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殷肃的成见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原本,他被姑妈指派到殷肃身边,就是为了要对他随时加以约控。起先,他莫名其妙地接回吕艾艾这一对委顿落拓的姐弟,并且不惜血本地为之花费,褚晋枫睁一眼闭一眼,能过去,也就尽量听之任之。而他半途中突然又大发癫狂,一意孤行、力排众议,非要更换女一号。尽管当时,无论出于个人情感还是集体利益,褚晋枫都无法接受这率意而跋扈的决定。正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这个风流倜傥的少年的内心深处,也正火一样地热恋着秦芙。但最终,在殷肃的强硬态度之下,他还是没能如愿为心爱的姑娘扭转乾坤。对此,虽然也曾令他一度黯然神伤,但也还是强忍了下去。可是现在,此人居然越发变本加厉,那个新被更换的女一号蓝媚黛,明明是和他这个投资商设言托意,献身讨宠的,为何却又要赖到萨向东的头上?他们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再这样下去,到底还要不要做正经事了呢?
“绝不能亲眼看着姑妈辛苦赚来的血汗钱,就这样让这个人任意挥霍糟蹋!这就过去和他摊牌,我们投入巨额资金,为的是宣扬艺术,而不是打造垃圾!他要是不明白这一点,那么,就请他立刻退出去!像蓝媚黛这种人,又怎么能让她来饰演王昭君呢?如果他愿意,就是把那个‘殷嫒’拉来演毛贵妃都没关系!但是,就是不能让她们这样无论是外在形象还是内在的品质,都与剧中人叛若云泥之辈来倒观众的胃口!这一次,他听我的还罢,不然,别怪我用杀手锏!”想到做到,他立即向着殷肃所在的方向赶了过去。他之所以如此胜券在握,是因为,他们姑侄掌握着殷肃致命的把柄——他真正发家的原因,除了依靠才大气粗的老婆做靠山之外,还因为,他曾经在暗地里做了一回常人所不敢为的惊险之事:亲手给自己家那辆上了十几倍重金保险的凯迪莱克,制造了一出意外焚毁事故。并最终如愿得到了保险公司的巨额赔偿。
一连几天,萨向东都笼罩在一种空前的悲伤,忧煎之中。妻子的生死未卜,老母亲声与泪俱的责骂,未谙人世愁苦的小女儿瞪着一双清澈无忧的小眼睛,手刨脚蹬地向他这个爸爸尽情欢跳尖叫……这一切都纠结缠绕在他纷乱的思绪中,让他痛苦得几乎发狂。
祸不单行。就在穆丹住院的第二天,萨母接到了她弟弟家里传来的噩耗——侄女安茜香的丈夫,突然暴病身亡。老太太听到这消息,几乎就是凝固在了那里。许久之后,心如刀割地赶过去安抚遭遇不幸的至爱亲人去了……这件事情对于萨向东而言,不啻痛上加创。愈发让他浮想联翩,心魂怆悴起来。说起他的舅舅,老人家一生清耿端正。一共生有三子一女,虽说除了那个已经出家的妙空,其余二子也都是各自岗位上出类拔萃的俊才。但是令老人家忧心不已的却是,他们都是紧跟时代潮流的、视婚姻如草芥之辈,每个人现今的爱人都已经是几易其主了。只有小女儿安茜香最慰父心。她自小就是个出了名的宽厚柔和的女孩,无论何时何地,都是谨言慎行,永远都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她的丈夫亦是一位谦和博学之人,任教于某名牌艺校。小夫妻自结婚以来,一直都相敬如宾。如今,孩子都要上小学了,夫妻间却依旧保持着从未红过脸的记录。听说,昨晚,直到深夜,博学之人还在一篇文章中,为当下学生们的“有知识没文化,有技能没常识,有专业没思想”的现象,而大发感慨。这位年纪轻轻却才华横溢的大学教授,一直以来都不能容忍考试表格中的分数顺序:政治,外语,然后才是专业。甚至认为,学校,更应该把对学生的人格和道德情操的培养放在首位,而不只是教给他们一些技术和常识性的知识,把分数看成一切。
艺术的性灵一旦与现实遭遇,天才就一定要苦荷这种无法调和的强烈冲突,巨大矛盾……
一个如此高瞻远瞩,有着无限前途的年轻人,竟这样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病,夺去了生命。难道真是天妒英才?怎能不让人惊痛惋惜,感叹人世的无常?
昨晚,大概由于太过劳累之故,清晨妻子叫他起床,他说有些头疼。妻子连忙找来了治头疼的药,照顾他喝了下去,让他好好休息,并替他向单位请了假。中午,妻子匆匆赶回家来探视,一见他还没有起床,还跟他开玩笑:“大懒熊,还没起床呢!”一见没有任何回应,伸手掀他的被子,呈现在眼前的,已然是个通体冰凉之人……
安茜香在短短的时间内,已经历了几次的死而复生,生而复死。那情形,真是令人伤心惨目。
此际,闻讯而回的妙空师,对着时而惨然大恸,时而又像失去了知觉的妹妹和言劝慰:“妹妹节哀。人生一世,情之一字!夫妻间虽不可彼此相仇恨,而过于深笃,也是空余伤恨。看破了,放下了,你会好过一些……”
直说得身旁众人洒泪不绝。
也就那么乱中添麻,在这之后不到半天的时间里,陆圭那里也报告出了惊人讯息:
萨红杏因被某个对其恨之入骨的仇人告发,曾多次以重金贿赂某位政府官员,而被公安机关隔离审查了。现在,已经整整一天了!就连她公司里的那些精锐骨干,也都接二连三被传讯了过去。据可靠消息,那位曾经接受她巨额贿赂的官员早已得到了消息,竟秘密派人给她捎来了口信:“就是死,也坚决不能认账。实在不行,就装病卖疯。只有真正保全了他这个‘重量级人物’,才有可能让她化险为夷,转危为安的。否则,等待她的,势必就是一枚冷冰冰的枪子……”
这才真正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厄难相随,灾祸频仍!
