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魔书: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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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迷宫分尸(2)

“不要白费力气了,”马原说,“按照迷宫规则,处于迷宫中的人无法看清也无法探讨出迷宫真相,就象人没办法说清宇宙真相一样。”

秦歌嗥叫起来:“要是有魔书就好了,有了魔书就会有办法。”

“可是,有岩画的地方没有魔书。”马原也奇怪。

秦歌已将所有的烟抽光,饥饿地吞着口水,说道:“一切都没有游戏规则了,魔书没找到,迷宫没有门。”

马原已经被疲乏和饥饿吞没,靠在墙上象一具尸体,说:“这就是可怕的地方,当游戏不再遵守游戏规则的时候,一定是有神秘力量在作用着。”

绝望已经让他相信神秘力量的存在。

……寂静将他们包围着,从四面八方不断地压过来、压下来,那寂静在他们的注意力里有了形状:块状、旋转着,将所有的色彩混同在一起。巨大的寂静压迫着他们,穿越他们的身体,寂静成了物体,他们的肉体与心灵则成了空气,没有阻力或形态。

那么多寂静缓缓地压缩于他们的心脏……

马原的嘴角已在吐着白沫,眼前什么也看不见,整个人只有心跳存在,其余部份全部消失。冥想之中,他听到秦歌的声音:“如果你想出去,就紧紧地让我拉着,什么也不想,只管跟着我走。”

马原没有思考的余地,想也没想,右手就被秦歌粗糙而略带痉挛的手指抓住。但秦歌并没有走,口里念念有词,念的是睢语,象是祈祷,又象是命令,时缓时急的声音让马原有一种踏实的感觉。可怕的寂静在秦歌的声音里淡薄了一些。秦歌使劲地在水泥走道上响亮地顿了三下足,起步,拖着马原往前急匆匆地走过去,一直走,没有拐弯,没有迟疑或停顿……

仿佛走了许多个世纪,走到连寂静也被漫长取消之后。

只听见秦歌叹了口气,说:“终于出来了!”

马原睁开眼睛,果然已置身于办公大楼外的操场上,眼前,一轮夕阳正在山海浪涛间沉沦着,归鸦的翅膀已经被暮色溶尽,晚风徐来,笑声与说话声在乡政府大院中此起彼伏,竟然日暮了。

再看看手表,指针正指着六点二十五分。

“怎么走出来了?”马原深深呼吸了几口带着包谷林味道的空气,问秦歌,这是他最想问的问题。

“迷宫只是一个幻象,知道它是一个幻象,它就不存在了。”秦歌费力地说,他的嘴辱已干裂。

“……”

“我们认为走入了一个迷宫,我们便已在其中。”秦歌说。

“好象很有哲理,可是我们的确进了一个迷宫呀!”马原不解。

“它让我相信有魔法的存在,”秦歌沉默了一下,答非所问地说,“我试了一试父亲教给我的魔法,以前我是不相信的,绝望中试一试,没想到居然凑效了……进入魔法中,我知道它是幻象……我相信没有阻碍,一直往前走……”

秦歌身上竟然有魔力的存在,让马原的吃惊又增加了一份。

但秦歌的脸上并没有轻松之相,更没有喜悦之意,相反,畏惧与后悔在他的眼睛中象暮霭一样浓厚,如同做错了一件致命的事,他抿了抿嘴唇,非常疲累地说:“我一直认为我活在现实世界中,活在现实这重简单的世界中,但是……从现在起,我又多了另一重时空。”

“不是很好吗?”马原略带着羡慕的口吻说。

“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有魔力,有魔力的人是不幸的。”秦歌奇怪地盯着马原说道。

“因为同时生活在人界与魔鬼世界中?”马原问,他想不通为什么这不好。

“是的,我们即处于魔界……所以,时间是不对的。”秦歌说。

小妖竟然离开了。妇女主任交给马原一封小妖留给他的信,说是她起床时小妖已经离开,只在客厅的茶几上留下这封信,估计是天亮时离开的。

马原拆开信,里面却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走了清净,”秦歌在旁边气乎乎地说,“带着这丫头我还嫌麻烦。”

马原怅然若失。此处手机没信号,也没有电话,无话问小妖是否回到了都城。

乡文化站站长找到了马原。他刚从家中回到乡政府,听说马原到崖墓去考察岩画,便迫不急待地找到马原。这是个中年汉子,又瘦又高,一阵狂风就可以把他刮倒似的,铜色的脸,对襟土布衣裳未系扣子,挂在身上,两只裤管高高地卷着,还沾着泥巴,一看就知道刚刚侍弄过庄稼。马原不相信他就是文化站长。

秦歌发了支烟给他,跟他闲谈起来。秦歌是那种见谁都谈得来的人,哪怕是一条狗,他也会说得它尾巴摇起来。

“有件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们说。”文化站长蹲在地上,一支接一支一抽烟,他的烟瘾比秦歌的还要大,一口牙齿已经发黑了。

“请讲。”马原有些不太耐烦,小妖一走,他心里慌慌地,谁也不想理。

文化站长踌躇了一会,眯着眼睛看秦歌,象怕烟薰着似的,说道:“听说你们在寻找岩画,对吧?”

