吃午饭的时候,无论大家怎么招呼,萨迦都坚决不肯与“狐狸精”同桌而餐。萨母百般无奈,只好将桌子上的好菜逐一挑拣一番,让阿姨连拿去客厅给他吃。饭后,众人陆续走出客厅。萨母不知忽然想起了什么,竟将穆丹陌生人一般地上下打量了好一阵,不无忧虑地说:“丹丹,你可是越来越瘦了啊!以后,可不许光跟别人学着吃什么素食了!”
话音未落,仰坐在沙发上的萨迦,便由原来的懒散无状而迅速改换了一个训练有素的姿势。精神振奋地吵嚷着要给表姐表妹们讲故事。得到一片热烈的欢呼与回应之后,不免机心毕现地讲开了他的故事。故事的名字就叫《吃素》。说的是一只凶狠无比的猫,一日偶然在自己的脖子上挂起了一串佛珠,老鼠见了,非常高兴地说:“猫吃素了!”便率领自己的子孙后代,前往猫的住处表示感谢。不料,那只猫立即大叫一声,凶相毕露,一连吃掉了好几只老鼠。其余的老鼠们吓得魂不附体,慌忙四下逃窜,才脱险,便纷纷摇头大叹:“它吃素念佛之后更加凶狠了!”
穆丹听了,尴尬的说不出话来。
萨母左右为难地说了句:“这孩子,也不知从哪听来的这些野话,满嘴跑火车!”便让阿姨将他和秦婳秦姮带到别的屋里去了。
婆媳正在倾心交谈,萨红杏打来了电话。她和新任丈夫陆圭,已于国外蜜月旅行完毕。在她旗下担任副总兼会计师的黄芪,已经如时到达机场迎接,马上就过来吃饭。
不一时,一干人果然抬着花花绿绿的西洋物品闹拥裹而来。一阵蛤蟆蜗蝇与晨鸡过后,萨红杏瞪着一双后天加工成双眼皮的眼睛,拉起一对外甥女的小手,连声惊呼:“哎呀,这两个小东西果然这么出众!哈哈,以后,完全可以跟着我到处威风壮门面去啦!”说着话,就嚷嚷着让两个小人儿叫“姨妈”。小姐妹相形见绌地一一低声叫了“姨妈”之后,她又惊诧连天地尖叫起来,“嘿,不是都说这里面有个万里挑一的巧嘴八哥吗?怎么竟都和她们的妈妈一样,像是木头做成的?”
萨母闻言,少不得向她直丢白眼道:“看你这副疯样子,哪有个当姨的样儿?再把孩子给吓着了!”
萨红杏听罢,咧着一张大至腮际的泼天海口,自顾笑了起来。笑过之后,依旧不肯撒手,嘻嘻哈哈攥着两只嫩手只管尽情引逗。秦姮还好,一如既往,娇羞欲滴、缓言低语地与之答对一二。秦婳则一反平日的机灵活泼,一如见了到那些浑身冒着熊熊秽光之人,两眼结霜,神情呆滞。甚至,就连秀气的鼻子也开始一翕一翕起来。看样子,马上就要放声而哭了。幸而紧要的关头,又撞到了穆丹飘举轻灵的身影,内心里好一阵波澜翻涌,为了不致给舅妈留下个极坏的印象,才极力忍住了。
那边,黄芪和穆丹一番由衷的“姐姐妹妹”之后,“姐姐”眉花眼笑地于“妹妹”的怀中一把抱过了 “小粉团”,爱不释手地引逗了好一阵,忍俊不禁地连声笑道:“你们以前都说我们萨迦的‘八万嘴’随了我,那这小丫头的这张‘八万嘴’又随了谁?难道也随了我不成?”
穆丹一听,立即满脸的娇嗔:“别给我们造谣啊,我们哪里是‘八万嘴’?就连奶奶都说是‘元宝嘴’呢,不信,你去问问。”
“哟,你见过谁家的元宝是向下咧着的呀?”
“我们哪里向下咧了嘛!”
“喏,好好看看,这不是?”
“咦,还真是的,平常不是这样的呀?”穆丹甚是惊异,少时,失声笑道,“我们这分明是给你吓得要哭了呢!”