好在,漫长难熬的七天之后,穆丹拿到的那张化验单上的检查结果是:良性。
一大家子被愁云惨雾笼罩着的人们,才一个个如释重负下来。萨向东的泪水当即唰地淌了满脸。也许,生命中的某些东西,只有在即将失去之时,才能真正体会到她的可贵。
小秦婳酸涩红肿着一双迷离泪眼,无限委屈地一头扎进舅妈的怀里:“我都跟他们每个人都说过了,舅妈一定会没事的!可是他们却还是一个个哭了又哭……也没人记得给小妹妹换尿不湿了,我又换不好,一不小心,还被小妹妹给尿了一身,我都没嫌脏……”
那边,秦艽也领着小儿子直抹泪。穆丹这才于她的无名指上清晰地看到了一个新文上去的,豆大的“忍”字。同时也才蓦地发现,这位老友终于一反往日与自己年龄不相符的癫狂无状,处处都变得稳沉起来了。
由于有高人在幕后不断出谋划策,萨红杏很快也就重获“自由”了。不过,她的“自由”就有些令人哭笑不得——只能抱病躺在医院里接受治疗。偶尔,情况需要之时,还要像个演技高超的演员一般,穷形尽相、颠倒情怀地发狂笑骂一阵。见到熟人,愣是能神情呆滞、两眼发直地问:“嘿嘿,你是谁?”见着自己的丈夫,竟能眼睁睁拉着胳膊直喊:“爸爸!”
为了不致让她的老母亲跟着担惊受怕,一向为人诚实的陆圭只好大撒其谎,说她临时赶上了要紧事,出国去了。
而紧接着,穆缔打过来的一个电话,又使得刚刚恢复了些许欢声笑语的气氛里,再次蒙上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原来,今天早晨,穆丹的父亲不知何故,竟借着秦艽上次自杀未遂的事件而大发抱怨:
“什么做法!她想不开要自杀,难道自己没有家?抬到别人家里来算什么?”
穆丹的妈妈听了,漠不经心地回了句:“你这个人,就是这么小气!这点小事也值得一说再说,没完没了的呀?”
此言一出,立即触翻了醋海酸江。内蒙古法官当即铁青着面孔喊道:“我当然不能和你比了,这世界上还有谁能比你更大气,更想得开呢?抛家舍业、两手一甩,一走就是几十年。现如今,都抱孙子抱外孙的人了,还凡事都没个避讳,光是给人家过个生日,就兴师动众的花了几千块!”
这揭疮剜疤的冷峻诘难,第一次让脾气暴烈的女强人在与丈夫的对垒中首先沉默了下来。但是,迅即,二人还是又按捺不住各自的怒火大吵起来。女强人面目肃然地向她丈夫甩出一句:“不管怎么说,我都比你高贵一万倍!”,接到了北京某大医院打来的一个紧急电话。三言五语之后,她神色慌张地收拾了财物,头也不回地绝尘而去。听说,现在住院的这个病号,又是那个叫什么“阎子栋”的人。
穆丹听了,涌上满脸的愁云。她觉得,必须要跟母亲谈一谈了。于是给她拨去了电话。追问了行踪,并婉转表明了心意。不料,母亲那端竟也出乎意料的爽快:“既然如此,那么你们就直接到医院里来吧!记住,肿瘤医院,住院部302病房。”
因为秦婳非缠着要一起过去看“姨姥姥”,穆丹不忍心丢开手,便带着她一起来了。
待到目的地,机灵鬼儿在满是来苏水的气味中,甜甜蜜蜜地喊了声:“姨姥姥!”便又迅速用一双小胖手掩住了樱唇。少时,竟扑闪着一对星眸,惊愕万分地指着病床上的那个面色焦黄的病号,惊叫,“桃子阿姨!你怎么会在这里呀?”
穆蘖罗今天给墨历带来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他们上次到甜水园,由蘖罗负责代销出去的那些书,已经全部销售一空。
现在,她已结回了全部书款。
这消息让墨历欢欣鼓舞,直想写诗庆贺。
此时,蘖罗正坐在他的电脑前,凝神专注于《塞外哀鸿》文档中的一个精彩片段。
她发现里面有几个别字,忍不住跟墨历说了。
墨历点着头,直赞,说她的心又细又安静。第一遍胶片出来,他就发现里面的一些别字和排版的错误。因而,才没有让那位书商朋友将其出版。
昨天,午夜公司的一位负责人,透露给穆蘖罗一则消息:鱼老总之所以急不可待要追回原来的胶片,表面上说是担心日后会被盗版,实际却是要为自己节省一笔出胶片的费用。因为,他们正打算用这原胶片将《塞外哀鸿》正式出版。尽管,他们也明知那胶片上存在着纰漏。但是,出于切身利益的考虑(哪怕这出胶片的费用仅需几千元),他们还是不愿意损失自己,而完美别人。
蘖罗听了,一再表示,重出胶片的费用由她出。原胶片坚决不能用。而且,她马上可以把费用给他们。但是,必须要保证胶片质量,同时不能让墨历知道此事。等他这一半天彻底将稿件修改完毕,才能重出。
对方自然喜不自胜。件件答应。
蘖罗为了墨历,只有压抑个性,在内心叹息:“奸商本质,只知拼命钻营以求逞志,哪里还能顾及自己的信誉和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