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世界十大文豪——泰戈尔
25763500000008

第8章 泰戈尔传(7)

在《新生》集里面出现了一些颇为独特的意象,不过借此表现的还是泰戈尔自己的心绪。如1939年3月10日写成的一首诗,描写一只歇在书架上的蝴蝶,默默地注视着书架上的诗集,“诗集中蕴含的真理在它的眼里并非颠扑不破,而是一片暝色”,因为“欲望之外的它不知不晓”。其实诗人描写这只蝴蝶,只为引出自己。所以诗歌接着说,“心灵在我的宅第自觉地筛选着真理。不能认识的暂且更变为它周遭的虚幻。它时时在探索世间究竟有些什么。那知其不知的人,此刻,也许是它的里邻,也许栖于我悟性疆界之外的内心世界的形象殿宇。只是我迄今未看见照耀他华屋的光焰。”由此可见,泰戈尔毕生创作的诗歌,都是探索真理和追求真理的。又如1938年7月7日写成的一首诗描写火车站,列车忽儿向西忽儿向东,人们有的后退有的向前,煞有介事,但笔锋一转,又是“我由衷地承认世界属于羊毫丹青。它是欣赏的画作,而非把握的物体,更不是铁匠锻锤的铁器。岁月流逝,载负世俗画的运动之河永不会干涸。早晚目睹人世移动的画面,我独居‘归返’的车站。一枝笔,勾勒线条,一枝笔,蘸墨涂掉。一些人,往东走,一些人,向西去。”由此可见,泰戈尔的艺术创作,如何描绘世俗风情。而1940年3月28日写成的一首诗,则直写“生命是一列夜车,向彼岸行进,风驰电掣--车内装满酣睡。”“夜车隆隆行进天穹下片刻不停。昏睡的愚蒙期待着昏睡心灵的黎明。”泰戈尔念念不忘的,始终是人民的觉醒。

在《唢呐》集(或译《木笛》集)里,人们又看到1938年6月20日写成的《药叉》一诗,再三再四地描写药叉的爱情。诗中说,“尘世是它的史诗,‘云使’的格律是注释。宏大凄凉的背景前朗诵意味深长的欢乐台词。药叉的相思中燃烧着创造之火,他为此极为荣幸。”诗歌最后说到药叉的妻子,“皓月常临,百花常开,她看来是人间莫大的悲哀。她不愿鸾颠凤倒的美梦被侵扰而苏醒。财神药叉的云使一下子敲着她的门扉,欲将她从沉闷的天宫送进绿荫奇妙、五彩缤纷、光辉灿烂的世界,送进柔波轻漾的生活之河。”这真是艺高人胆大了,即使再四描写,也能够写出新意。而泰戈尔1940年1月10日写成的《神话》一诗,更说出其中秘密。诗云,“我心里没有我失去的羁勒,我心里有一支支歌曲在奋翮飞渡神话的浩瀚的海洋,我在欢语沉寂的海滨迷失方向--我心里弥漫着我熟稔的占布花的芳泽。

当夕阳西坠,暮云上绽开霞光的花蕊,我偕同七海的白沫向远方漂泊,在心里你敲击仙娥关闭的阊阖。”这就是说,由于诗人的艺术想象经常在神话中遨游,并不断探索神话深处的秘奥,纵然他再三再四地描写同一题材,也能常写常新。

《病榻》集主要收集了泰戈尔从1940年9月再次发病至11月的诗作。在他发病之后,9月25日泰戈尔还写了一首诗,赞美他的休养地噶林堡(或译迦梨摩旁)。这首诗写得很美,很动人。诗云,“青青的地极,青青的山峦,用相同的韵律缔结天地的姻缘。秋日金色的阳光为森林沐浴,紫褐的蜂群在橙黄的花丛间采蜜。我置身其中,听浑圆的天穹无声的掌声。我的欢愉里交融着色彩、音调--这,迦梨摩旁,你可知道?巍巍群山的宝库里积敛了无尽的时日。我的一天曾把花环挂在它的颈脖,为把这个喜讯用绵远的音乐传遍天庭,黎明的金钟当当敲响--这,你可知道,迦梨摩旁?”诗人对大自然的美景是恋恋不舍的。而在同年11月28日晨写成的第27首诗里,泰戈尔又真切地表达了他的生的意志。诗云:“把门打开!吹散笼罩蓝天的阴霾;让好奇的花香溜进我的病房;让初露的曙光在我周身的血管里奔流;我还活着,让我在绿叶飒飒中听见热烈的祝贺。黎明,你以轻柔的雾纱遮覆我的梦魂,如同遮盖嫩草芊芊的绿野。空间吹拂的风中,我听见平生所得的爱在无声地絮语。我用它的圣水行灌顶大礼。仰望高远的青天,我看见绵亘的真切的生命犹如一串璀璨的珠链。”这是生命的颂歌,热爱生命者的恋歌。

