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曾国藩集团与晚清政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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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致胜有术(2)

为了加强军队的思想约束力,曾国藩等人还创造了一套以礼治军的办法。曾国藩认为,带勇之法,用恩莫如仁,用威莫如礼。他所说的“仁”,即“欲立立人,欲达达人”,也就是“待弁勇如待子弟,常有望其成立、望其发达之心”。如此,“则知恩矣”。(《曾文正公手书日记》,咸丰九年六月初四日。)还说:“将领之管兵勇,如父母之管子弟。父兄严者,其子弟严肃,其家必兴;溺爱者,其子弟骄纵,其家必败。”(《曾文正公批牍》,第2卷,第9页。)他所说的“礼”,即“无众寡,无小大,无敢慢,泰而不骄也。”“正其衣冠,尊其瞻视,俨然人望而畏之”;“持之以敬,临之以庄,无形无声之际,常有凛然难犯之象”。如此,“则人知威矣”。总之,带勇之人若能“以仁存心,以礼存心”(《曾文正公手书日记》,咸丰九年六月初四日。),便可令弁勇不加恩而知恩,不加威而知威,于“无形无声”之中,获“辨等明威”(《曾文正公全集》,首卷,63页。)之效,生师弟父子之情。后来曾国藩在回顾自己的带兵经历时说:“臣昔于诸将来谒,无不立时接见,谆谆训诲,上劝忠勤以报国,下戒骚扰以保民,别后则寄书告诫,颇有师弟督课之象。其于银米子药搬运远近,亦必计算时日,妥为代谋,从不诳以虚语。各将士谅其苦衷,颇有家人父子之情。此臣昔日之微长也。”(《曾文正公奏稿》,第25卷,第14页。)其实,湘军中不仅曾国藩以礼治军,罗泽南、王錱亦以此为长。罗泽南带勇,多以自己的弟子为属官,故湘军将领多罗、王旧部,亦多为罗泽南的弟子,包括王錱在内。在具体做法上,老湘营查禁颇多,较曾国藩尤有过之。据徐珂称:“壮武在军,每阅三五日集众讲《圣谕广训》及性理诸书。暇日,令其习射作字。”(《清稗类钞》,第2册,第742页。)还有人说,老湘营严禁结盟拜会、吸食鸦片,连各营风行的聚众赌博并禁之,营中有闲只准读书。“所部壮丁习刀矛火器之暇,以《孝经》、《四书》转相传诵。每营门夜局,书声琅琅出壕外,不知者以为村塾也。”(小横香室主人:《清朝野史大观》,中华书局民国四年版,第164页。)故有人说:“湘军自讲学起,修道为教。” (《异辞录》,第1卷,第23页。)曾国藩也说:“吾湖南近日风气蒸蒸日上,凡在行间,人人讲求将略、讲求品行,并讲求学术。”(《曾文正公家书》,咸丰十年六月二十七日。)

他们的这套做法,实际上,就是把血亲伦理观念同尊卑等级制度融合起来,将军法、军规与家法、家规结为一体,用父子、兄弟、师生、朋友等亲友关系,掩饰、调济上下尊卑关系,以减少内部冲突与摩擦,增强向心聚合力,使弁勇乐于尊敬长官、服从长官,自觉维护长官,为长官卖命。他们能够做到这一点,固与湖南的理学传统分不开,亦属治军理论与实践上的一大创举,实开近代军中思想政治工作之先河。1924年蒋介石任黄埔军校校长时,曾在蔡锷《曾胡治兵语录》的基础上,补充曾、胡有关军中思想政治工作的言论,编为《增补曾胡治兵语录》出版发行,在校师生人手一册。其主旨亦不外“以礼治军”四字,从而构成蒋介石效法曾胡的一个重要方面。

经过曾国藩的这番改革,湘军军营风气大变,纪律有所改善,技艺有所提高,更为重要的则是达到了结成死党的目的。王闿运称:“从湘军之制,则上下相维,将卒亲睦,各护其长。其将死,其军散,其将存,其军完,岂所谓以利为义者耶?”(《湘军志》,岳麓合刊本,第163页。)左宗棠也说:“人之胆气亦必临事始见。”“只要临时有一点畏王法、顾主将之心,则可不溃矣。”“即如塔三兄之抚标,寻常除漫骂之外无一长。此次湘潭之捷,因主将偶尔不见,即相与痛哭寻觅,人群贼中若无人者。亦可想其心之固结矣。”(左宗棠:《左文襄公全集·书牍》(以下简称《左文襄公书牍》),萃文堂刻刷局光续十六年刊,第2卷,第20页。)还说:“天下无可恃之兵勇,而有可恃之将。”其实,这种现象并不表明将有可恃,而是军制可恃。弁勇冒死寻将,并非出于理念与感情,而是实际利益的驱使,即“所谓以利为义”的军制所致。这一点,不仅为湘军自身的历史所证明,且移之他省他军,屡试不爽,如淮军、直隶练军可为例证。然从此兵为将有,权归私门,开军阀政治之滥觞,“冒死之将,汩廉捐耻,日趋于乱”(《湘军志》,岳麓合刊本,第75页。),亦成为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

