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曾国藩集团与晚清政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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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坐断东南(6)

然而,官文只是出于个人私谊信任胡林翼一人,对曾国藩集团的其他成员并无好感,遂致咸丰八、九两年连出大故。李续宾在安徽三河全军覆没,左宗棠因樊燮案几陷大狱,皆官文一手造成,使清方蒙受巨大损失,官、胡关系也出现新的危机。《湘军志》称,当驰救庐州的李续宾自感兵单复又“名重耻退”之际,乃“发书湖北请益师。”其时,“续宾弟续宜将四千人屯黄冈,唐训方将三千人道英山援淮北,未行。林翼已持丧还葬,官文得书笑曰:‘李九所向无前,今军威已振,何攻之不克,岂少我哉?’遍示司道,皆以续宾用兵如神,无所用援。续宾虽请援,亦不肯留军示怯懦,则进三河”(《湘军志》,合刊本,第37页。),遂致败死。而《藤花馆掌故笔记》则说,李续宾驰救庐州之时,“胡文忠亦守制,居益阳故里,鄂中军务由官文恭主持。文恭颇不嫌于忠武(指李续宾)”。李续宾闻太平天国陈、李大军将至,“飞檄告急于鄂,文恭以疲卒予之,曰‘迪庵善用兵,能化弱为强也。’忠武家人闻皖事急,与文正议,欲驰书令退军。未发,而三河全军覆没之耗至。”(吴酉云:《藤花馆掌故笔记·李忠武轶事》,《小说月报》,第8卷,第11号。)胡林翼对之痛心疾首,引为已罪,通报全省司道官员,称吾“与迪庵共事最久,弃之以归,致全军殁于异域”(《胡文忠公遗集》,第59卷,第23页。),而对负有直接责任的官文,岂不更为憎恶?遂使双方关系再度产生裂痕。更为严重的是,这件事过去不久,又发生奏劾左宗棠一事,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联系到官文的其他劣迹,终令胡林翼痛恨难忍,意欲再举弹章,劾之以去,后听从阎敬铭的劝告而罢。薛福成称,左宗棠“既被严劾,文忠愠不言”。“文恭有门丁颇为奸利,奔竟无耻者多缘以求进。文忠所素欲参劾者,文恭或荐之得居要地。府中用财无訾省,不足则提用军饷,耗费十余万金。文忠积不能平,独居深念,若重有忧者。当是时,今协揆朝邑阎公以户部员外郎总理粮台,兼运帷幄筹,往谒文忠,请间言事。文忠屏人,以督府事告之曰:‘方今筹饷如此艰难,而彼用如泥沙;进贤退不肖大臣之职也,而彼动辄乖谬。今若不据实纠参,恐误封疆事,为朝廷忧,吾子以为奚若?’阎公对曰:‘误矣。夫本朝二百年中,不轻以汉人专司兵柄。今者督抚及统兵大臣满汉并用,而焯有声绩者常在汉人,固由气运转移,亦圣明大公无私,刬刮畦畛,不稍岐视之效也。然湖北居天下之冲,为劲兵良将所萃,朝廷岂肯不以亲信大臣临之?夫督抚相劾,无论未必能胜,就使获胜,能保后来者必胜前人耶?而公能复劾之耶?且使继之者或励清操、勤庶务,而不明远略,未必不颛已自是。彼官至督抚,亦欲自行其意,岂必尽能让人?若是则掣肘滋甚,讵若今用事者胸无成见,依人而行?况以使相而握兵符,又隶旗籍,为朝廷所倚仗,每有大事,可借其言以得所请。今彼于军事饷事之大者,皆唯公言是听,其失祗在私费奢豪耳。然诚于天下事有济,即岁捐十数万金以供给之,未为失计。至其位置一二私人,可容者容之,不可容则以事劾去之。彼意气素平,必无连也。此等共事之人,正求之不可必得者,公乃欲去之何耶?’胡公击案大喜曰:‘吾子真经济才也!微子言,吾几误矣。’由是益与文恭交欢无间言,文恭亦敬服之终身。”(《庸庵文编》,第4卷,第23—25页。)虽然如此,清政府仍对胡林翼多方限制,使之大受压抑。同治五年八月曾国藩致函新任鄂抚曾国荃说:“胡润帅奉朱批不准专衔奏军事,其呕气百倍于弟今日也。”(《曾文正公家书》,同治五年八月二十四夜。)

