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就是我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小南指着山坡下的一片空地,然后絮絮地向我叙述了一个惊心动魄又哀怨缠绵的故事:
刚刚分到农场的时候,居住条件超乎想象的简陋,只有几间用茅草搭成的棚屋,床是用树丫子搭起来的,地面的泥土还是湿的,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土腥味。要解决“大小”问题连一间最简陋的茅厕都没有,通通要跑进树林里搞定。
从五光十色的繁华城市一下来到这个一无所有的穷乡僻壤,有几个女孩接受不了当场就哭了。但柳红月的心情是喜悦的,以为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可以让她逃离那些血腥的争斗。但是残酷的现实很快就让她明白,自己只是从火坑跳到了地狱。
到了农场吃的第一顿饭是玉米混合米糠做成的饼和苦得咽不下的野菜汤。但这顿饭还算不错的,起码可以吃饱,后面的日子就不是那么好过了。
每个知青都有定额的工分任务,完不成就会扣减当月的口粮。但是按照当地农民的标准来制订的任务,对于这些娇生惯养的城里人来说,几乎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每天天没亮就要出工,熬到天黑了工分还没有完成,累得要死的同时,却没有饱饭吃。几天过后,就算是当初最具“革命激情”的男知青都萌生退意了。
但是来时容易,想走就不可能了!
面对着日复一日有如炼狱般的煎熬,每一个知青都情绪低落,感觉前途渺茫。有一个南京来的知青把这种失落的心情谱写成了一首歌,没想到这首歌一问世就以惊人的速度在知青之中流传开来,在短短三个月之间就传遍全国各地,甚至连外国的电台都对这首歌进行了报道。
知青之间传唱最多只是思想问题,但外国电台报道,那就是抹黑国家的严重政治罪行。那位谱歌的知青立刻就被逮捕入狱,判处了十年徒刑。
政治上的高压,并不能够消除知青们对“下乡”的厌倦心理,反而是让他们更渴望逃离这个人间炼狱。为了能够返城,知青们想尽了一切办法,送人情、找关系,那些有一定家庭背景的知青得以顺利逃离农村,还有一些没有后台的女生,则不惜以自己的身体为代价,委身于军团干部,以换取回城的名额。
两年之后,原来一起下放到这里的知青走了四分之一。林云涛的父母是右派,自顾尚不瑕,更没有余力来拯救他了。柳红月如果想走还是可以的,因为她很漂亮,兵团的营长曾经有意无意地暗示过柳红月,但是她都丝毫不为所动。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压在她身上的工分更沉重了,如果不是林云涛一直在帮她,她根本就没有办法完成。虽然林云涛曾经救过她,她也很清楚林的心意,但她对林始终是吝以辞色。因为在她的心目中林云涛始终太软弱,不是理想的白马王子。
虽然她始终坚持着自己的贞洁,但并不代表别人就不打她的主意。有一天,她发高烧无法出工,单独留在了棚屋里,营长突然闯了进来。就在他准备行动的时候,林云涛突然冲了进来。
“干什么,滚出去!”营长暴怒地呵斥他,林云涛不敢看他,但是居然坚持着没走。因为担心被其他人看到,营长也不敢闹大,最后只好悻悻地走了。
第二天,营长直接命到林云涛带队到三十里外的那个林场割胶,不说那繁重的任务,光是一来一回就要两天时间。然后到了晚上,营长派人来通知柳红月到营部来见他。
柳红月来到营部的时候,营长连门都没关,直接就把柳红月抓进怀里。柳红月大声呼救,但营长冷笑着说:“你叫破嗓子也没用,在这里谁敢帮你?”
“你难道就不怕我告状吗?”柳红月又急又怒地说。
“你到哪去告?你说组织上是相信我,还是相信你一个走资派的女儿?真的告上去,我还可以说你故意勾引革命干部,罪加一等!”
营长粗暴地撕碎了柳红月的衣服,把她按在了桌子上。团部里的汽灯很亮,把柳红月身上的肌肤照得像雪一般白,她那美丽的双眼睁得大大的,但是能看到的只有一片漆黑。
就在这时候,门外突然有人颤抖着说:“放开她!”
