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忧伤紧紧裹住了蘖罗的心。这种忧伤,在一年前与他的重逢时,就深深地将她摄住了。一时竟让她有些不能置信。一个如此年轻高贵,卓然出众的翩翩少年,他的眼神中,怎么竟能折射出那么撼人心魄的忧郁之光呢?
他博学多才,满腹经纶,丰姿俊爽,一派天仪。即使仙子见了,也会芳心怦然。他心地无私,磊落光明,宽厚仁爱,天性高雅,完全没有那些世俗才子们的恶劣与狷狂。你走近他,只觉得清气扑人,就像走进一个最温柔曼妙而又最为丰富的大海洋一般……
可是,天性的灵慧一旦与残酷的现实遭遇,你就只能为他向天嗟呼:“何厚其才而薄其福!”
不知何时,两人的泪水已经和在一处,一双怦然的心儿也撞在了一起。
恰好这时,秦芙来到楼下。一仰头,从阳台的玻璃上看到了这动人的一幕。一阵心驰神痛,惝恍迷离之后,却步了。
由于一段时间的僵持与拖滞,《塞外哀鸿》的再次开拍,便显得有些紧锣密鼓、分秒必争了。眼下,正在拍摄的是一幕发生在皇宫内院的场景:
将近就寝时分,元帝因心情异常烦闷而走出自己的寝宫。在以司礼监掌印大总管为首的几个太监的前呼后拥之下,一路迤俪而行。皇宫内院的各种金碧辉煌的庞大建筑,一概都在他们的视而不见中溜了过去。一阵如水清风拂来,元帝方觉出一些惬意。抬头看时,发现距离自己的活宝儿子——七皇子的书房兼私人学堂只有咫尺之遥。说起这个“书房兼私人学堂”来,那可是有一段令人啼笑皆非的大故事的。那是在十五六年前的一个黄昏,元帝忽然很想知道几位皇子的学业究竟进展如何,便吩咐贾大总管陪着悄悄前去探视。当他来到众皇子的学堂前,首先听到了海太傅抑扬顿挫的声音传出:“文章,主要以文气为主。文气的清浊各有类型,绝不是可以勉强达到的,你们明白吗?”
“明白!”众皇子异口同声。站在门外的元帝听到皇儿们的夺人雏音,心中甚是欢喜。
“那么好,今天,我们就以新学的‘递进’关系,请各位皇子先以‘不但……而且’造句,你们谁先来?好,七皇子你先来。”
“我的父皇不但是个男人,而且他还有很多的女人!”
七皇子的稚口雏音顿时将学堂内外的人们一个个震惊得目瞪口呆。然而,更叫人哭笑不得的是,放学之后,七皇子居然气愤难忍地跑进元帝的寝宫,一通劈头盖脸的埋怨:“父皇!海太傅他凭什么那样偏袒四皇兄与六皇兄?他们造的那些个破烂句子,他就说‘好!很好!既写实又写情!’可儿臣造的句子更是金锡也砸不烂、钢刀也斩不坏的天大事实!海太傅他凭什么要批评儿臣,说儿臣的词语粗劣、文气污浊?不但如此,他还要儿臣再用‘祖国’、‘权贵’、‘社会’、‘百姓’分别造句,要求一定要像其他皇兄们一样,造出既写实又写情的句子来。否则,就罚抄《论语》百遍!父皇,孩儿就连这些词句之间的相互关系都分不清楚呢!您快给孩儿评评理,海太傅他为何这样为难于儿臣,儿臣又怎么能够按要求完成呢?”
元帝一听便乐了。无限疼爱地抚摩着爱子那颗稚嫩的小脑瓜:“皇儿这是讲哪里话?海太傅对你要求严格,正是要促你成材呢!我儿怎么可以如此冤枉老师的一片苦心?好吧,现在,就让父皇给你讲讲这个……噢,‘祖国’、‘权贵’、‘社会’与‘百姓’之间的关系。” 元帝慈爱地捏了捏儿子那张老大不痛快的小脸蛋,“其实,这四者之间的关系很好理解。这么说吧,它们之间就像是亲人的关系,相互依存。喏,父皇就拿我们皇室里的亲人来给你举例,你的祖母——皇太后,她是我们整个皇室中年纪最大,威望最高,最受大家尊敬和爱戴之人。那么她,不就好比是我们的‘祖国’了吗?而父皇我呢,每天都要有各种名目繁多的国家大事等着我来决断,那么,父皇自然就好比是这个‘权贵’了。而你的母后,她不但要孝顺、照顾你的祖母,还要细心料理父皇和你们诸多兄弟姐妹的生活起居,并且,后宫同时还有各种琐碎之事需要她去管理、操心,那么,你的母后不就好比是这‘社会’了吗?而我儿你呢,又乖又听话,自然就好比是这‘百姓’了!这下,你总该清楚明白了吧?”
