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歌沿着河流向上而行,穿过长长的枫林,“晓来谁染枫林醉,总是离人泪。”他心里感慨万千,离别本是一件平常之事,但若是有情,便成了一件残酷之事,连苍天也为之荒老,枫林也为之染血。在两个女人之间,无论你到达哪一个身边,身后总是别离。被爱,原来也是沉重的负担。对桃花,他知道她爱自己,也知道自己其实也爱她,只不过,小妖已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里,至于他为什么爱小妖,他不知道,或许,他仅仅是以为自己在爱着小妖,爱着自己的想象。但他愿为小妖做一切。
过雁流哀,朝云如梦,到了河流的转弯处,秦歌回首而望,木楼与佳人并未象幻像般消失,仍然在河畔,静谧的群楼,目送的桃花,真真切切。他禁不住长啸了一声,让泪水决堤而出,啸声之后,一场秋雨又潇潇而至……
接下来,一路上秦歌非常顺利,既未遇到山鬼猛兽,也没有险潭峻瀑,平缓的河流越来越狭窄,流水越来越浅,两岩山势也不再那么险恶,走着走着他进入了春光之中。
野桃无主而自开,新笋在竹林间冒出尖尖的头,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就连小风也是那样的温柔,拂在脸上痒痒地,象新妇的纤指。明媚春光让秦歌想起了桃花,他承认,自己是一个多情的人,伸手摸了摸口袋,桃花临别送给他的那柄碧玉如意依然还在,碰在上去凉凉地,象她沾着泪水的手指。秦歌心想,归途中不知道是否还会经过她?
河流越往上越小,已经分不清哪是支流那是主流,秦歌只也好听天由命,胡乱走着。一天光阴在他的胡思乱想与顾盼风光中过去,太阳倚山时,他已经离开桃花百余里路。从一林浓茂的樱桃花下走出来,眼前却豁然开朗,也明亮起来,他已来到一片山间的小盆地。十余亩的空地上群莺乱飞,一片啁啾,青草丛中开着无数的野花,蓝如星星,白如落雪,奇怪的是,整个盆地上只开着这两种野花。
盆地中,淌着溪流,涓涓地流着。让秦歌发狂的是,溪流中的卵石竟然不是石头,那是无数的黄金。满目黄金中间流着清清的溪水,金子就散落在泥土中、繁花下,在阳光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这是财富的光芒、幸福的光芒……这条黄金的溪流蜿蜒地在盆地中蛇行着,源于盆地中间。
秦歌收住脚步,贮立于溪畔,盯着那些金子发呆,他从未梦想过这么多的黄金,再没有比这更让他吃惊的事,一路上遇到的幻像、危险、美人……都远远比不上遍地多黄金,他瞠目结舌。很久之后,太阳已落山,暮风吹得他打了个寒颤,从近乎惶惑的迷胡中清醒过来,他慢慢蹲下去,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在面前的一块黄金卵石上轻触了一下,仿佛怕摸上去是空无似的,现在,他的举止就象是电影中的慢动作,分成了许多迟钝的节拍。确信指尖的确是古老而冰冷的黄金之后,他张开手掌,将其中一块覆盖,然后紧紧地攫住它,缓缓地将它拾起来,举到眼前,眯着眼真切地看……
他的心思活跃起来,飞快地计算这些黄金等于多少钱,一克黄金一百块,十克一千块,百克一万块,千克十万块,这地下有多少克黄金?他已经想象不出来他拥有了多少钱,或许是干上一百年,不,十万年的收入也比不了这些黄金。这些要命的金子等于:无数的高级轿车、无数的庄园、无数的各色美女、无数的公司、无数的武器……还有战争、还有王国、还有宇宙基地。什么都有了!最后,还要设立一个以自己名字命名的“秦歌奖金”,比诺贝尔奖还在牛逼……还要出版自己的文集,让它的发行量在中国超过******著作,在世界上的发行量超过《圣经》……
秦歌想得脑袋几乎要破了。
黑夜潮水般浸住大地,秦歌仍蹲在黄金的溪畔,他沉浸在了巨大的幸福中,这突如其来的财富让他不知所措,甚至让他感到恐惧……
无数的星体在盆地上空现出,那些倒印在溪水中的星星在秦歌眼里也成了碎金子。
直到遍地黄金让秦歌产生倦意之后,他站起来,踩着黄金逆溪水行走,脑袋里一片空白。
他来到盆地中央。
一个声音响起,苍老但威严、低沉的声音,秦歌辩不出是男是女,好象在前面,又好象在背后,还象从星空中垂下来,象在旁侧,甚至象从地下冒出,整个空间都是这声音,让秦歌停下脚步。
“年轻人,你可以停下来了。”
“为什么?”秦歌看不见人。
“你是第一个有力量、勇气与智慧到达此地者,这些黄金作为你的胜利品,你可以带着离开。”
“你是谁?”秦歌好奇。
“我,就是被你们解放出来、杀死李霞的睢族总山神布鲁沙。”
“你……”秦歌百感交集、啼笑皆非,几乎差点儿疯掉……但是他抑制住了自己,许久,装着平静地问,“这些黄金真的属于我吗?”
