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魔书: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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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死亡之吻(2)

马原与韦慧惊醒,茫然四顾,除了火塘中火势微弱之外,没什么变化,门窗仍然关得好好的。怪哉还在紧张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使劲叫着。马原与韦慧借着火光,抬头看看头顶上,除了一只蜘蛛挂在那里之外,什么也没有。那不过是一只常见的小蜘蛛罢了。马原往火塘里扔了几块柴,让火势渐渐地旺起来,火舌欢快地跳跃着……

怪哉渐渐地平静下来,又伏在火塘边,眼睛望着他们。

韦慧恨恨地骂了一声“死狗”,又伏在马原膝上睡去,马原显然也忘了他们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忘了自己身处危险之地,又靠着韦慧睡去。渴睡总让人变得迟钝。

怪哉又死命地叫起来……

如是反复数次之后,马原与韦慧不耐烦了,让怪哉自己高兴叫多久就叫多久。

怪哉见没人理它,便冲上去,咬住马原的裤管使劲地往后拉着。马原没有被它吵醒,反而是韦慧醒过来了,从马原怀里缩出脑袋。

她摇摇马原,马原不动,声音也没有,再摸摸他的脸,不摸还好,一摸之下吓了一跳,触手处竟然很凉,再一看,脸色白得怕人。这下韦慧确信有事情发生了,因为她想起了那对死在床上的夫妻,他们也是脸色苍白。

怪哉还在冲着天花板狂吠。

韦慧警觉地抬头看去,并没有看到一只小蜘蛛,她看到的是一只大蜘蛛,一只足足有乒乓球那样大的蜘蛛,而且是红蜘蛛。它的狰狞表现出来了,就着一丝惨绿的蛛丝挂在天花板下,冲着她瞪眼睛,并且张开数只毛绒绒的腿登着,旋转着……

韦慧头皮又麻又凉,冷汗湿了背后衣服。她越看越怕,怪哉的叫声让空气里全是紧张,仿佛某根弦趋于崩裂的边沿。

火势弱下去……韦慧壮起胆子,抓起一块干柴瞅准了那只红蜘蛛,狠狠地击上去。柴块带着蜘蛛一道跌落下来,落在火塘中,火焰里。

怪哉连连后退,靠着板壁,但并不因此而停下狂吠。

火焰“滋滋”地烧着蜘蛛,它在火堆中仍然拼命地挣扎,张牙舞爪,可以看清它有人一样的脸、狼一样的眼睛,仇恨地瞪着。它的绒毛已经在火焰中燃烧,发出呛人的臭味,腹部越来越胀,越来越鲜艳,后来竟然变得几近透明,仿佛一个吹胀的红汽球。

韦慧确信,那里面一定是血,不是它的血就是马原的血,不,一定是马原的血,不然它怎么从一只小小的常见的蜘蛛变成了一只让人作呕的、恐怖的、红色的蜘蛛呢?

它还在火里拼命地挣扎,数度想要从火海中跳出,又被韦慧的柴块击落在火炭上,如果是反复,韦慧紧张之极,目不转睛地盯着它,手中紧紧地抓着柴块,就连手被刺破了几处也未感觉到疼痛。它第十二次跳上来,韦慧第十二次把它击落之后,终于无力再跃出火海,光秃秃的爪子也停止了挣扎,只是那腹部胀得更大,胀到碗口般大小,它发出几声鬼嚎般的哭声,接着是一声凄厉的惨叫,然后“轰”地一声炸开来,炸得火炭四溅,满屋子全是火星……

这时,门又“呀”地一声猛然推开。

推门进来的是鬼师,他看到昏迷的马原,目光一沉,伸手探了探他的前额,鼻息,接着对韦慧喝道:“快离开,不能再住在房屋中。”

他从火堆中抓起一块燃着的木头,在屋子中纵起火来,干燥的木楼数处着火。然后他抱起马原,冲出门去,韦慧抓起背包紧跟于后,怪哉也狂叫着跟在韦慧脚边。

——一定有比人更可怕的东西在威胁着,否则他不会轻易让别人走在他身后。

他们在木楼与木楼间狭窄而黑暗的巷子里穿行,半个小时后,终于走出寨子。韦慧松一口气,但鬼师并没有停下来,继续往高处行进,他抱着马原非常吃力,却仍不肯慢一些或歇一歇,踉踉跄跄地往高处走,越来越慢……

天依然漆黑,却略微地看见道路,而且景物越来越清晰。连续不断的倒塌声与噼噼啪啪的炸裂声传来,韦慧回头望去,寨子已经燃着了,着火点有两处,一处从中间往四周漫延,一处从村口处燃起。木楼之间屋檐接屋檐,所以火势扩散得很快,火焰冲天,着火的横梁与瓦不断地往下砸……

一些嚎哭声、诅咒声夹在倒塌声与炸裂声中,那一定是蜘蛛在火海中发声的声音。

——仿佛一场无边的恶梦!