曾国藩集团除军制可靠外,战略战术也是比较恰当的,基本上达到了以己之长,攻敌之短的目的。

就战略而言,可大致归纳为两个方面,一为“借一方之良锄一方之莠”(《曾文正公书札》,第2卷,第5页。),一为力争上游。所谓“借一方之良锄一方之莠”,就是依靠当地士绅,镇压当地民众的反清活动。这既是曾国藩集团的军事战略,也是他们的政治战略,一切活动都在这一思想的指导下进行。例如,咸丰初年曾国藩、胡林翼办团练杀人,剿捻期间曾国藩派人查圩,以及创建湘军、续建淮军等,都是这一战略思想的具体实施。而咸丰四五年间三江两湖地区地方官绅的所谓四省联防、五省联防,则是这一战略思想的进一步发展。总之,就是将自己的整个战略,建立在依靠自身力量的基础上,而不是建立在依靠清政府或外省支援的基础上。结果,除得到少数外省协款、厘金及清政府拨款外,曾国藩集团即基本上依靠三江两湖的人力物力,成功地镇压了太平军、捻军等反清起义,使清王朝危而复安。所谓力争上游,就是在沿江各省的作战中,尤重上游地区的争夺,实施自上而下的进攻,终收高屋建瓴之效。在这个问题上,曾、胡、左都是一致的,而见机最早、行之最力的是罗泽南。当武汉失守、南昌坐困,曾、胡两人皆受制于太平军时,罗泽南毅然带湘军主力赴鄂,把扭转战局的关键,放在力克武汉、重振湖北上,从而为该集团的最后胜利奠定了基础(详见第三章第一节。)。不过,本节不打算泛论战略问题,亦并非这个问题不重要,而因在这个问题上双方相差不远,不能说明曾国藩集团攻取战胜的原因。例如,太平军两次发动西征,石达开江西得手即反攻湖北,都可说明太平天国方面在军事上力争上游的思想与实践。其发动贫苦农民起义反清,每到一地即大量吸收当地农民参加太平军,亦可谓以一方之民众制一方之劣绅,与曾国藩集团针锋相对。其运用这一战略的自觉性无论达到什么程度,但其基本原理是一样的,即将争取胜利的根本建立在依靠自身力量的基础上。故本节的重点放在战术方面。

曾国藩集团的战术思想多种多样,如戒攻坚、戒浪战、戒分兵以及重人轻器、重军轻地、重士气轻成败等,但最根本的一条,还是以静制动、反客为主。这一战术思想对敌我双方都具有针对性。它使湘、淮军得以扬长避短,变被动为主动,而使太平军、捻军弃长用短,陷于被动。在这一问题上,曾国藩集团基本是一致的,且多年来屡有灵验。湘、淮军攻取战胜,最终能以将太平军、捻军镇压下去,从战术思想上讲,这是最主要的一条。至于西北用兵,敌情、地势、社会环境皆有不同,战略战术亦相应变化,则另当别论。不过,在具体战役、战斗中如何运用这一战术思想,却有各种各样的表现形式,且经历了一个较长时间的发展过程,大致可分为自固、围城、围城打援、防河四个阶段。

一、自固。湘军初起,常常受到太平军的袭击。于是,曾国藩就采取了三条措施,早起、修壕墙、站墙子。由于太平军往往在黎明时分发动突然袭击,湘军起得晚,每每吃亏,曾麟书去信批评此事。曾国藩遂改变军营作息时间,每天黎明前开饭完毕,遇有袭击也就主动多了。为了自固,他又下令军中,每日扎营之后,必须立即挖修壕墙,高深皆有定制,不得马虎。同时,他还令每天黎明之前,各队派三成人站墙子,即站在墙内守卫,尤似后来的班哨、排哨之类。这样,其余三分之二的兵力仍可以逸待劳,即使遭到袭击,有壕墙可守,三分之一的兵力足可支撑一段时间,得以动员全军组织有效抵抗。从此,湘军也就立于不败之地了。为此,曾国藩将之写入《陆军得胜歌》,视为立军之根本。只是这样一来,每天要为此事花去很多时间,致使湘军行军如蜗牛爬行,行程不过三十里,以便有时间筑垒自固。王闿运曾列出湘军的作息表,称“步行率八刻十五里,寒日短而行易,暑日长其行难,以昼四十六刻率之,行十六刻而三十里,其十六刻以筑营垒,余十二刻而后昏暮,则神暇形壮,可以待敌。”(《湘军志》,岳麓合刊本,第160页。)据说,咸丰九年李鸿章奉师命赴吉字营习练军事,见军中天天都是这一套,很不以为然,事后对人说:“吾以为湘军有异术也,今而知其术无他,唯闻寇至而站墙子耳。”(《异辞录》,第1卷,第23页。)殊不知,其师为此曾花费几多心思,有过多少烦恼。

