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乡愁旧事(最受学生喜爱的散文精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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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垂盆草

文/贾祥伦

妻子和我结婚的时候,正是我高中毕业在家当农民的时候,家里又穷,妻子竟力排众议,和家里闹翻后跑到我家来。我当时暗自佩服这样一位弱女子咋有那么大的勇气!感动之余,便发誓写一篇小说,弘扬她这种大义疏亲之举。后来恢复高考,当我的儿子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去上大学一年级。妻子的亲戚们都为妻子着急,并运筹于帷幄,其核心问题就是不要让我去上大学,以免当了陈世美。妻在一旁暗自垂泪,我笑嘻嘻地对她说:“别说上大学,我就是当了瓦尔德海姆也把你带到联合国去!”妻抹一下眼睛:“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觉得你乍一走,感情上受不了。”我听后差一点高呼“乌拉”。

她领着两个孩子在家,又要伺候老人,还要种那几亩责任田。她像傻子一样忘情,有时候干着活突然停下,像电影里的定格。做饭煮红薯,把削下的红薯皮倒在了锅里……连孩子都看出她的心思,劝她:“妈,爸放假就回来。”

母亲上房顶晒地瓜干,不小心从梯子上掉下来摔断了腿,妻把母亲用地排车拉到县医院,我家离县城30里,走到医院已经半夜。当我赶到的时候,我看到母亲躺在病床上,一条腿打了木架,妻坐在床沿上,满脸憔悴,眼里布满血丝。母亲见我大哭,泣不成声地指着妻诉说多亏了她。妻慌忙护住母亲刚动手术的腿,并劝说不要这样。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幕,贫贱夫妻的情,结发夫妻的意,催我流下两行热泪,我一下子忘情地抓住妻的手……大学毕业之后,我便挟妻子以令子女,径奔胜利油田!我在高校任教,妻当我的家属。

油田的家属工可是一支庞大的生力军和后勤队伍,你说种地开荒,你说看家护院,你说巡逻上岗,你说捡落地油……样样都干。连国家领导人也说,油田家属工在开发和建设油田上立下了汗马功劳。

我听惯了妻的唠叨,甚至没有她的唠叨我会觉得少点什么,她的善意的、善良的中国妇女式的唠叨,绝对缺少西方的思辨性,她是时刻把自己放在替别人着想的位置上考虑问题的,她的唠叨不追求平中见奇而往往平中见奇。那一年评职称,一位有关系的评上了,我大为不悦,妻见我怒形于色,便唠叨开了:“咱争那咋?养家不治气,治气不养家,要是当年不从农村考学出来,不也得过吗?自己瞎找不乐,一个男人家,小心眼子,人家韩信当年还受胯下之辱哩,你咋就给人家针尖对麦芒……”越听越觉得有理,咳,妻的话还真言简意赅、平中见奇哩还有一次,有人在外面败坏我的声誉,我准备找他算账!妻又唠叨开了:“你犯不上跟这样的人一般见识,花花世界,无奇不有。”

忙忙碌碌的妻在不知不觉中老了,儿子都20多岁了!一晃,她快当婆婆哩!油田上新政策颁布了,家属工45岁退休。妻这一次真动了感情,她自己唠叨开了:“45岁正是干活的时候,你说退啥休?”

办了退休手续的那一天,她第一次十分伤心地回家倒头便睡,这人啊,一旦失去了劳动的机会,还真难受。

晚上,她还没有起,我不打搅她,在院子里踱步。

月亮像枚指甲盖儿,星星眨着鬼巴眼儿,我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儿,在院子里摸摸这个,看看那个。院子里种满了花和菜,都是妻的杰作,她把盐碱土一筐筐担出去,又把好土一筐筐挑进来。葡萄也结果了,石榴也开花了,棚架下一拉溜十来盆花,都养得正抖精神。

我走到一盆君子兰面前,用手摸着它那肥硕的叶子想心事。咦,君子兰下面的垂盆草开花了,黄绒绒的,小星星一样的,一点一点,却奇香无比是细心的妻,在每盆花的下面都种上这垂盆草,这草圆圆的小叶,像苜蓿一样的,碧青碧青,密密地布满了盆面。爬出的蔓银针儿粗细。默默地垂在盆边,遮住了盆沿。不张扬,不显示,尽心尽职地装点着生活。

我心里一阵悸颤,垂盆草,垂盆草,这不正是妻的写照吗?我又忽然觉得我们俩都是垂盆草,紧紧地依偎在一起,连根儿都互相拥抱着,共同装点这象征大地母亲的盆土。

我像诗人得了灵感一样,赶紧跑到里屋要拉妻一块欣赏。

妻睡着了,我没有再惊醒她,只是轻轻地、轻轻地擦去了她腮边那两颗晶莹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