韦慧摇摇晃晃地跟在鬼师身后,她感觉到心脏几乎要爆炸,每往上走一步都要付出极大的力量,鬼师在前面气喘如牛。待韦慧感觉自己已经支持不住,正欲倒下时,鬼师终于停下来了,他把马原扔在地上,自己也坐下去。韦慧见状也瘫坐下去。怪哉甚至连叫声也没有了,只管爬在地上伸长了舌头喘气,象一架风箱在拉着。

喘过气来,韦慧赶紧摸摸马原的额头与脸颊,他竟发起了高烧,象一团火炭。她请鬼师想想办法救他,她相信鬼师一定有办法。

“他被吸血蜘蛛吸血,不是遇到鬼,遇到鬼我可以驱,但这是中毒。”鬼师也无能为力。

“那怎么办?”

“如果命大,他就能活下来,否则……”

韦慧顿时哭出声来。

火海熊熊,象一条火龙在山岭上张牙舞爪,韦慧从未见过这般惊人的火势,比大森林燃着还要惊人。他们停在一座小山顶上,闻到粮食烧焦的糊臭味、木头着火的烟气味、不知是蜘蛛还是尸体发出的恶臭的烧肉味,这些乱七八糟的臭味合在一起,被风送来,熏得胃里翻江倒海般……

天边渐渐亮起来,象是冲天火星与火光把天空点燃了似的。

“你看。”鬼师拔开马原头顶的发丛。

借着晨光,韦慧看到发根有一个黑点,那黑点只有针孔般大小,很难看出,可就是这样的伤痕让人鲜血流尽,死得不知不觉。

“这是蜘蛛咬的吗?”

“不错,蜘蛛落到人头上,轻轻在这里咬个洞,把血吸出来。”

“吸血时人会死掉?”

“我查看了十数个死者,头顶上都有这样的黑点,这说明蜘蛛在吸血时毒汁进入血管,人才会死得不知不觉。蜘蛛既杀了人,又吸了血,一举两得。”

韦慧想起所看过的床上死人,不寒而栗。

——三四百家的大寨子变成坟墓的原因,就是这些常见的谁也不在意的蜘蛛,它们挂在角落里、天花板下、板壁上,不知不觉间毒死了一家家牲口和人,有些未被毒死的人家一定发现了离奇的死亡,远远地逃离。所以整个寨子里一个活人也没有。

可是,这些常见的黑蜘蛛怎么会是吸血蜘蛛呢?

马原的体温忽冷忽热,冷时如冰块般寒冷浸骨,热时象火一般烫手,仿佛整个人一会儿变成冰,一会儿又变成火。韦慧六神无主,只是紧紧地抓着他的手,希望死神不要把他带走。

想起曾在半山腰被鸟屎淋着之事,韦慧后悔得肠子都绿了,如果不是自己多嘴,怎么会发生不幸。

“你找找他的背包,看有没有什么药。”鬼师吩咐韦慧。

没有找到药,却找到了一张符。

——出发前李教授所给的护身符。

鬼师看到这张符,眼睛一亮,吩咐韦慧去打些冷水来。他点燃这张符,在水面上划着,念些咒语,让灰烬燃落到水中,然后撬开马原咬紧的牙关,灌了下去。

马原的体温渐渐回复正常……

寨子全部陷入了火海之中,每一栋木楼都在燃烧,最后一栋木楼倒下,寨子上空的浓烟奇怪地地合拢、合拢……长风浩荡,也吹不散这团越来越粗越来越黑的烟,它竟然能在风中保持着,增大着,象一个水母在海水中膨胀、游动……

“不好!”鬼师大叫一声。

他连忙在左手中指掐开一道伤口,鲜血流下,泉水一般不断地流。他以自身为圆心,左手为半径,缓慢地划一个圆,鲜血在地面上滴成一个圈,将大家圈在其中。然后他面目凝重,如临大敌地盯着半空中的那团黑烟。

