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婳和罗瑞芳相视一笑,抬起篮子继续前行。
不一时,二人便来在了紫薇树下。
这株巨大的神树高约三十余米,树干周长近六米,冠幅东西约二十三米,南北约十八点五米。此际,正拱起满树的粉红色花朵。枝干上挂满了来自于各村各寨的朝拜者们系挽着的红绸巾。据考证,它已有上千年的树龄。一年开花三次,或雪白或粉红。结子实,但落地不生,嫁接不萌芽,截枝扦插也不能活。它究竟是怎样繁殖的,多少年来,在人们的心中一直是个猜不透的谜。更为神奇的是,假若以刀砍树身,开始刀伤处呈现白色迹印,少时就会变为红色,之后便又自行愈合。其叶子可以煎水当药,当地百姓皆视为天降神树。一旦遇到瘟疫病灾,就纷纷来此烧香祭祀,求树神赐叶治病或者乞佑一方平安。但,平常无事,绝无人擅动一枝一叶。也有一些老人们说,听老辈们相传,这里正是传说中的“金线吊葫芦”之地。关于这个广为流传的玄妙的故事,多少年来,一代又一代在这里成长着的孩子们,都是听着它长大的。据说,这里在若干年前,原本叫牛头村,只有夫妻二人居住。那夫妻二人闲来无事,或于风和日暖傍柳偎花之际,观飞鸿戏海、游龙惊凤之势,感秀竹碧梧、琪花瑶草纠结缠绕、兴衰荣悴之变;或于秋风思浩彩云神飞之日,看满天洋洋熙熙、瑞采济济之威仪,赏山风挟大海怒涛之气漫卷林壑,满坡山桃丹柯、蒲桃红枫顿时纵横离披,枝斜杆覆,千状万态之姿;或于风云突变风雨骤来之时,眺望绶带飞逃、羚鹿奔走、云豹潜踪、石蚌遁迹;或于风雨之后,叹玉山若崩,雾染香堤……总之,夫妻二人在这小山村之中,览尽天性野逸之趣,动静游息之态。却也怡然自得、乐在其中,就这样一过便是多少年。
一日的一个正午时分,和那与乐峰隔岸相望的莫名崖的东西两端,不约而同地来了两位追赶龙脉的阴阳先生。二阴阳各自打坐之际,面前同时出现祥异。睁眼一看,原来却是对面的两座小山丘忽然间变得红光烁烁、通体透明,就似两盏火红的水晶灯笼一般。二阴阳喜不自胜,不敢怠慢,随即起身一路追赶那红光而去。奈何却是看着近,跑将起来却能累死千里马。兼之山路崎岖,既阻且迂,及至牛头村附近,天色已如墨染。首先赶上前来的阴阳先生大笑着于怀中摸出一枚方孔铜钱来,口中念念有词道:“莫道世间无宝地,一钱打在真龙头!”说罢,将手中铜钱就势抛下,这才感觉自己已是浑身乏力,饥渴难耐。转眼之际,发现前面不远处有户人家,便前去抄化造访。开门迎接的正是那对神仙眷侣的夫妇。只是,如今二人皆已是年逾半百之人。主客相互问询礼让一番之后,分宾主坐下。刚坐定,又有敲门声响起:“过路之人,腹中饥渴,特来贵处讨扰,望乞方便!”
那贤夫人闻声,正欲起身相迎,忽然感觉腹中孩儿一阵拳蹈脚舞,连忙招呼丈夫前去开门。那男主人打开房门,一见又是一位清骨秀相的方外之人,大为喜出望外。赶紧招呼一并进来入座。夫妻二人拿出家中最为丰盛的食品款待客人。甜酒、粑粑,以及用腊肉与糯米、黏米、薅菜等混合蒸制而成的社饭……那夫人还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和丈夫商量之后,烹杀了家里惟一的一只母鸡。
二阴阳先生吃得芳馨透脑,舔唇咂嘴,加上又与男主人投契,索性无所不谈起来。天上地下,前五百年后八万载,只顾谈玄涉怪。直至东方渐白,男主人方从他二人的言语中参悟,他们竟同是为追赶龙脉来至此地。这时,只听一个向另一个问:“那么,尊兄可曾在那龙脉处留下辨认记号?”