“嘿,你少来,我要真有那么吓人,还轮得着她出生呢!”黄芪说着话,少不得又满脸柔情地望着“小粉团”道,“是不是啊小宝贝?大娘说的对不对?你给大娘评评理!”
萨红杏一见她二人这里争得热闹,不免被感染得松开了小姐妹的手,也起身上前咋咋呼呼地去凑热闹。“小粉团”才被她一把抱在怀里,就立即大哭起来。只一会儿的工夫,连眉毛都哭红了,一张小嘴儿咧成了无底的冤海。萨红杏见状,一脸怏怏不快地连声抱怨:“这个倒霉孩子!怎么总是这样,就这么见不得我呢?每次一见着我就哭得跟个冤鬼似的!去去去!”说着话,将其送瘟神似的恶狠狠地塞回给了穆丹。
另一边,陆圭一脸沉稳而不失矩度地向丈母娘问短道长之后,将那一件件于各国度为之购买回来的珍贵礼物接连奉上:来自国际权威钻石机构Hiersun的,以项链和胸针为主的“SANTA”系列钻饰;夏奈尔珍珠表链、香水等精品系列;响誉全球的毕扬时装、睡衣等等。
岳母喜悦无限、合不拢笑口地一一接过:“好,这个好!这个也好!这个更是好!小陆你也真是的,你们这是出去蜜月旅行,还这么惦记着我这个老太婆干什么!”她的目光和声音里充满了爱意。平心而论,老人家对这个姑爷很是欣赏。女儿萨红杏先后结婚三次,她的第一个丈夫,是她姐姐萨扶苏曾经的未婚夫,名叫袁拓。是一个兼不得志的音乐人和失意的画家于一身的“艺术家”。与萨红杏结婚之后的他,很快就与原来那个彬彬有礼、儒雅得度的少年才子变得判若两人起来,猜疑嫉妒,喜怒无常,神经过敏,忌讳多端。时间一长,越发变本加厉了。他对自己的所谓才华非常看中,进而膨胀到了一种近乎变态的自大狂心理,认为普天之下再没有一个人可以与自己比肩。终日以一副傲慢自大、骄横跋扈的形象面人,因而导致了一个又一个的同仁对其猛烈的攻击和嘲讽,说他是“缺乏创造才能,没有独立个性,缺少高尚艺术情操和人格修养”的蠢材,是一个“靠着出售自己的老婆才能苟延残喘的桃符艾人”。而在他的家庭里,在妻子和小女儿的眼中,他所表现出的乖戾乃至冷酷疯狂,甚至使她们怀疑他不是人类。与人相比,他更像是一部机器。而他却以满不在乎的态度回击着人们对他的白眼和不满,妄想以此挽回大家对他的敬畏。他将自己平生的苦闷,失意,以及其矢志不渝的反抗精神,全部寄托在自己那些癫狂古怪的音乐作品和画作之中,凡与之熟识的人,只要提及他,立刻就会联想起一连串的与“不幸”、“狂悖”有关的字眼。生性风流多情而又喜欢到处出风头,并且专门以讨各类男人欢心为骄傲的萨红杏,与他结婚不到几年的工夫,他们的夫妻关系就在一系列的风言风语中被折腾得奄奄一息。又过了些时日,萨红杏的第二任丈夫只用他那张伪善的面孔暧昧地一笑,他们的爱巢就彻底轰然崩摧了。尤为具有戏剧性的是,当自认为 “亘古第一人”的“艺术家”,怒发冲冠地跑去和“奸商”拼命之时,人家只是投其所好,为之背诵了一段有关后人对八大山人的评价:
他笔下的鱼鸟皆以白眼向人,满纸的悲凉冷寂。那些鱼鸟完全挣脱了秀美的美学范畴,而是夸张地袒露其丑,以丑直锲人心,以丑傲视甜媚。它们是秃陋的、畏缩的,不想惹人,也不想发出任何声响的,但它们却都有一副让天地为之一寒的白眼……