“没错。这即是关于时间之泉的传说,它的秘密是巨大的财富……只有黄金,才是时间之泉。”
“不!这也是幻像。”秦歌几乎是喊出来。
“年轻人,你已经试过,这些黄金都是真实的,不是幻像。”布鲁沙温和而让人信任。
秦歌的记忆慢慢地恢复过来。
“你的意思是没有时间之泉?”秦歌终于问道。
“这些财富还不能让你满意?”
“我喜欢它们,但是我需要时间之泉……都是你,该死的魔鬼!”
“没有时间之泉。”
“不!你说谎。”秦歌声嘶力竭地反对。
“为什么?”布鲁沙沉默了一会,又缓缓地问。
“因为我爱的人。”秦歌回答。
“所以你不惜放弃如此巨大的财富?”布鲁沙略带嘲讽。
“是的!”秦歌坚定地说,“虽然是你的圈套,我相信一定有时间之泉。”
“你要知道,一旦你放弃了现在,这些黄金将不属于你,因为它们或者未出现,或者已过去……”
“不要再提黄金。”
“好吧,这里就是时间之泉。”布鲁沙终于承认。
“给我回到过去的泉水,恢复她的生命与欢乐。”秦歌急切地说。
“你一定要考虑清楚,”布鲁沙提醒秦歌,“这意味着,不管你为她做过多少事,经过多少危险,放弃多少诱惑,都是无意义的。因为对她来说,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这值得吗?”布鲁沙道。
“我愿意。虽然她不爱我……”秦歌惨然哑着声音回答,泪水已从他的眼角淌出来。
布鲁沙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你知不知道你欲得到时间之泉,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秦歌不知道。但什么样的代价他都甘愿付出。
“我清楚你的一切……你写过一首叫作《连地狱也不能容纳的人》的诗,诗中,当撒旦问你‘你能将你那高傲的灵魂献给我吗?我将把它踏在我的马蹄足下’,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回答的吗?”
秦歌仰着头,回忆起来了。
“我是这样回答的:‘不,决不!我将把它留给那颗星,那颗最辽远最模糊的星。’”
布鲁沙沉默了。
“你是不是让我把灵魂献给你?”秦歌知道这沉默的意思,他问道。
“是的,”布鲁沙还是那样的平静与威严,“从来没有人能够活着走到霸河尽头,这条路需要太多的力量、勇气、智慧,但你却走到了,所以我需要你作我的寄生体……我没有肉体,这是件麻烦的事。”
“那些都是你设下的阻碍?”秦歌回想起一路上的九死一生。
“不全是幻像。只有它们才能试出你的灵魂。”
“好吧,请你将我的灵魂拿走,将时间之泉送给我。”秦歌考虑了一会,绝决地说。
“年轻人,你不用这么快决定,考虑今夜再回答我。”布鲁沙劝阻。
“我已经决定了。”秦歌坚定地回答。
布鲁沙的声音变成了哈哈大笑,在夜空里遁去,就象一阵微风吹远,吹散,不再回答秦歌的话。只觉一阵难以抵挡的疲倦袭来,秦歌倒在溪边的草地上,沉沉地进入了梦境。
秦歌醒来,浑身充满力量,一觉好睡让他得到了充分的休息。太阳已经在东边那座鹰喙似的山上露出,他竟睡了整整一夜。
满地仍旧是黄金,那光芒在阳光中耀眼地喧哗……
秦歌回忆起昨天,布鲁沙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着。他认真地思考了一阵。
太阳渐渐升高,布鲁沙的又在秦歌周围说话,还是那样威严、低沉地充满在空气中:“年轻人,你如何决定?”