七皇子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睛,未置可否。
是夜,他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反复思忖着父皇的那些比喻,一边自言自语:“唔,皇太后好比是‘祖国’,父皇好比是‘权贵’,母后好比是‘社会’,我就好比是‘百姓’……”
想来想去,直到深夜,他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爬起来,蹑手蹑脚推开了皇太后寝宫的房门,他首先听到的是老祖母熟睡后的一阵香甜的鼾声。
“祖国在沉睡!”他立刻感觉一阵灵光倏忽而至。因而又兴奋不已地悄悄溜到父皇和母后的寝宫,结果,被他看到了父皇正抱着母后亲热的场景……
回去后,他便立刻找来纸笔写下:
祖国在沉睡,
权贵戏社会。
社会在呻吟,
百姓……
关于自己这个“百姓”,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该怎么写了。只好先上床睡觉。
翌日,海太傅气得面色苍白,将七皇子的这篇“大作”呈给元帝。元帝看罢,勃然变色,伸手狠狠甩了爱子一巴掌:“你这个下流的不肖子!居然写出这等淫糜腥腐、污人耳目的肮脏东西来!”
七皇子不禁被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哇!哇!这不是父皇您昨晚教给孩儿的吗?却为何,今日又来责罚儿臣?哇!哇!父皇比海太傅还不讲道理!哇……”
他哭着哭着,居然又“霍”地从地上跃起,一边用小手抹着满脸的泪水,一边抽抽噎噎地高声道:
百姓在流泪!
慢慢的,秦婳好像开始对悉昙的“习性”熟悉起来。
这几日,她越发强烈地渴望,能于其中得知丹枫呦鹿的下落。尽量摒却一切杂念,净心焚香合掌。然而,不知是何原因,面前所呈现的,却是一幕幕墨历披荆斩棘、孜孜苦学的场景;随之,又频频闪现出那个令她至今回想起来仍旧心有余悸的殷肃,在一个夜深人寂、星月惨淡的夜晚,放火焚烧一辆汽车的情境;甚至,还总是间或闪现出一个不辨其面容的、四下里惊惶逃窜之人的凌乱身影……
她看得有些不摸头脑。冥思苦想一阵,仍旧不知所然。只好意犹未尽地拜昙而去。
因为穆丹母亲的及时回来,穆丹的父亲便没有跟着姑爷一行到北京去。穆丹担心父母间又会因为这场丢钱的事,加深矛盾,所以,也留在母亲家中。这几日,父亲私下里,几次向女儿问起一个名叫“阎子栋”的情况。穆丹每每都是闪烁其辞,尽量敷衍回避。
父亲一见女儿如此模样,心中便越发有数和沉重起来。
提起这阎子栋,实在是令穆丹如鲠在喉、讳莫如深。对方是她母亲半年前,从外地“聘请”到其公司的一名“业务”,是一个比萨向东还年轻一岁的大龄青年。穆丹至今只与其匆匆见过一面。不久前,她从北京到天津看母亲,正赶上家里没人,便打手机给母亲。没想到,接电话的,竟然是一位陌生的男人。起先,穆丹还以为是自己拨错了号。可是后来,她又接连拨过去几次,竟然都是同一个人所接。穆丹便说出了妈妈的名字,并问这个电话是不是她妈妈的?对方一迭声说:“正是大姐的。”少时,又说,“她现在到超市里买东西去了,可能因为去的匆忙,忘了带电话。”
穆丹也没加介意,跟对方说了句:“等我妈妈回来,让她给我回个电话。”就准备挂断。可巧这时,她清晰地听到那端传出播放新闻的声音。因为知道妈妈的公司里根本没有电视,就随口问了句:“哦,你们现在这是在哪里呢?”
回答说:“华苑小区……”
穆丹顿时警觉起来:“华苑小区?那不是……难道……”难怪,这些日子以来,她风闻,秦艽的妈妈总是爱有事没事地拿母亲打趣……再想到秦母的为人,她愈发狐疑起来。连忙驱车赶了过去。其实,自她和萨向东迁去北京,她在华苑的这套房子,原本打算送给外婆住的。可是,还没等她将这想法正式公布出来,欢天喜地的小舅舅夫妇就已经红霞如醉、大张旗鼓地商量着,该如何重新改装里面的一切了。穆丹一气之下,二话没说,反手就将那套房子租了出去。她宁愿把每月出租来的房钱都花在外婆的身上,也不愿意看到这些自私自利、巧取豪夺之人,事事都能称心如愿。而前段时间,正赶上租用到期,刚好妈妈打来电话跟她说,自己临时要那房子有点用。她便与租用人终止了继续出租的合同,并将那里的房门钥匙转交给了妈妈。难道,妈妈竟会用这房子……她不敢让自己再想下去了。
结果,当她到达目的地,走至门前伸手一试,防盗门却是锁着的。但她却隐约听到里面有电视的声音传出。于是按了门铃。
随着一声殊腔怪调的声音响起,防盗门里边的木门被人打开。紧接着,那块高级绣花门帘被一个粗眉大眼,肤色黧黑的陌生男子掀起:“你找谁?”