马原说对。

“听祖先说,那些画把守着魔王布鲁沙,画上去了便不能让人干扰,尤其是陌生人与女人。谁动了那些画,关在岩洞里的布鲁沙就会跑出来,在人间作乱……而且,动过画的人一定会遭到恶运。”

“魔王?”马原不相信。

“就是曾经让千家寨死伤过半的恶魔,它也是总山神,掌管着山脉河流,因为作恶太多,被关进了岩洞里,很多高明的鬼师作了仪式,并且画了刀枪和人在洞口守着。”

马原想起墓穴中那一声没来由的巨响,半信半疑。

“请不要再去打扰那些死人与魔王。”文化站长最后说道,接着起身告辞,他还没有吃晚饭。

秦歌看着马原,问:“还要不要一个洞一个洞地寻找?”

马原回答:“不找干什么?”

秦歌说:“我觉得站长说的也有道理,早期的人类学的田野作业一直是伴随着殖民、抢掠发展起来的。而且人类学一直把异文化当作物,当作物来研究,总之,我怀疑田野作业。”

马原不耐烦地说:“你疯掉了?你知道人类学为什么能与科学靠得这么近吗?就是因为田野作业。当然,研究者与族群应该是自我与他者的关系,而不应该是主客体关系。”

秦歌愤愤地说:“理论上说来好听,可是哪一次田野作业没有对族群造成影响?就算是我们的岩画考察,对自然,尤其是民俗上的禁地,同样造成原生态意义上的破坏。”

马原看着黑漆漆的窗外,说:“你真的认为会遇到恶鬼?如果真有恶鬼,它是什么样子?我为什么没有看到?”

秦歌慢慢地说:“每个族群、每座山、每条河都有生命,都是自足的,不应该被作为研究对象、更不应该被外力破坏它们的生态。”

吵归吵,次日一早,马原与秦歌还是去岜虽溪谷中寻找岩画。虽然是夏天,阴森森的峡谷在早上却很浸凉,仿佛那些风是从两壁上的洞穴中吹出来似的,洞穴是许多张嘴巴,不断地吹着风。太阳从东边出来,照在西边的山岩上,马原决定趁着阳光,从西边的山崖开始探寻。

九点钟,太阳升得更高,峡谷里阳光充沣,可以看清楚东崖的草木。马原与秦歌从一个洞穴里钻出来,伸伸懒腰,抬头眺望着东边的山崖。他们看见了一幅奇怪的岩画。

这幅岩画是用人的肢体组成的。在那面宽大的石崖上,贴着一个人,一个脱节的人。头颅在最上方,隔了几米,才是躯干,两只手臂与躯干远远地隔着,两条腿却几乎靠着溪水。这是一个人,一个不缺少任何肢节的人,但每一部分却隔得那么遥远,整体上占满了东边那面白灰色山崖,就象一幅线条夸张地断裂的拼贴画,又象一个笔划互不相干的“大”字。

马原疑心自己看花了眼,取下眼镜擦了擦,戴上去再看,没错,还是一个裂开的人。只是太远,他看不清那颗头颅的面目。

“小妖!”隔了很久,秦歌方不相信地喊出两个字,然后软软地瘫痪在地上。

“别胡说。”马原道。

秦歌却没有说话,坐在地上死死地盯着对面的肢体。

马原看秦歌的样子不象开玩笑,便滑下山崖去,涉水到对岸。仰起头看那两条腿,左边腿上没有特别之处,白白光光地,修长而匀称,是一条女人的腿;再走过去看右腿,那脚踝上却套着个银质的踝镯,镯上的小铃铛在风中微微地响起来,又被风声吹散,正是小妖的右腿。秦歌没说错!

马原并没有昏过去,他扶了扶脑袋,又站稳了。

不知过了多久,马原听到秦歌在他的耳边说:“你就守在这里,等着我。”

马原麻木地点头,然后才想起来,问:“你去哪里?”

“寻找时间之泉。”

“什么叫时间之泉?”马原没听懂。

“那是一种传说中的泉水,可以救活小妖,”秦歌说,“如果我无法再回来,你自己想办法。”

马原还是没有听懂,他看到秦歌的眼里全是血丝。

秦歌拍了拍马原的肩膀,认真地说:“请相信我,我一定会找到时间之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