“来吧,将我的灵魂取走,虽然在这美好的世界上,它是如此的珍贵。”
一声长长的叹息。
秦歌的肉体在一瞬间变轻、变薄,象蝉一样地空,蝉翼一样地透明,似乎被斜照的光线推动着,不由自主地在空气中飘荡。没有了呼吸,没有了热量、不安或别的感觉。原来,肉身的沉重感来自于灵魂,是灵魂让人踏实地活着。但纯粹的肉体却是这样的轻盈妙曼,并不比灵魂低贱,它甚至象灵魂一样美好。可是,当他被更轻的灵魂注入时,便开始了沉重。
然后,秦歌又恢复了感觉,他感觉象黑暗一样的事物从自己头顶灌入,泉水般清凉而透彻地散漫到身体的每一部份,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血变成黑色,但这种黑色并不可憎,相反,它是那样的平静、沉着、充满了智慧与魔力。
秦歌低下头去,却发现脚下已不是原来的位置,移到了一个水潭边上。
“你是否还在焦虑时间?”布鲁沙的声音响起,这声音却来自于自己内部。
“没有?”秦歌开口说。
“时间其实是不存在的。”
“是的,没有了时间便没有了焦虑。”秦歌渐渐开豁。
“既然没有了时间,你可以置身于任一所谓的时刻,你若是想要回到所谓的过去或到达所谓的未来,只须意念便可以达到。”
“是时间通道吗?”
“是的,但其实没有时间通道。”
“那么,如果取消了时间,也就不存在空间。”
“哦?”
“空间是时间的一种性质,是时间的表现形式,既然时间没有了,空间这个特性也不存在,它们是双元概念。取消一元,另一元即自动被取消。”
“然后呢?”
“我可以置身于任一空间。”
“你的确很有智慧……你还需要时间之泉吗?”
“不需要,但别人需要。”
“……你面前的这一潭即是时间之泉,清的那一半可以回到过去,浊的那一半可以到达未来。”
原来,面前的这一潭泉水即是时间之泉,周环近丈的小潭在盆地的正中心,被蓝白两色的花朵拥抱着,汩汩的泉水从金沙下冒出,在水面冲出一串核桃大小的水泡,然后这些水泡从中间裂开,分成两半,一半浑浊一半清亮,过去未来在小潭中泾渭分明。泉水流出小潭,便在溪流中混合在一起,成了普通的流水……
阳光已将七座山的影子投映在泉水中。不错,正是时间之泉。
秦歌看着由过去与未来混合而成的现在的水流淌远,心想,难怪孔子会临流长叹:逝者如斯夫!因为连现在也是不存在的。
秦歌用带在身上的水瓶灌了满满一瓶清水。直起身来,眼前的这潭泉水顿时干涸,只剩下潭底的金沙。接着,遍地金子失却了光芒与生动,变成了一块块毫无光泽的普通石子。这些变化让他呆立在原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除了山影、日影、鸟影,这潭泉水从未印过人影,更从未被人类触及过。”布鲁沙道。
“是我让它消失了吗?”秦歌问。
“是的,因为人类是一种破坏性的生物,他们只会破坏自然、破坏美好的一切、自相残杀,他们所触及的事物都会消失。用一个比喻,人类正是一种病毒。”
秦歌无言。
“走罢,记住任务。”布鲁沙说。
“是的,我一定要找到魔书。”秦歌感觉自己刹那间与身体内部的布鲁沙合一。
“你一定会找到的,从此以后,我就是你,你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