他竟立即回嗔作喜,与情敌化干戈为玉帛,进而引为知音了。而萨红杏的第二任丈夫与她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绝妙搭配——一个深谙满足各种女人的虚荣心之道的情场老手兼商界巨奸。在先后与他们的婚姻中,萨红杏日益养成了拿无知当骄傲,拿无耻当荣耀,拿投机倒把当高智商的习性,以致她的生活越来越颠倒糜乱、是非不分。幸而陆圭的出现,才让她免于继续一路滑坡下去。
无独有偶,陆圭与穆丹一样,自幼成长在一个十分畸形的家庭之中。父亲在他五岁的时候发生了婚外恋,与自己部队里一个未婚女子爱得死去活来。据说,那女人还秘密为其父产下一子。但由于害怕当时各种强大的社会舆论和压力,只得将那小孩悄悄寄养于陆圭住在郊区的大姑妈家中,以为从长计较。不幸的是,那小孩只活了五个月就意外夭折了。期间,尽管陆圭的父亲以近乎残酷的手段一次次胁迫妻子离婚,终究还是没有达到预期目的。反而被悲愤交加的妻子抓住把柄,哭闹、告发到了他的单位。结果,被弄得削职降级,声名狼藉,几至立锥无地。而那女子也被她那位刚正不阿的、在本部队里担任要职的父亲调离外地,从此,劳燕分飞,再无消息。正一心想借助靠山一路攀升的“官迷”,突然于如诗如梦的云端,被恶狠狠地推入万丈深渊,且一生都可能再无翻身之望,可想而知,填在他心中的该是怎样的刻骨仇恨和万端愤慨了。
他将这满腔的仇恨与愤怒,全部化作在日后的岁月里对妻子的疯狂报复。不到半年的工夫,妻子就因极度的气恼交加而致神经分裂。进而,越发失常癫狂起来。慢慢的,世间所有的女人都成了她心中的魔鬼,成了破坏她幸福人生的妖精。她对她们可谓深恶痛绝,不管年纪大小,只要一见到就会气冲牛斗,破口大骂。就连几个儿子以后的几位女友,都是被她连骂带吓而掉头跑掉的。以致才华横溢的陆圭直到而立之年还未能成婚。一家人在形同峻刑极罚的屠宰场般的环境里彼此煎熬着,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一过就是多少年。
甚至,就在陆圭的母亲即将离开人世之际,填在他父亲心中的强烈仇恨依旧没有丝毫的减弱。他以一副冷酷的神色,对那些前来探望的亲人们说:“等她死了,咱们好好开个庆功会!”后来,陆圭就以父母亲之间的这场悲剧创作了一部“嬉笑之骂怒于裂眦,长歌之哀甚于痛哭!”的漫画小说。因为这部小说的问世,他的第一个妻子也就慕名上门而来。说到他与前妻的结合,那可真是不啻与魔同舞。其人既不通晓文墨,又无其他任何高雅爱好。而且器小易盈,妄自尊大。在长期平淡无聊、缺乏平等对话的婚姻生活中,发展成一个俚语成灾、泼天下之赖于一身的悍妇加妒妇。与她在一起生活的几年中,陆圭受尽了她的冤枉气和万般折磨。他在一篇文章里这样形容自己的第一次婚姻:“好端端的,平白就要打一架。根本无法控制。就像遭了魔一样!眼见得离心离德到一见面就怒目而视,一开口就要大动干戈的地步,一切还有什么意思和指望?……我被这痛苦无边、来日茫茫的生活击毁了一切继续生存下去的信念和勇气,严重之时,甚至在一个晚上就产生过上十次的自杀念头……”
而他与萨红杏的这场结合,萨母在第一次见到他之时,就曾咬牙嗟叹:“咳,这是一个比穆丹还要命不好的孩子呀!”