1941年,德国法西斯的军队挺进在苏联的国土上。人民的不幸和世界的灾难使泰戈尔感到精神上的痛苦。这种精神痛苦使泰戈尔的病情进一步恶化。他感到剧烈的疼痛,不仅无法走动,连在床上坐起来都不可能。在无法手书的情况下,采用口授的方式,泰戈尔仍然坚持进行诗歌创作。他像童年时期坐在祖居的窗前眺望水池旁的大榕树那样,躺在床上凝视着泥茅屋前面的老榕树,依然感到诗兴勃发。1941年4月14日,在孟加拉的新年期间,泰戈尔在桑地尼克坦请别人代他宣读了最后一份公开声明,即题为《文明危机》的遗嘱。声明说,“命运的车轮总有一天会迫使英国人放弃对印度的帝国统治。但是,他们怎能把印度抛在自己身后?怎能在它上面涂抹可怜的色彩?当他们统治二百年的潮流永远干涸时,他们将要把多少污泥、多少垃圾抛在自己的身后。”“当我环顾四周时,我看到了一个高傲文明的废墟,我没有在人类中犯下丧失自己尊严的可鄙罪过。我倒一直等待着,它将依赖服务和牺牲,净化环境并在结束混乱的历史里开始新的篇章的时刻到来。”他始终关心着印度的前途和未来。由于病情继续恶化,医生决定把他送去加尔各答动手术。泰戈尔问道,“我为什么不能安静地死去?我还能活多久?”经过劝导,他勉强同意了,但他用不连贯的声音说,“也许我再也看不到这些树了!”

在他生命的最后一个年头,泰戈尔再完成了三个诗集的创作任务,那就是《生辰》集、《康复》集和《最后的作品》集。

《生辰》集显示出泰戈尔新的思想境界。其中1941年1月21日在桑地尼克坦写成的第10首是非常着名的,本书的引言部分已经介绍过了。当然,诗集也显露出泰戈尔重病中的心境。如《薄暮》一诗说,“有天黄昏我骤然看见‘死’的左臂揽着‘生’的颈项,一条红绸连结‘生’与‘死’的手腕--这是我熟识的伉俪。新娘--死亡右手抱着贵重的妆奁--新郎‘死’的无价聘礼,从容地走向时间的极终。”这是把“死”升提到哲理的高度,从而达到心境的宁静。

《康复》集也显示出泰戈尔新的思想境界。其中1941年2月13日写成的第10首诗也是非常着名的,它和《生辰》集第10首是联系在一起的。诗歌描写“历代的战胜者一队队奔向渺远的往昔”,虽然“英国凶残的军卒”“到处蔓延他们的暴虐”,但是“我知道时间将淹没他们走过的路,冲决遍布印度的帝国统治的网罟。”而“我俯视下层社会,历代的黎庶成群结队”,“他们永世在船上掌舵,他们永世扶犁耕播”,“劳动的号子、歌声,昼夜充斥时代的进程,生活雄壮的交响乐激荡着忧喜交集的朝夕。万千帝国的废墟上他们照常劳忙。”这种英国殖民统治必败、劳动者是历史的真正主人的思想,体现出泰戈尔晚年思想发展的最高境界,是极其宝贵的。一个世界知名的诗人,在80高龄,在生命行将结束时,竟然能够跃登最新最高的思想境界,这是古今罕见的。当然,诗集也显露出泰戈尔重病中的心境。如1941年1月28日写成的《开着的窗户》一诗写道,“清静的书斋开启着窗户,窗下我坐伴着步履艰难的时间,外面回旋着绿色的歌韵,那是原野心灵的召唤;我的心魂从甘露的源头漂向碧蓝天空的璀璨。情思在胸中激烈地翻腾仿佛是要对谁大加颂赞。为寻求形象的乐声它付出的代价无法计算而后便默默无言。心儿却在说:‘纵使韵律终止,我也有福,我也欢喜。’”这是对创作的无限爱恋。又如1941年1月30日午间写成的第13首说,“爱情在我的青春里来临,像是瀑布的潺潺欢乐。”“今天,爱情同那缄默的温柔安慰,一起隐藏在很深的地方;还同那渗透整个宇宙的安宁,毫不费力地相联相合。它的光是在繁星的光里,它的美是在那崇拜地装点树林的繁花的美里。”这是对爱情的欢乐回忆,又是对爱情的哲理思考。