烟象墨汁一般地黑,在空气中渐渐分化,接着乌云般于晴空上变幻。没过多久,形状开始清晰起来,如同一个无形的艺术家在塑造着自己的作品——

那是一只庞大的蜘蛛,在现实生活中永远也不会出现的黑蜘蛛,至少有足球场那样大,那些粗糙而巨大的足在挥舞,妖异地挥舞,仿佛每一足都自己有着生命。那蜘蛛的身体却不分出首尾,它只有一张脸,它就是一张脸,一张美女的脸。

它的嘴巴张开,“呼”地朝吐过来一口恶气,象一团乌云翻卷而至……

鬼师预先画下的血圈起作用了,那团恶气被拒之圈外,却把无数枝叶烧得滋滋地响,绿叶顿时变成灰烬,但热浪无法避免,烤得鬼师与韦慧满身大汗。

——这恶气竟是黑色的火焰。

鬼师还击,他稳稳站着,右手拇指紧扣着无名指与小指,戟张食指与中指,剑一般地指向蜘蛛,并微微地比划着,象在画符。

蜘蛛发出声音,它竟能发出声音,而且发出的是入骨地媚的女人之音,让男人的生理起反应的那一种。就算韦慧是女人,也被这声音扰得内心阵阵慌乱,象遭遇到了爱情一样。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但妖媚的声音源源不断……

鬼师面色深黑,如同被烟气熏过一样,他的剑指已经在急剧地颤抖。

蜘蛛银铃似地笑了一声,那笑如风吹过远山檐下,吹响了寂寞人的风铃。但是,笑声未落,一口更大的黑色火焰又吹过来。一边是摄人心魄之音,一边是夺人性命之焰,这是个什么样的恶魔?

韦慧抱着马原,紧张地看着鬼师与蜘蛛战斗——

待火焰靠近,鬼师猛然大叫一声,咬破舌尖喷出一口鲜血,那鲜血就象一朵红花,一朵红花开入了那团黑色的火焰之中。

火焰竟然消失殆尽。

蜘蛛笑得更欢了,花容乱颤,巨足象乱发飘扬,这笑声实在让男人难以消受,它让人想起那些甜蜜的时刻、疯狂的时刻……鬼师已经在用尽全力抵挡,头发纷披、双腿打颤、紧紧地咬着牙关,戟张着的剑指已经大幅度地晃动。

他已是强弩之末。

笑声还在升高,天地间就剩下这要命的媚笑声,美女之脸在笑声中变形,变成一个漩涡,象有棍子在中间搅动,一圈一圈地搅动,活生生地将活色生香的花容搅成了吞没人的漩涡。笑声到达最高潮,那漩涡形成了。

这个漩涡就是柳叠渡口遇到的那个漩涡。

“你……”韦慧浑身颤抖。

那妖媚的笑声更得意。

漩涡靠近山头,象一个轮子滚过来,火的轮子、火的漩涡。

鬼师紧闭着的牙关张开,不要命地大叫,一口紫色的血再次喷溅而出,然后他大力地撕开上身土布衣服,抓在手中旋转着,越转越急,越转圈子越缩小,刮起的呼呼风声让韦慧脸上生痛。

黑色火焰的漩涡越来越近,热浪越近越烫,巨大的恶臭让韦慧终于难以忍受,“哇”地呕吐出来。

她甚至闻到自己头发的焦臭味。

夺人心魄的媚笑声更近、更妖媚,这团漩涡成了声音,声音就是漩涡,漩涡就是声音。韦慧感觉自己就要被吞没进去,象一丝光线或一块云被某个黑色之洞吸引一样。

鬼师还在旋转,超出人的极限地旋转。他也成了旋转本身。

在这紧急关头,韦慧决定让灵魂出窍。她也狂呼一声,嘴角浸出血来,蚯蚓般蜿蜒地垂在腮上,手脚却不动,象一尊泥塑似的坐在地上,甚至连呼吸也没有。她已经空了。

一个空的人怎么会被火焰烧着?

火焰怎么能够烧着空?

鬼师象一个陀螺转动,转动中突然松开手指,那灌满了力量的衣服飞出去,摔打进了漩涡中心。那漩涡已经接近山顶,可是,衣服飞进去之后,竟从那里传来了一声惨叫。妖媚的笑声顿时变成了惨叫,象从远古传来,又象从未来传来,鬼师听得模模糊糊。

因为他正在昏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