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南方人不喜欢吃辣,我就是个例外,不过为了照顾小南特地点了一个鸳鸯火锅,但她一口都没吃,只是望着火锅眼泪在不停打转。
“快吃快吃,这毛肚烫得刚刚好,哎,快尝尝。”我装着没看见,不停地招呼她吃菜。
刚才从她“老家”离开后,我们又来到了这条街道的派出所,如果李春香母女真的曾经在这里居住过,肯定会留下户籍记录的。
但是派出所的查询结果出人意料,他们没找李春香和她女儿在该房子居住过的记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结果会这样,中国是户籍管理最严格的国家之一,按理说,不可能会把一家两口的户籍漏掉的,难道是小南记错了吗?
离开派出所之后,小南就一直是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十年人事几番新,更何况是相隔几十年,我知道小南想找回前生妈妈的希望很渺茫,就算找到也可能只是一抔黄土而已。虽然我也很想找到李春香母女曾经存在的确凿证据,但看到小南这副模样,忽然又不想找了。
小南却突然小声地哼起儿歌来:
“丁丁猫,
红爪爪,
哥哥起来打嫂嫂,
嫂嫂哭,
回娘屋,
一碗豆花一碗肉,
吃了回家不要哭。
……”
“这是什么歌?”我愕然地问。
“以前我不吃饭,我妈就给我唱这首歌的。”小南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扑哧、扑哧”地流下来。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传说中,人在转生前要喝一碗孟婆汤了,因为前世的记忆对小南来说真的是一种沉重的负担。不过也奇怪,为什么别人都不记得,偏偏她就记得呢,难道她在转生时没有喝那碗孟婆汤?
“你别忘了!”我用沉声说,“你现在的妈妈在S市,正等着你回家。”
我的提醒终于让她有了一点欢颜,人最怕就是无依无靠,她“现在”是父母双全,家庭幸福,那还有什么值得难过的呢?
小南不好意思地抹掉眼泪,笑着说:“我真笨,应该记得的东西全部都不记得。”
因为小南的“记忆”只是到学校被围攻那一段就戛然而止,而我们在学校档案室的“六月武斗”的死伤者名单里,也没有找到柳红月的名字,她到底没有逃过那一场劫难就成了一个谜。
但我们此行并不仅仅是寻找回忆的,我还需要找到她“前生”存在的确凿证据,否则这一趟就白来了。
“林云涛呢?”我突然想起了她刚才有提到这个名字,但是这个名字同样没有出现在死伤者的名单之中,“你还记得这个人的情况吗?”既然没有找到李春香,那么能不能在林云涛的身上找到点线索呢?
“林云涛?”小南愕然地问,“他是谁?”
“不是你刚才说,是他从人民桥上把你拉回来的?”我反问说。
“林云涛、林云涛……”小南反复沉吟着这个名字,脸上的表情飞快地变化着,突然“霍”地站了起来。
“他……他就是林云涛!”
“谁?”我没弄明白她的意思。
“录影带里说的‘救他’,就是要救林云涛!”小南焦急地说,“我现在记起来了,我要去救他,我必须要去救他!”
“他在哪里?”我瞠目结舌地问,录影带里面说“在地下”,到底是哪里的地下?
“我想想。”小南皱紧眉头,在冥想苦想。
“我看到了……火车站,还有很多学生,都带着行李,火车的牌子写着……W市——昆明。”
“上山下乡!”我立刻就明白了,“六月武斗”之后,当局意识到这些思想狂热的学生已经失控,为了稳定局面干脆来个调虎离山。一纸命令下来,全国一千六百万名学生立刻就被迫放下书包,流放云南、贵州、湖南、内蒙古,黑龙江等地的“农村广宽天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莫大哥,你陪我再去一趟云南好不好,我要到那里去找林云涛!”
看着她如此关心另一个男人我有点不太乐意,但是看着她央求的眼神,谁又能够拒绝?