萨红杏一见丈夫抢了个好彩头,立刻当仁不让地将她为众人带回来的礼物逐一展示、摆放出来。这个花钱如她本人一样疯狂无度的女人,光是买回来的香水,就一举囊括了世界十大名牌:毕扬,狄娃,鸦片,小马车,艾佩芝,夏奈尔5号,夏尔美,象牙等等,其中,除了毕扬留她独享,不准打开之外,其他的几瓶,皆被她女巫做法似的轮番喷试了一回,以让曾经和现在的弟妹,挑选出自己喜欢的香型。一时间,满屋子的扑鼻馨香,甘露沁心。
欢声笑语之中,黄芪和穆丹分别选择了艾佩芝和象牙牌。穆丹还因在挑选之时没有显露出应有的激动,而被萨红杏劈头盖脸地批评为:“一个冷心冷肺的唧唧歪歪之人!”接下来,她继续于各个色彩纷呈的箱包中,拉扯出超级床饰,顶级器物……她一边在那里尽情拉扯、展览,不时将一件件物品递了出去:“黄芪,这个是给你的。这个是萨迦的。丹丹,这些是给你的,这些是给小不点儿的……”少时,又不耐剧烦地嚷嚷起来,“哎呀,我说你们!怎么都站在那里跟看热闹的一样?看着什么好,就来拿啊,非得让我挨着个儿拿给你们呀!这要是换了在别人家里,还不早就抢疯了呀!上次我从瑞士回来,他们家那群亲戚,”她以下巴努着陆圭,“他们家那群亲戚知道后,‘哗啦’一声,全都跑到我家来了。当下就疯抢成一团,争香水的你大我小,抢衣服的,你红我绿,好像我的东西什么都是好的。最后,就差没把我们家房子安上轱辘,给推走了呢!看看人家,再看看咱家里的这些人,不论大的小的,个个都是这么秀气!”又突然想起了几个小东西们来,连忙四下里扫视一番,搜寻未果,扯起海嘴尖叫起来,“看看,我说的有错吗?这么多的好东西,咱家的小祖宗们居然连看都不过来看一眼呢!”一时又不免触景生情,将自己某年某月某日到某灾区为那些贫苦孩子们捐资助学的场景铺叙对比一番,之后,双手叉腰,命令黄芪赶快去将那几个生在福中不惜福的小家伙们喊来。
黄芪唯唯连声,问过阿姨,便疾步如飞地向着萨迦的房间赶去。
当她打开儿子的房门,发现里面的气氛有些不对。萨迦一脸气鼓鼓地瞪着天花板运气,秦姮怯怯地低着头,转风车似的来回拧扭着娇美的身体,秦婳的一双秀眼里则含满了泪水。
黄芪连忙上前一把抱起“小委屈”,直叫“乖宝贝”,问她到底受了什么委屈。又连声责问萨迦是不是欺负妹妹了?秦婳的眼泪立刻就要掉了下来,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成了一片模糊景象。她把头全部埋进了黄芪的肩头,在心里悄悄地啜泣着。
在黄芪一连串的追问之下,还是秦姮怯声细语地说出了事情的原委。原来,萨迦非逼着小姐俩,让她们说出到底是和自己与妈妈这边亲,还是与“狐狸精”和她那个小娃子亲,不回答,就不准她们再玩自己的电脑。
黄芪一听就笑了。少不得连声教训儿子:“以后不许你再这样胡闹,记住了吗?”说着话,连连伸出手,抚摩着“小委屈”道,“好了宝贝,咱不是出了名的巧嘴儿八哥吗?怎么就让这么点儿事,就给难住了?以后他要是再这样问你,你心里怎么想的就直接告诉他!”
秦婳听了这番话,缓缓抬起头来,咽了咽满眼的泪水,鼻塞声咽地道:“我舀舀说我们都是有血缘关系的人,是这世界上最亲的人……”话音未落,竟又再次委屈地将头重新埋进了黄芪的肩头。
“哦,好宝贝,说的是呢!”黄芪连声安慰,不住地乖抚着她那鼓邦邦的小脑瓜。一边再次对着儿子低声呵斥道,“我告诉你萨迦,以后再不许你这样,听见了吗?跟你说过多少遍了,穆丹阿姨不是坏人,她那时年纪还小,完全属于上当受骗,你怎么就是不听人话呢?”
一语激起千层浪,萨迦立刻狰眉狞目地跳下地来与之怒声对抗:“反正我姥姥家里的人都说她不是好人!说你就是块橡皮泥,谁都可以捏!外表长得比谁都精,做起事来比谁都傻!” 说罢,忿忿地甩手扬长而去,直把黄芪气得眼睁睁,哑口难言。
黄芪领着小姐妹返出客厅时,萨红杏早就不耐烦地在那里抱怨成一片了,嫌她办一点儿小事儿都要拖拉无休!跟着就一脚蹿上前来,将手中的两套依芙·德伦丢给她一件,就烟云霹雳手似的首先给秦姮更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