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上前去一问,才知,他们要到很远的地方去,并且,再也不回这个地方来了。
这让她黯然神伤,痛苦到了极点。她想把那件早已悄悄给墨历买好的毛衣送出去,却听见自己在心里狠狠地骂着自己:“真是蠢透了!都已经是这个时候了,你才肯把心思向他表白,真是蠢透了!”
这一挣扎,再看时,墨历已经走出去好一段距离了。她抬起花明雪艳的脸庞,凄惶地迎着他的目光,终于哭出声来:“墨历,你难道就这样跟他走了吗?你怎么能就这样不顾一切的走了呢?”
一旁的妙空师似乎一眼就识破了她的美人伎俩,亦庄亦谐地说:“四大六尘,莫非幻想,穷通得失,同归春梦。这世间,根本没有十全十美的外表,只有十全十美的内心。你,懂吗?”
这使她惊愧无地,无言以答。
眼见得他二人愈去愈远,她再也不堪交煎重负,自肺腑中哭喊出来:“墨历,我们有那么深的缘分,你也不顾及了吗?我历尽磨难、不顾一切的前来找你,而你,就是这样留给我一个永远的绝望吗?”
这时,她看到墨历的眼泪也一涌而下。与此同时,又有一个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你们的缘分再深,还能深过我和他的缘分吗?要知道,正是因为他,才使我世世生生都在这红尘中头出头没,轮转无休的!你现在不让他走,他就要为此而付出代价!他惟有舍弃尘世中的一切,潜心修佛,才能偿还冤债!”说话的那个男人,好象很熟悉,可是他的脸庞闪烁模糊,一时又令她想不起究竟是谁……
咳,这样的一个怪梦!弄得她一整天都心痛神驰,难以安宁。
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展昙将话题一转,向萨母打听:“听说,向东大哥的剧组里出了些麻烦事,现在都停止拍摄了。这,是真的吗?”
萨母一边喝着茶,一边漫不经心地摆着手说:“我向来不爱管他的那些事。也不愿意多操心、掺和,累。我呀,总觉得当导演不是什么正经职业,劝了他多少回了,就是不听,所以,我也懒得再多管他!” 顿了顿又道,“话又说回来了,管也是白管,白跟着费力操心。哎呀,我这个儿子要是能赶上人家墨历的十分之一,他老萨家的祖坟就算冒香烟喽!”
展昙被逗得破颜而笑。趁机又问:“听说,墨历应得的著作改编费还没有全部拿到,现在突然出现这种情形,他,会不会有什么闪失啊?”
萨母不免惋惜地说:“难说。”想了想之后,又说,“应该不会吧?还有向东在呢,那些人应该不会太出格吧?”
后面的话,总算让展昙暗暗放松下来。转而聊起了闲天:“陆垒昨天回去说,听我红杏大嫂跟他说,她家里近来失了窃,数目很大,听说,是被她家的阿姨和司机偷走的?”
萨母顿时罕然厉色道:“她那哪里是说话,纯粹就是放屁!无论见着谁,都敢给人家胡编乱派一气。现在,就连自己家里的阿姨和司机都不放过了!居然说人家张姨偷了她三十五万,给她开车的小李骗走了她二十几万,三十五万得有多大一堆钱?张姨一个佣人,就能明目张胆偷走她三十五万?那得偷多长时间?而小李,只是她的一个小司机而已,怎么就能骗走她那么多的钱?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问题又到底出在谁的身上?除非她自己是个傻子,愿意让人家骗。她那种人,说话从来都不用大脑,张口就来,只徒自己一时嘴巴痛快,不管真假,满口胡吣。说来说去,无非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有几个臭钱,能力如何非凡而已!人家都可怜到出来做保姆了,她还给人家背负这样的黑锅!”
展昙因实在担心那殷肃、鱼编剧要停拍《塞外哀鸿》,而改拍她的《花之骚》,权衡再三,她亲自找到二人,将已经拿到的“著作改编权”的二十万,全部退还回去。
两位商人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殷肃缓了半天的神,问:“这是什么意思?”并拿出曾经与她签定的合同提醒,“白纸黑字,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
展昙竟也全无惧色:“正是,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是你们首先违规,剧本和原作背离太大了,简直就篡改成了色情片!那么,我现在要求和你们终止合作,又有什么过错?”
两位商人顿时苦笑不迭。
鱼编剧的一张肥嘴咂得山响:“哎呀呀,我说大小姐!您懂点儿行情好不好?您总得应该知道现在看电视的都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吧?总得应该知道什么样的剧情才能吸引这些观众的眼球吧!我要是再不大刀阔斧的修改,光凭着您大小姐那满篇古奥高深的说教,那能打得开市场呀?那还有人看啊?”