那一个随口而答:“只因赶得匆忙,身上并无他物,就随手丢下一根绣花针。”
又相互顺藤推置三言五语,二阴阳相邀出屋,直奔昨日发现的风水宝地而去。待到灵地一看,不禁被惊得目瞪口呆。原来却是那根绣花针不偏不倚,恰好投在了那枚铜钱的方孔正中。二人相互唏嘘感叹一阵之后,竟然为到底是谁最先发现并赶上那龙脉而争执起来。甲说肯定是自己先投币于此,绣花针才能穿孔而入,一定是这样的!乙辩:“若那绣花针是倒着的,又是落在铜币之上的,小弟便无话可说,而如今却是直兜兜的立在那里,又岂能否认是小弟先投针于此,而后才是兄台投方孔钱币穿针而过的呢?”
甲又说:“只从我二人谁先进得那户人家的门,便不难判断谁先谁后。”
乙又争辩:“想必尊兄投下钱币之后,再无别事就直接向那户人家叨扰去了,难道,也不允许小弟又因其他奇遇而致耽搁吗?”
就这样,你说天地玄黄,我说蚕丛鱼凫,直争得舌底澜翻、口悬白沫、斗转星移。也不知这样对峙了多少天,忽一日,闻得牛头村那户人家的男主人仙逝的消息,二人方算作罢。后来各自细一寻思,觉得也是天缘巧合,就将此风水宝地让出来给那贤主人做了墓地。说来也怪,自那男主人下葬之后,天天都有各种鸟禽虫蚁,于各处衔来成颗成颗的土粒置于坟上,没多久,那座新坟已然变得宛若一座山丘般大小,坟的四周也日益变得青翠馥郁、浓荫烨烨起来。而那家女主人也在此后不久连产双子,自此,总算是香火有望。
当这家人的小孩长大之后,便越来越人丁兴旺,鸿运亨通起来。那些在外边的子子孙孙或成为商贾巨富,或是官场得意,或成为文坛奇俊而光耀门楣、百世流芳。据说,某朝某代还有一位坐上了宰相的高位。因而便有那口无遮拦、略知内情之人,将其祖坟葬于龙脉宝地之事泄露了出去,一时众口轰传、惊动朝野。此事一经传扬开来,不久,那牛头村便来了一位鸱目虎吻、心怀叵测的阴阳,出于强烈的嫉妒之心,他欲为破坟毁灵。而这时的“牛头村”,早已经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物阜民丰的村庄了。
为取得村民们的信任,那阴阳接连走访了三五户在当地享有崇高威望的人家,并对各家的主人说,如果他们能将各自门前的台阶往上垫高一尺,他们那些在外面做官的亲人就会提升一级,垫高二尺,就会提升二级,而若是垫高三尺,便会连升三级。但应谨记,不能超过三尺!否则便会招灾惹祸。几家村民对此将信将疑,有的听过之后,冷笑一声,随后丢过;有的却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当即按照他的话,将自家门前台阶或垫高一尺,或垫高三尺,各个不同。时过不久,那些分别垫高了自家门阶的村民,果然相继接到了他们在外面做官的亲人升迁的消息,不禁喜出望外,奔走相告。事后一核实,果然分毫不差,垫高一尺的家里高升了一级,垫高了三尺的便连升了三级!
消息迅速传播开来,这个阴阳也就成了牛头村众村民心中的活神仙。
于是,今日东家请席,明日西家邀宴,一时热闹无休。过时无多,这阴阳竟亲自设盛宴回请众位乡邻。酒过三旬,他故作神秘地道:“草木,乃山川之精华,风水,乃一郡之气脉!据我观察,你们之所以能安享这样的太平安逸,而你们那些在外面的亲人又总是能接连升迁,这一切,全都是仰仗你们的祖坟占了风水之故,不过,你们若是能再把祖坟迁至其西南端五百米处的‘金线吊葫芦’的上上宝地,那样,你们全村人的福运就会更好,你们那些在外面做官的亲人也就会越做官越大。‘金线吊葫芦,金线吊葫芦’,保不准就会吊出个帝王来呢!”
此言一出,众村民当中立即炸开了锅。人们一个个激动不已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足足协商了一天一夜,最后做出一致的决定:就按照阴阳先生所说的去做!