营长愕然回头,那人竟然是应该在三十里外的林云涛。他身上衣衫破损,手脚上有很多被杂草割伤的血痕,显然是为了赶回来不知道在山上摔了多少个筋斗。
“滚出去!”营长拔出手枪指着林云涛,他这绝对不是虚言恫吓,在这个叫天不应叫地不闻的地方,他完全可以打死林云涛,然后再给他安排一条该死的罪名。
林云涛低下了头,营长轻蔑地笑了,他知道林云涛的性格,如果他是那种不怕死的人,他还真不敢随便动柳红月。
营长放下手枪,就当林云涛不存在似的,肆无忌惮地继续他的暴行。但这时候,林云涛突然抬起头,就像一头暴怒的野猪一般扑了上来,他手里拿着一把上山开路的砍刀,一刀就劈在了营长的头上。
这第一刀就嵌进了脑骨一寸多深,然后就是第二刀、第三刀,林云涛的砍刀坚定而有力地挥动着,直到营长的鲜血把他们两个人身上都全部染红了。
“林云涛!”柳红月的惊呼让林云涛清醒过来,砍刀“当”的一声失手掉到地上,但一切都为时已晚。
两人对视着,眼中都只有恐惧,他们杀了人!而且是代表着权威的军团干部。无论原因是什么,他们都难逃一死。因为没有人会相信,代表着正义与光明的领导干部,会去强奸一个接受改造的右派女儿。
在短暂的惊慌失措之后,他们作出了唯一的决定:越过边境,出逃到金三角!因为历史的原因,有一批昔日的华人军队流落在那里。这些曾经是敌人的同胞,现在可能就是他们唯一的救星。
建设兵团距离边境不过是数十公里,但是要在深山密林中找到正确的方向却是极度困难的。他们在密林中逃亡了三天三夜后,终于绝望地意识到,他们迷路了!
逃跑时带的一点干粮早已耗尽,剩下来的就只有等待死亡的降临。当所有的希望都破灭时,柳红月产生了一丝对林云涛的歉疚,这个男人为自己付出了一切,他不应该什么都得不到。
于是柳红月脱下自己的衣服,紧紧地抱着林云涛,以草为席,以树为被,把自己坚守了十八年的清白身体交给了林云涛。
追兵赶到的时候,看到两个赤裸的男女“无耻”地纠缠在一起。追兵愤怒地向天开枪警吓,但是柳红月和林云涛却依然视若无睹地紧紧拥抱在一起,直到被军人们强行分开。
他们被抓回去后接受了审判,两人因为合谋杀害兵团干部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刑场就在他们平时劳作的山坡上,行刑那天天气很差,灰蒙蒙的雾气遮蔽着天空,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在最后的时刻,执行死刑的军官问他们还有什么话说。林云涛沉默无言,他的人虽然没有死,但是心已经死了。柳红月则流着泪对林云涛说:“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会和你在一起!”
在开枪前的一刹那,柳红月看着天空,忽见一缕阳光突然刺破乌云投射下来。“带我走吧!”柳红月心中默念着,“带我离开这个令人绝望的世界!”
听到林云涛死了,我总算放下心头大石。无论这个故事真也好,假也好,反正林云涛是死了,小南也永远不可能找到他了。
没想到小南却说:“我想我之所以能够记住前生的事情,一定就是为了他。我们说过,这一辈子还要在一起的。”
我觉得这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荒谬的话,忍不住大声说:“根本就没有林云涛!柳红月和林云涛只是你幻想出来的而已,现在这个梦应该要醒了。”
小南吃惊地望着我:“莫大哥,你难道不相信我了?”
“我只能够相信事实,”我气结地说,“事实上,我们没有找到他们曾经存在过的任何证据。在W市没有,在这里也没有,如果他们真的曾经存在过,为什么没有留下记录?”
“如果那些记忆全部都已经在你的脑海里,还需要寻找证据吗?”小南坚定地说。
我叹息一声,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再说服她,这个女孩子虽然外表柔弱,但是一旦决定了做某件事情,无论如何她都会去做的,从那天她宁愿淋雨也要找到我就足以证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