展昙意志坚决,不容动摇:“不管怎样,我都不能接受自己的作品被改得如此面目皆非。”
结果,双方闹得不欢而散。
当晚,陆垒闻讯后,一脸怒色寒霜地赶回家里。
见到展昙, 就没好气地大嚷大叫起来。一通刻薄尖酸的乱轰乱炸,将展昙骂得眼睁睁,敢怒不敢言。骂到激愤处,甚至于要动手。可不知为什么,巴掌扬了几次,竟又忿忿地甩手而去了。这一去,竟又是彻夜未归。
这晚,展昙拿到了医院的“妊娠”化验单。
她并没有一丝初为人母的激动与欢娱。有的,却只是泪眼向天、踯躅蹀躞和喃喃自语。她觉得自己真是痛苦、无助极了,她想问苍天:“生我欲为何?空磨折!”,她想问大地:“何多其情而薄其命!”
然而,天不语,地无声。她只有苦荷这份幽深的苦难,将其化作杜鹃啼血般的文字:
怎么办?我的宝贝——此刻,我已经看到你闪烁的眼眸,手如柔荑,肤若凝脂,颈如蝤蛴,巧笑倩兮的模样!我恨自己,一点也没有夸大,我恨自己竟到这个地步,这种程度!
明知你是那样的纯洁美好,而我却不能把你带到这世间来!
曾经的北师大才貌双全、享有“硕人”之名的校花,因为一场不幸的车祸,而致毁颜破相。从此变成孑然相反的形容样态。父亲的轻才重利,母亲的懦弱气怯,加之接下来的一连串惊天之变乃至遇人不淑,一时间成为集天下之痛苦、大不幸于一身的人!人事淹蹇,世态炎凉,终于恍悟“盛衰荣枯,万事无常”实乃人世常态!而当下紧张糜乱的生存状态,畸形颠倒的社会分工以及怪异变态的道德评判标准,使得无以数计的人们精神失衡、乃至疯狂崩溃,逐渐或迅速,部分或全部地失去人性。
天性的使然与理性的抉择,终日强烈分歧、冲突,而致无法调和。因而,我这个每日里只能以忍气吞声、佯痴作聋的办法来回避矛盾,苟延意志的弱懦之人,只好彻底下定决心:不留遗憾在人间!
所以,我不能将你也带到这世间来。不忍心看你也在这个喜欢畸零而看不得完美的地方再受一回与我一样的不幸和煎熬,失意与绝望!更为重要的是,真要到了那时,我根本就不知道到底又能教给你些什么?
我深深知道,我所能教给你的,到头来,只能让你觉得离开理想的世界愈远,最终成为一个抗俗危身、世所难容之人!反之,让你成为一个与世推移、痴肥悦俗之人,那时节,又该令我多么的伤怀绝望!
天命反复无常,又怎能佑善罚恶?
物欲汹汹之下,经典爱情那种“肝胆相照,至死不渝,不畏势不重利不惜命,专致投入的献身精神”注定“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注定是场与悲剧天然连襟的灾难。我自然最知道不过,你我都不会适合这里。除非我们能使自己彻底经历一番决然的内心变化,这种变化可以促使我们放弃当前的信念,而去信奉相反的理想……
萨红杏跑到娘家来,大发抱怨。说她以往对别人剖肝挖肺、操心费力的,算是白对了。轮到自己需要有个人给出头时,那简直就是难如登天!
一旁的萨向东听了,撑不住笑出声来:“哪里就能有这么夸张?你萨大董事长功高位重、手眼通天,周围不有的是那些伸长脖子踮起脚尖,抢着为你效力的人吗?何必把话说得这么吓人?”
女强人听了,甚是不满地剜了她哥哥一眼,不耐烦地挖苦道:“得得得,你还是天天一点儿正事也不办,赶快去天津接你那个冷心冷肺的古板老婆去吧,也省得再出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
萨向东听了只是笑。陆圭见她说得过分,顺嘴劝了句:“你怎么能总是凭着自己心情的一时好坏,而迁怒于无辜呢?难道,就不能心平气和的就事论事吗?”
一句话触痛了女强人的心弦,顿时勃然变色,扯着一张泼天海口,声若惊雷地怪叫起来:“我当然不能和你们这些个天生就来享清福的人比了!你们哪个遇到事情,不是既省心又不用费力,只要上嘴皮碰下嘴皮说几句空话就等着让我一个人无偿献血的?我凭什么就要回回都这么倒霉呀?啊?凭什么?还他妈的想让我怎么样?我对你们就足够可以的了,你们哪个跟着我不是好吃好喝好供奉?大到选楼择地,买房添车。小到婚丧嫁娶,鸡毛蒜皮!几乎事无巨细,婆家娘家,不论哪边,什么事不是都等着让我一个人来操心关照?搞文学的,我一次又一次提供给赞助。谋经济的,我他妈的上窜下跳、披肝沥胆为你们打通一层又一层的关系!为了你们,我自己辛苦赚来的钞票流水一样哗哗淌了出去。可是,你们这群草包废物们哪个不是浪费了我大量的物力财力却一事无成,到头来,还要说出一些丧尽天良、血口喷人的混账话来!噢,你爸爸要做手术,等着用钱,我为什么就不能让你的那些兄弟们也都各自掏点儿出来?每次都他妈的就等着算计我一个人呀?谁比谁才大得了几岁呀?怎么我就回回都是应该应分的,而他们就总是该推三阻四哭穷装孙子呢?妈的,我算是看透了,这帮王八蛋的心算是黑透了!无论怎么对他们,又是怎么的付出,可只要有一次达不到他们的心意和要求,马上就变成混蛋了!妈的,一个个吃着我的喝着我的,还他妈的都骂着我恨着我!婆家娘家都他妈的是这样!还他妈的让我心平气和对你们!”