“嗬 !”穆丹心里这个气,要知道,对方手里握着的那块门帘,还是她从前亲手挂上去的呢!尤其当她隔门看到满屋子的烟雾腾腾之时,顿时将脸沉了下来,“我找谁?这是我的家,你说我找谁?那么你又是谁?又怎么会在我家里呢?”
对方听了,顿时变得局促不安起来。少时,语无伦次、大绕圈子地为自己解释了一番。
穆丹懒得跟他罗嗦,加上后来听他说,防盗门的钥匙被母亲带走了,便丢下一句:“让我妈妈回来马上给我打电话,不管什么原因,请你立即从这里搬走!”之后,头也不回,咚咚下楼去了。
结果,很快,母亲就给她回了电话。翌日,将那串房门钥匙物归了原主。尽管,那次事件,母女间表面上都尽量保持着不动声色,但是,各自的内心都不免有些梗梗难释……而现在,父亲才刚刚到,又是从哪里得知了这样的消息呢?这让她忧心忡忡。一想到父母亲现在的关系,她就感到颓丧无力。这些年来,她们姐弟明里暗里做了多少工作,奈何,冰冻三尺。一时半日怎能扭转?可是,为人子女,又有谁不希望看到自己的父母共同度过一个安乐的晚年?可到底是谁,竟然这么的居心叵测,在这样的节骨眼儿上,向父亲透露了这样的消息?
自然,如果父亲一直都是这样的严把口风,想必穆丹永远都不会想到,这是小舅妈趁着少人注意的时机,倾心吐胆地给“姐夫”大告了一状的结果。那日,电视里正播放着一段第三者插足的短片。她便趁势发挥,感慨万分地向“姐夫”说,其妻曾经当着她们的面,给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小伙子大摆生日宴,情到深处,二人甚至当众就抱头痛哭起来了呢!哎呀,真是让她们这些看的人,都觉得脸红心跳!最后,还忿忿不平地说:“我就是替姐夫你不值,你们夫妻这么多年,我姐她都不一定这样给你过过生日呢!那小伙子,比咱家的姑爷还小一岁呢!又是个南方人,精得跟个猴似的,你想想,那得骗走她多少钱呀……”
穆丹正不知该如何安抚父亲,小舅妈打来的电话。其在电话另一端大放悲声,说是穆丹的小舅被派出所的同志给带走了。听人家说,这一次,又是花案。是被一个酒吧里的三陪小姐给“出卖”的。烦请外甥女夫妇赶快托人帮忙,把人给保出来。现在,正赶上了扫黄打非的关口……
穆丹不胜其烦,皱着眉头在心里骂了句:“这些个没羞没臊的东西!”便忿忿地按了关机。这里才刚作罢,那边又响起一串急促的门铃声。她过去将门打开时,却是一群手忙脚乱之人,抬着自杀未遂的秦艽慌慌张张走了进来。
一问原因,才知,几天前,春风得意的秦艽应邀去参加情人的一个近亲表妹的婚礼。宴席上,被人家的亲友当众挖苦了一番:“我们这么好的一个帅小伙,多少清清白白的好姑娘排成长队等着呢,不想,竟让这么一个寡廉鲜耻、工于心计的,并且还生过孩子的丑陋女人给勾引了!她就连自己的男人和亲生孩子都能抛弃,还能是什么好人呀?还这么不知羞耻引诱我们不知世事的孩子,缺德不缺德呀!……”为此,引发情人与其亲人之间的又一场不愉快——自从二人决定走到一起,情人的家族便立时沸反盈天起来。因此而引发的各种大小“战争”,简直难以数记。
而昨天,情人那个旅居国外的、大名鼎鼎的作家舅舅闻听这消息,竟也不远万里赶了回来。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在见过秦艽之后,竟也没有什么过激的言辞和一系列失惊打怪的举止。只是在临别之际,将外甥叫过一旁,语重心长地说了一番:“孩子,舅舅一向都以你为整个家族的希望和骄傲,当然,会尊重你的一切选择。今天,舅舅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我,无话可说。但是,既然承你之盛情,非要舅舅说出一句心里话来,那么,孩子,舅舅就告诉你,和她在一起,你太吃亏!”
要说,也真是不可思议。一连多少天来,那么多的人,以那么强硬的手段要挟、哭闹,甚至大动干戈,都未能使帅小伙有过一丝半毫的动摇和回心转意。然而,就是大作家这么简单的三言两语,竟就把小伙子说得毅然掉头而去。同时,也差一点要了这个心痴意软的出墙红杏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