小南决定坐火车下云南,因为她的记忆还是很零乱,所以她想把当年走过的路重新走一遍,希望能够在路上把那些遗落的记忆碎片捡回来。
在火车上,她断断续续地告诉了我一些有关林云涛的事情。林云涛在学校里是一个非常不引人注目的人,造反派的每次集体行动他都是走在最后面。用那时候的话来说,就是“革命意志极不坚定的落后分子”。
柳红月本来很看不起他的,没想到在人民桥血案中救了自己的人竟然会是他,而且还和他一起被下放到云南。
我们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然后又转了三趟汽车,才来到当年柳月红他们下放的那个建设兵团。
这些年来我采访去过不少地方,但是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多的橡胶树。公路在橡胶林中几乎永无止境地延伸,如果没有公路,人走进里面恐怕一辈子都无法再走出来。
柳红月、林云涛还有其他来自全国各地的十万知青,就把他们的青春迷失在这片莽莽林海之中,有一些人一进来就再也没有走出去。
越接近兵团,小南脸上的表情就越迷惘。她的记忆到这里又中断了,柳红月和林云涛到建设兵团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她半点都记不起来。
到了才知道,昔日的兵团现在已经改制变成国营农场,农场居然还有一个专门的知青接待处。很显然,当年从农场“逃离”的知青并没有忘记这里,许多年后,他们还专门回来这里缅怀那段被葬送的青春。
因为我的记者身份,接待处的工作人员比别人更热情地接待了我们。我就对他们说,小南是柳红月的女儿(从年龄上算还是比较相符),特地来寻访母亲当年上山下乡的地方,了解一下他们当年的工作和生活情况。
接待员仔细地翻查了当年的知青名录,然后客气地告诉我们,没有柳红月这个人。我让他再找林云涛,结果依然是没有。
“不可能没有的!”小南激动地说,“我记得我们确实是来到这里的。”
接待员立刻就用狐疑的眼神看着她,我连忙帮她圆场说:“是她妈跟她说,他们来过。麻烦你再帮我们查清楚一下好吗?”
“不会错的!”接待员很肯定地说,“你也知道,当年云南的知青闹过几件轰动全国的大事。所以每一个知青的档案都是有列册登记的,绝对不可能有遗漏。”
小南听完后不再说话了,转而进入长时间的沉思。她坚信自己没有错,但是为什么在知青名册里单单没有他们两个的名字的?她想不明白。
我也陷入了迷惘之中,我之所以相信小南,除了那盒无法解释的录影带之外,还有小南在回忆往事时表露出来的真挚感情,这是任何演技都模仿不出来的。但是为什么我们就找不到她前生存在的证据呢?如果说居委会有可能出错,那么学校、农场不可能那么巧,正好把他们俩漏掉吧?
不过我现在寻找真相的欲望已经没有来时这么强烈了,因为当我看到小南对林云涛怀有复杂的感情时,我就觉得,没有找到他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真也好,假也罢,我们这次的寻访前生之旅,应该到此结束了。
晚上我们就在招待所住下了,临睡前我还好好劝说了她一番,告诉她人应该珍惜现在,有些东西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第二天早上一起来,我就去找小南,但是却看到在她的房门前站着两个人,一个穿着黑衣服,另一个穿着白衣服。我看着他的服装就觉得很怪异,连忙喝问:“你们干什么?”
那两个人霍然回首,我看到那个穿黑衣服的脸竟然像是雪一样的白,而那个穿白衣服的脸却像是墨一般黑。我大吃一惊,猛然醒过来,才发现原来是一个梦。
虽然只是梦,我却对小南放不下心来,于是就过去找她。但到了她的房间才发现,她不见了!
我连忙问招待所的员工,竟然没有人看到她去了哪里。打她的手机又没有信号,这下子我真的是急了,这周围茫茫几百里的林海,如果小南走失在里面,那么就别指望能够找到她了。
就在我准备动员一切力量来寻找她的时候,小南打电话回来了,她此刻居然处身在十几公里之外的一个分农场。
我无法想象,在没有汽车的情况下,小南是怎样在一夜之间穿越十几公里的林区来到这个分农场的。但是小南在电话里的语气很轻松:“快过来,我已经找到了!”
当我赶到那个分农场的时候,小南正悠闲地坐在了一片山坡上。
“我已经记起所有的事情了!”这是小南看到我时的第一句话。
我的心一沉,难道她找到林云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