她的这一番河东狮吼,将面前的两个男人震吓得悚悚颤栗。低着头,一声都不敢言语。却把老母亲激怒了:“看看你这副恶赖无耻的德行!简直是越来越放肆,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平时,我是能忍就忍,睁一眼闭一眼能过去也就算了!我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图个和气安静吗?可是……看看你说出的这些个混账话!”老太太气抖抖地以手点着女儿的头,气噎了半日,又说,“我还别不告诉你,你给我的那些钱,我一个子儿都没有动过,都在存折上存着呢,你什么时候要,尽管拿去就是!我还不落你这个亏欠!我们年轻的时候也有过富过享受过,老了老了,倒要看你这张怪脸,听你这样吆三喝四、胡嗔海怪的!”
萨红杏立时红了眼圈。气瞪着眼,无限委屈地跳着脚抱怨:“您老人家无论什么事情都硬要往自己身上联系!我的那些话,是冲着您说的吗?我那是骂陆圭的兄弟嫂子和弟媳妇儿呢!他们家老爷子得了病,他们却一个个推三阻四的尽是些拿不出钱的理由,尤其是那个丑婆娘展昙,居然敢当众恶口嘲讽我!”说到这里,整个眼睛都充起血来,又气又恨地粗着筋诅咒道,“这个昧心的丑货!自以为能写出几篇不通世务的狗屁文章,就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了。天天吊丧着一张寡妇脸跟人作怪!我呸!当初要不是我帮她的忙,就凭她的那副臭德行和倒霉造化,她的那些稿件就是送给人家当卫生纸,人家还嫌硬呢!还想像今天这样被成千上万的出版,被人家争先恐后拿去改编剧本?做梦!你们也都看见过的,当初为了支持她出书,让袁拓知道后,都跑来和我打成什么样啦?可是这个没心的丑货,她居然对我全无半点感激之情,成天里跟人家抱怨、说我的小话,嫌我介绍的人把她的作品都要篡改成色情片了!她就不知道用她那猪脑子想一想,要不是亏着人家精明、眼光独到,就凭着她那满篇的古板僵硬式的说教,那能打得开市场呀?!没心没肺的混帐东西,当初就不该管她!难怪她爷们儿一次次要跟她闹离婚,咬牙放屁的咒她早点去死呢!难怪秦始皇当年会焚书坑儒呢!这些个要哪没哪,却又整天自以为是,并且心歪性冷的东西,原本就该早些灭绝!”喘了一回气,愈加气恨叠加,“更可气的是,昨天,就为了那么点医药费的事,她就敢当众挖苦我……”
话声未绝,被老母亲冷着脸挡了回去:“得得得,那展昙的为人我还不知道?就她那样的,还能骂了你?”
这话愈发戳了女强人的心:“她为人哪样啊?就那么入您的眼?就成了贤天下之大惠的人了?您知道什么啊?您看见她为了人家墨历那副上窜下跳,那副无耻假清高的样子了吗?二十万,让她轻轻松松就退了回去!可是轮到自己公公这儿,让她拿几万块出来,看她那不痛快的样儿!这不是风骚的难受了吗?她当着众人的面跟我叫板,说什么‘我人丑,可是心不丑,行不丑!’这不叫骂人,难道还是唱颂歌啊?这个人丑心更丑的丑货,别以为她能瞒天过海,她那点花花肠子我早看出来了……”
“红杏!你最好马上给我闭嘴!”萨母一怒而起,抑不住气愤,呵道,“我再告诉你一次,嘴是用来说人话的,不是用来胡吣的!”
眼看母女就要失和,幸亏坐在旁边的褚晋枫机警,连忙在一旁插科打诨,引开注意力,总算将气氛缓和下来。
今天,他也是惹了一场闲气,才被萨向东带到这里来排遣的。说起来,也真是可气,那个农村瘪三吕豆银,居然胆敢仗势对秦芙拉拉扯扯,被他迎头赶上,力分开来。不料那瘪三竟极不知窍,依旧三番五次的纠缠龌龊,最后,被他忍无可忍地一巴掌打掉了两颗牙齿,才总算有所收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