胡林翼死后,官文再也不会像昔日对待胡林翼那样对待后来者。据说,胡林翼刚刚去世,官文就派人将巡抚衙门的全部文书档案取走,从此独掌全省军政大权,再无抚院主政之事。同治元年曾国藩在一封奏折中说:“官文休休有容,遐迩共知。然昔日之待胡林翼,事无大小,推贤让能,多由抚署主政。今之待严树森,资有浅深,军政吏治多由督署主政。(《曾文正公奏稿》,第16卷,第69页。)”这样,胡林翼后的继任者,虽有几位属于曾国藩集团的骨干人物,但他们所能掌握的实际权力,也就很有限了。胡林翼病重期间曾奏准以李续宜署理鄂抚,临终之际又奏荐李续宜自代。据说,官文亦有此请,故一时尚可相安无事。然次年即发生变动,清廷令李续宜移抚安徽,湖北巡抚由原胡林翼心腹幕僚、时任河南巡抚的严树森调补。官文大概不喜欢此人。严树森赴任不久即遭弹劾,虽经曾国藩多方辩解当时没有落职,官文也勉强接受下来,但为时不到两年即被劾降调以去。其后鄂抚人选频繁改动,直到同治四年底皆不是湘淮人物,也无人足以同官文抗衡。

同治五年正月曾国荃由晋抚调任鄂抚,一到武昌就与官文展开了权力之争。据说,任命曾国荃为湖北巡抚的谕旨甫下,因湖北布政使唐际盛“虑沅来鄂不利于己,遂代官拟一折,请沅公不接巡抚印,径出境任军事。官不可。唐计既沮,退即写折底寄归湘中,传之于众,妄言官已密奏,冀尼沅行。沅得之大怒”,“即在鄂,不肯接印者旬日”。后经人劝解,“沅意稍释”,官文复“奏放沅为帮办”(《能静居日记》,同治六年四月二十七日。)。且军机处廷寄谕旨不直达抚署,每由官文转交。曾国荃不能忍受这种屈辱,遂于离开省城而未至剿捻战场之际,不听曾国藩的劝阻,上奏弹劾官文。

曾国荃采取行动之前,曾向曾国藩透露此意,曾国藩复信劝阻,令其“缓图”。其两次提到的“顺斋排行”之说,不知出于何典,而联系末尾“胡润帅奉朱批不准专衔奏军事,其呕气百倍于弟今日也,幸稍耐焉”一段,似指参劾官文一事。岳麓书社为该信所作的提要亦称“参劾一事缓图”,可见该书编者也持有这种看法。曾国藩阻挠此事的理由有三,一怕受到报复,二怕遭人议论,三怕牵连自己。他说:“顺斋排行一节,亦请暂置缓图。此等事幸而获胜,而众人眈眈环视,必欲寻隙一泄其忿。彼不能报复,而众人若皆思代彼报复者。吾阅世最久,见此甚明。”并举自己与毛鸿宾参劾他人的教训说:“陈、黄非无可参之罪,余与毛之位望积累,尚不足以参之,火候未到,所谓燕有可伐之罪,齐非伐燕之人也。以弟而陈顺斋排行,亦是火候未到,代渠思报复者必群起矣。苟公事不十分掣肘,何必下此辣手?” 又说:“吾兄弟位高功高,名望亦高,中外指目为第一家。楼高易倒,树高易折。吾与弟时时有可危之机,专讲宽平谦巽,庶几高而不危。弟谋为此举,则人指为恃武功、恃圣眷、恃门第,而巍巍招风之象见矣,请缓图之。”还说:“星冈公教人常言:‘晓得下塘,须要晓得上岸。’又云:‘怕临老打脚棍。’兄衰年多病,位高名重,深虑打扫脚棍,蹈陆、叶、何、黄之覆辙。”故“自金陵告克后,常思退休藏拙”,奈屡生变故,迄难遂愿。“弟若直陈顺斋排行,则人皆疑兄弟熟商而行,百缘无以自解,而兄愈不能轻轻引退矣。望弟平平和和作一二年,送阿兄上岸后,再行轰轰烈烈做去。”(《曾国藩全集》,第20册,第1280、1281、1282页。)

事实证明,曾国藩是有远见的,他的告诫事后果然应验了,曾国荃亦颇有悔意。不过,通过这场争斗,曾国荃个人虽然没有捞到什么好处,但却为李鸿章兄弟谋得湖广总督的职位,从而为曾国藩集团夺得湖北的军政大权,使清政府长期不肯放手的这一战略要地,终于落到他们的掌握之中。故曾国藩虽感清政府对整个事件的处理有失公允,但总还算得到一些收获,称“顷阅邸钞,官相处分极轻,公道全泯,亦殊可惧。惟以少荃督楚,筱荃署之,韫斋先生抚湘,似均为安慰。”(《曾文正公家书),同治六年正月二十六日。)然数年之后,当他看到清政府为此而采取的一系列报复行动,也不会不想到他们为此所付出的巨大代价,实际是以数省督抚之位,始换得湖广总督一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