二、围城。湘军在习于挖壕筑墙以自固营地之后,自咸丰六年起,又渐渐开始把它变成进攻敌人的武器。由于太平军能攻善守;就给湘军攻城带来极大困难。面对急切难下的坚城,强攻则多伤精锐,缓攻则师老城下,遂使湘军陷于两难之地。于是,他们便采取断绝接济,待其自毙的办法。为了阻断太平军的对外联系,他们就在城外开挖壕墙,实行长期围困之策,以使城中久而断粮,不攻自破。这个办法先在瑞州、武汉使用,继于九江、吉安仿行,皆取得良好效果,太平军这几座坚固设防的城池,都是用这种办法攻陷的。咸丰九年冬,曾国藩曾在给胡林翼的信中谈及湘军历年长壕围城之功,称“前此武昌之围、九江之围、瑞州之围、吉安之围,其要在长壕,其妙在水师”(《曾文正公书札》,第9卷,第32页。)。这就是说,自咸丰六年以来,长壕在湘军手中,不仅是自固之干盾,也同时成为攻敌之利器。

三、围城打援。论及清代咸同年间的兵法战策,太平军的得意之笔是围魏救赵之计,湘军的精彩之处则是围城打援之策,双方曾在安庆之役中同时使用,遂成为近代军事史上最为生动壮烈的一幕。此时,长壕的作用不仅在于围困守城的太平军,还同时用来阻挡强大援兵的冲击。故将壕墙修成双层,内困守军,外阻援兵。湘军则居于内外壕墙之间,以逸待劳,以壕代兵,从而达到反客为主、以守为攻的目的。这样,长壕就不仅成为围城阻援、待敌自毙的主要手段,也为集中优势兵力攻歼对方的援兵创造条件。其时,曾、胡联手,志在寻太平军进行战略决战,不仅要夺取安庆、庐州地区以打开进攻天京的大门,更要力求歼灭太平军主力陈玉成部,从而解决战争的胜负问题。为此,他们将安庆地区的湘军兵力一分为三,以曾国荃一支弱军围城,以多隆阿、李续宜两支强军打援,实际上是将整个战役的重点放在打援上。胡林翼在给多隆阿的信中说:“今天下之大局,不以得城为喜,而以破援贼为功。盖发逆自粤西起事以来,每以坚城坚垒牵缀我兵,而转于无兵及兵弱之处狡焉思逞。故贼日见其多,兵日见其少;贼处乎有余,而我转处于不足。善乎!李左车戒韩信之言,曰‘顿兵城下,情见势绌’,实为古今不易之论。”故“用军之道,全军旅为上策,得土地次之;杀贼为上策,破援贼为大功,得城池次之。”(《胡文忠公遗集》,第77卷,第16页。)但在战争的实际发展过程中,多隆阿驻防桐城挂车地区不能移动,李续宜自青草塥赴援亦须时日,致使曾国荃部曾两次较长时间暴露在陈玉成强大援军的打击之下,尤其李续宜、鲍超两军离开安庆地区之后,太平军为救安庆,曾不惜一切代价,接连猛攻数日,若非双层壕墙之力,吉字营的覆灭是难以避免的。曾、胡在安庆之役中的兵力部署,实际上是效法孙膑以下驷对上驷之计,故曾国藩非常担心胞弟的命运,始终把战役的重点放在安庆城下,视双层壕墙是否会被陈玉成攻破为整个战役的关键。他在给曾国荃的信中说,“此次安庆之得失,关系吾家之气运,即关系天下之安危。”(《曾文正公家书》,咸丰十一年三月二十四日。)而整个战役之成败,又以陈玉成大军“回扑安庆时官军之能守不能守,以定乾坤之能转不能转。安庆之壕墙能守,则武汉虽失必复为希庵所克,是乾坤有转机也。安庆之壕墙不能守,则武汉虽无恙,贼之气焰复振,是乾坤无转机也。”(《曾文正公家书》,咸丰十一年三月二十二日。)曾国藩所以背信弃义,出尔反尔,将原定援鄂的鲍超霆营留在宿松,也是恐曾国荃壕墙不守,以备救援,实际上是将鲍军当成了他的战役总预备队。在湘军各部中,曾国荃本属后起之弱军,无论个人能力还是所部整体素质,都居于下乘。其所以能够连下安庆、天京两座坚大名城的关键,就是依仗了这双层壕墙之力。否则,早为陈玉成、李秀成所破,覆军丧命,谈何大功!陈玉成安庆之役中的最大失误,就是低估了双层壕墙的作用,始终将破解安庆之围的重点放在安庆方面,轻易改变了二次西征计划。没想到曾国荃借助壕墙之力可以由弱变强,而陈玉成则阻于壕墙由强变弱,最后落得个人地两失的结局。再如,曾国荃孤军冒进,直扎天京城下,最后能阻挡李秀成大军的攻击,由危转安,由败变胜,也主要依靠双层壕墙的作用,否则,是根本不可能的。总之,在与太平军的较量中,湘军取胜的原因不只一条,而双层壕墙则在其中居于重要地位,甚至可以提到战略上来认识。故曾国藩将自己一生的军事生涯和致胜原因,归结为“结硬寨,打呆战”(《曾文正公奏稿》,第25卷,第13页。)六字,实际上都是以静制动、反客为主的战术思想的具体化,也是他在军事上的得意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