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秋实
乡思像一缕牵衣的晨雾;乡思像一根无形的丝线;乡思像一根没有尽头的小路,无论我走到哪里,它总伴我一同前行,山,隔不断;水,剪不断;一头系着故乡,一头系着游子的心。乡思,又像隔年的老酒,越长久就越浓烈,久居异乡的游子,体味得也许更深切。
四年前,我是带着孩子般的天真离开故乡的。人们都说:童心没有悲伤。是的,因为童心既没有羁绊,也没有设防。挎过青草篮子的我,疲倦了,老想离开故土去远方。我拿着迟到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急如星火地上了汽车,上了火车,上了大轮,过了长江。当我真正步入异乡的时候,我突然想家了。异乡的声音使我感到孤独陌生,异地的一切,给我添上了一层寂寞和惆怅。学校的专车把我们从码头接到鸠江饭店,我知道明天还要去康夏路车站乘火车,还要向东南行,我叹气了。晚饭也不想吃,在一个靠窗的床位上一头倒下了。对月难眠啊,我呆呆地望着悬挂在空中的玉盘,满床的月光是留不住的,随着乡思西坠了。我不知是因为江边的潮汐大,还是什么原因,我总觉得异乡的月是朦朦胧胧的,真真没有故乡的明。我知道这只是我的一个错觉,但愿这个错觉永远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之中吧。
生性爱清静的我,每逢节假日,便无处可去了,教室是我排遣乡愁的好地方。看书,习作。累了,倦了,就轻轻地推开窗子,听听那淙淙的山溪,听听那阵阵的松涛,听听那婉转的鸟音。在那秀丽的麻姑山麓里,唯一可以慰藉我的,是那深一声浅一声的鹧鸪声,深深的山谷里,抛下了它那不灭的心音。每到傍晚暮色四合,水牛归来的时刻,一个人独立崖畔,或在山涧边踽踽而行,也很有情趣,深山闻鹧鸪,有一种特别的韵味:“苦——噢!”“苦——噢!”多惊心啊!我情不自禁地流泪了。鹧鸪声声,翻动着我刚沉淀的乡愁,啊,鹧鸪知道我的心。
是的,太阳每天都是新的,而生活却是艰苦的。记得我每次回乡探亲时,祖母不也像鹧鸪这样劝慰过我吗夜深了,月光下的我在山涧边徜徉着,是谁在涧边吹那凄凉的洞箫呢?呜呜咽咽的,他也想家么?或许他有更伤心的事吧?不!肯定是思乡怀旧,你瞧,月光下,他吹皱了一涧愁波,愁丝从他那带泪的洞箫眼上扯得满山满谷,拖着风,缠着月。我的乡思和那呜咽的洞箫声交织在一起了,在月光下伸长,在月光下漫延,在月光下滋长……枕着异乡的山,常做思乡的梦。
在异乡的我,偶尔听到熟悉的乡音,总三番五次地向他们询问着故乡的消息。“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他们脸上露出的笑容减少了我的忧虑。我常从报纸上寻找着故乡的消息。每当故乡取得每一点成就,远居在异乡的我,总感到无限地欣慰。
人人都说江南好。异乡好,毕竟是异乡啊。他乡的山再清,水再碧,地再灵,人再秀,也移不走我对故乡的一片深情。《北国之春》那低回婉转的曲调,我不知听了多少遍,我的心灵与那乐曲一起颤抖。我噙着泪水,静静地回味着,品嚼着,乡思,真像一颗橄榄果,有的甜,有的酸,有的咸,怎么也品不透。故乡啊,我的故乡,何时能回你怀中啊,故乡,水一样的柔情;梦一样的温存;云一样的迷惘……童年的回忆,少年的足迹,熟悉的乡音,都簇拥着向我走来。故乡啊,你还记得我么?没有人能了解我的寂寞,没有人能了解我的沉郁,我将寂寞和沉郁,都装在乡思的大盒子里了。
乡心,像飘落的雨丝,把一切都打湿了,芭蕉,信笺,衣襟,还有我那思绪的翅膀。我常把心事诉于星,诉于月,诉于云,有时图个爽快,我就把乡思托付于那无家可归的风,我曾请它捎去过我的乡情。乡情是那么浓重,谁知道它能驮得动吗?故乡啊,你听到了么?你听到我那细细的絮语了么一日离家,一日深;离家天天念母亲。转眼冬天到了。江南的冬,真奇特,她像一只倦疲的候鸟,慢慢地飞来了。我早就盼着冬天快快到来,寒假一到,合家团圆的天伦之乐就近在眼前了。
游子的乡思,是割不断的流水;游子的记忆是乡愁的种子。寂寞不得啊,一寂寞,那乡思便伴着乡愁在我心里萌芽……离乡四年,魂牵梦绕,西望故里,山水相隔。每当夜深阑干,鸡鸣枕上时,乡思便伴着失眠一起醒来;有时子夜清雨三两滴,乡思便又伴着那清晰的雨声,嘀嘀嗒嗒到天明。
乡思像月下的乳白色,铺天盖地;乡思像拂晓的鸡啼声,彼落此起;乡思像石条街上的车轮。无时无刻不在碾轧着游子那脆弱的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