却说那梵净山群山耸峙,九龙分秀;中拥一峰,孤秀插空,横陈天际;仙梯接斗,飞彩流丹;赫赫然天造灵境,炳炳兮阆苑圣地;佛神司命,百仙是依。这日,莲花部部母多罗菩萨正于其处与功德天论讲《最胜王经·大辩才天女品》,忽听得半空中一声惊天响亮,射冲仙府。连忙遣座下仙童到外面观看原因,仙童领命而去,须臾惊惶返回,禀报:“刚才那霹雳起处,原是密迹金刚为阻止与乐峰下一概愚众受妖人挑拨,妄想无休、一味贪婪,以致不顾损伤灵脉,毁损阴德,故而以金刀劈破红云顶,以示警告之故。”
二女神听罢,俱各点头叹息:“自古天运循环,总不免庆尽殃来,或许此际下界别有垂兆,故而才有此骇目惊心之事发生,也未可知。”叹息之后,双双结跏趺入定观察。
再说那多罗菩萨有两个弟子,一名丹枫,一名呦鹿,此时正于妙音殿中诵习经文:若人欲得最上智慧,应当一心修持,勿生疑慢,遂可增长诸福慧,圆成胜善根;求出离者得出离,求解脱者得解脱……
诵至此处,那呦鹿觑眼四下观察一番之后,对丹枫说:“哥哥,你我成天在这里诵经拜忏,殷殷苦修,好生枯燥无趣!小弟适才闻听下界发生一桩奇事,令人魂惊骨栗,不如哥哥和我一同下去看个究竟如何?”
那丹枫经不住小师弟的一番怂恿,心下便有些活动,欲待随他同去,又恐多不稳便。正在两下作难,又听呦鹿说什么:“连日来,风闻各路神仙哄传,下界将有一番惊天之变,莫不是就应在这件事情上?你我弟兄何不趁机前去查看查看,也好端晓其详,做到心中有数,回来亦可在众位师兄弟面前讲个来龙去脉,若不如此,岂不是白白错过大好机缘?”
丹枫一听如此说,便点头道:“这也使得,不过我们要速去速回才是,如果让师父发现我们私下凡界,不是闹着玩的。”
“是啦是啦!”呦鹿喜得手舞足蹈,眉花眼笑。少时,两个小顽皮双双隐身下界而去。
牛头村此际已是一连三天黑雾漫天、暴雨如注,并且,那狂风怒雨之中还夹裹着如同鸡蛋般大小的冰雹,呼天劈地地漫山滚落,遇树树毁,碰石石裂,好不吓人!那些个一连多少次想要前去迁移祖坟的村民一个个都被拦在家中,人人都瞪着惊悚危惧的眼睛,困惑地望着外面那千年不遇的灾难。
只说两个小仙童不一时便来至这牛头村,一见眼前这番情景,不禁彼此惊愕:“不是都说这下界的牛头村美丽胜似仙境,吉祥可比瑶池的吗?又怎么竟会是这样的凄风恶雨、疮痍满目的景象?”一语未落,只听身后“咔嚓”一声响动,回头看时,却是一株婉婉婷婷的红枫被拦腰折断。紧接着,惊惶逃窜出一只五彩麋鹿来。二仙童定睛一看,真是好个精灵!但见其浑身瑞彩,光华沃沃,再是世间少有的,只是一双眼睛惊恐得可怜。
呦鹿不觉动了恻隐之心。加之又联想到自己的名字中也有个“鹿”字,便愈发有些按捺不住,恰巧,又眼见得那尤物即要被一颗硕大的冰雹击中……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连忙于怀中掏出师父的青蚕宝衣来,向天空抛去。顷刻间,那宝贝便化成一片修广青莲,霞光万道、华彩腾霄地笼罩在半空之中,一时风雨俱停。
丹枫立刻认出了师父的宝贝,不禁大惊失色:“师弟,你也太大胆了!师父的宝贝也是随便拿出来玩耍的吗?”
呦鹿闻声嘻嘻一笑:“早就闻得师父这件宝贝厉害非常,小弟一时心痒难挠,就忍不住拿了来借机试验一回,这下总算开了眼,果然好宝贝!”
丹枫一见他竟是如此顽劣,满腔忧急地道:“你只顾自己一时任情任性,看师父发现后你又怎处?还不快些收了回来,速速离开这是非之地要紧!”