《最后的作品》集或译《最后的诗》集,汇集了泰戈尔一生最后的诗作。其中第10首写于1941年5月6日晨,即泰戈尔的最后一个生日--80寿辰的前夕。这首诗说,“今天,逢到我生日的辰光,我已经没有指望。我要我的朋友靠近我--要他们的手温柔地抚摸我。我将随身带走--大地的最终的爱,人生的离别的礼物,人的最后的祝福。今天我的袋子是空空的,一切我必须给的,我统统都给掉了。我每天接受的小小礼物--一些友爱,一些宽恕--我将随身带走,那时我将坐在我的小舟里,作我最后一次横渡,迎我终点的无声节日。”这充分显示出泰戈尔心境的宁静和人格的高尚。

泰戈尔后期诗歌创作第二阶段的特点,主要是直接抒发个人的和民族的生活感受,部分升华为哲理的思考,但基本上没有使用宗教的形式。

1941年7月25日,泰戈尔被送到加尔各答去。7月27日上午,泰戈尔口授了《太阳》一诗,诗云:“出世那天的太阳问道:‘人世间新的降生者,你是谁?’没有回答。时间一年年驶逝。西方的海滩,沉寂的黄昏,临终一天的太阳提出最后的问题:‘你究竟是谁?’仍没有回答。”这是很玄妙的一首诗。诗人的真意是说,人生下来自然只是一张白纸,到临死的时候,自己究竟成了一个怎样的人,自己不好回答,最好还是请人民和历史来回答。7月30日,泰戈尔动手术了。上手术台之前,上午9时半,他创作了自己最后一首诗,也就是《最后的作品》集的最后一首诗。这首诗说,“呵,你这狡猾者,你用奇怪的迷惑之网覆盖你创造的道路。你一双熟练的手在朴素的生活里挖掘伪信的陷阱。你把‘虚伪’的印记烙在‘崇高’上,但你不曾为他留下诡秘之夜。你的明星昭示他心中的路--永远透明的路,纯真的信仰使之永远辉煌的路。他表面上隐晦,内心是耿直的。这是他的骄傲。人们说他是苦恼的。他用自己的光热,在心里濯洗他寻到的真理。没有什么能将他欺骗。他把最后的贽礼藏进自己的宝库。他宽仁地容忍权术,在你的手里赢得永不磨灭的安宁的权利。”这是泰戈尔最后一次自我回顾,也是最后一次自我肯定,为自己诚挚的信仰、内心的耿直和品性的宽容而自豪。

手术后,泰戈尔的病情继续恶化,知觉逐渐丧失。至1941年8月7日中午12时13分,一代伟人在加尔各答市的乔拉桑戈祖居停止了呼吸。不过他深信,死亡只是通向永生的阶梯。

在手术前,泰戈尔创作了一首歌,并嘱咐人们在他逝世时唱这首歌。8月7日,人们在桑地尼克坦唱了这首歌;以后,每逢泰戈尔的逝世纪念日,人们都唱这首歌:前面是宁静的海洋,

喔,舵手!

放下船!

你将成为永恒的同伴,

把我抱在怀里,

在无限的道上,

点燃永恒的星火。

解放者!

你的宽恕,你的慈悲,

成为我无限旅途的永恒侣伴,

让死亡的桎梏消灭,

让广大的世界伸臂把我抱在怀里,

让我内心获得对巨大未知的认识!正是:国难人献歌,风云舞婆娑;大哉泰戈尔,何日再凌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