对方却全然无惧:“师兄此言差矣,师父自来便教导我们要心存仁爱,况且,上天历来有好生之德,小弟方才以我仙家宝贝救下了那只五彩珍麋,兼换这凄苍冷酷之地于风清日朗,虽然说不上大功一件,但亦不至于获愆问罪吧?”
丹枫见他又在调弄俐齿伶牙,深知说他不过,不再争辩。内心却一阵紧似一阵地惝恍不安。总觉得刚才又是红枫被折断,又是麋鹿要遭殃的,竟像是预兆着自己和小师弟的什么不幸一般。
却说那个居心叵测的阴阳,原系不端峰下恶见潭中的一只鳖精。前生乃阿修罗门下弟子,因其生得极其丑陋,并且行为不端,经常与帝释天挑起战端而被韦驮将军正法。一灵不灭,投生于此处。落劫之后,恶行不改,依旧整日拨弄战端、涂炭生灵,以致原来居住在周围的百姓纷纷携家带口逃往龙脉宝地寻求庇护。那鳖精嫉愤不过,竟生出这毁损数百年风脉的弥天恶念来。而当他幻化成人形之后,凭着一张如簧巧舌,眼见得即要功成圆满之际,却不料,上天竟屡屡作难,先是密迹金刚现身于红云顶,以手中金刚杵变为屠妖宝刀,那宝刀果然名不虚传,照着他就一刀劈将下来,幸而他逃得快,否则,此际早不知又是在何处投胎去了。听说,那一刀就将红云顶一劈为二了呢。接着便是连续数日的暴风狂雨,将那些准备前去迁坟的村民们全部阻在了家中,致使他们纷纷疑窦丛生……
“咳,如此下去,一番心血岂不是要付诸东流?”这鳖精正在郁闷嗟叹,不期漫天风雨冰雹竟戛然而止。接着便是满天异彩、霞光万道。他不觉暗暗称快,大叫一声“天助我也!”,立即又现身于各家各户的门前,连番催促:“你们大家不趁此天赐良机前去迁坟,更待何时?我已经为你们仔细推算过了,若是过了今日午时,可就不灵验了!”
众村民闻声,不一时便蜂拥而出将其团团围住。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依旧心有余悸地望着天空道:“老师父,既然迁坟是件好事,又何以会接连几日发生如此的凶险之兆呢?依我看,这坟还是不迁为好罢!”
其他的人听了,有的应和,有的却满眼希冀又满怀忧虑地道:“老师父,假若一会儿迁坟时我等再遭遇暴雨冰雹可是怎处?”
那假阴阳故作轻松地笑道:“这一切都早在我的预料之中,俗语说的好,‘天下将有非常之事,必先经惊天之变’!此乃仙机,不便过多泄露。只望各位稍安毋躁,如有害怕再遭风雨的,可速速卸下自家的门板,以备不时之需。时间紧迫,不容拖延,就请各位快快行动起来罢!”
一言未了,那些愚夫蠢妇们立即再次纷纷响应。
且说那多罗菩萨正于定中观察到自己的两个弟子丹枫和呦鹿不知何故获愆,堕落在红尘中,受火宅囚陷之灾,苦海沉沦之难。正在诧异,忽然有小童进来禀报:“师父,密迹将军和韦驮将军前来拜访。”
多罗菩萨缓缓睁开慧眼道:“有请。”
小童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不一时果然带着二位白脸金甲的武将而至。
那多罗菩萨并功德天一同起身问候,二位将军一一上前见礼。
多罗菩萨见他二人似有慌张之色,连忙问其原因。
密迹金刚首先开口回道:“只因近日下界一班民众受妖人蛊惑,不辨真假,意欲毁损龙脉灵地,我和韦将军受命保护,不奈却……”说到这里,他戛然收住话头,涌上满脸愁容。
多罗菩萨见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深知必有古怪,连忙追问究竟。
韦将军只好接过话头回道:“尊者,我们正在施法阻止之际,不料却被尊者的青蚕宝衣给挡了回来。”
多罗菩萨闻听此言大吃一惊:“这是从何说起,岂非咄咄怪事?我那宝贝向来都是深藏在内阁之中,除我之外,谁敢擅动?而我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与功德尊者在此间论讲经文,并未踏出洞府半步呀!”一语未了,忙命小童进内阁去取自己的宝贝出来。
小童遵命而去。很快便捧出一个碧玉玲珑的匣子递到师父的面前,那多罗菩萨伸手将匣子打开,顿时惊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