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钟浩如
冬日里你蛰伏于洪浪出没的滩渚,机警地悉听远处的洪汛。
当听出云天外谋划着肆虐的新的回合时,你愤然地从黑土地里霍地蹿出,坚挺于阴风浊浪将至的路口迎候新的搏击。
其实你本纤弱,却深深地酷爱脚下每寸沃土,活得异常坚强。你千百年固守湖滨野地看潮起潮落、草长草衰,不思迁徙。
你原本周身都是劲节。但不到风急浪骤,那节是不轻易展露的。浊浪排空时你才调动全身劲节的力量,顽强地抓住那每寸黑土不放,将浪的凶顽逐一消遁成一泓恬静。及至在抗洪大捷的凯歌里你疲竭地倒下,人们为你脱去金叶的戎装时,秋阳映照下,戎装里裹来的却原是一首首劲节的诗啊人们都只顾赞誉竹的亮节。竹节显然是鲜亮的。它从小到老总急不可待地将节在和风煦日里炫耀,给诗人去欣赏、去吟咏、给画家去当临摹的廉价的模特。我觉得竹节的裸露是一种撩人的轻佻!相形之下,苇节与竹节孰雅孰媚便截然分明。
苇与竹看似都心怀若谷,细忖便觉不尽然。其实苇心原本是充实的。只是为着守护脚下的沃土,在与风浪搏击中呕心沥血,才将心逐渐地全掏给了那片丰腴的田园,才显出苇心的空索。而竹呢,虽身影婆娑,青翠葱茏,却因与生俱来的心灵的空虚,使人并不觉得它生命的充实。
鱼去市井买鸡的时候,总用手探摸它那肚皮。这是因为鸡及其他禽豕有肥瘦的差别。而你却十分干脆,不论何时何处绝无瘦骨嶙峋和腰圆肚大之分,都说水下是一种平等摄食和生存的氛围。
有时候我在梦中问你:“长那么多鳞片作甚?!剖起来好费周章,刀刃总在你鳞片上浮滑。”
你戏诌道:
“未见过古兵马俑的装束么?!那也是一种鳞甲呢!”
我迷惘了,不知究竟谁师承了谁。
只是觉得学会保护自己乃万物生存之秉性!那细皮嫩肉的黄骨鱼和鳜鱼虽无鳞片,却刺鳍锋锐,叫你近身不得。而鲶鱼无利鳍,亦无鳞甲,它生存的本领倚的全是天生的圆滑,因而也只能紧贴污泥而活着。
藕幸亏当时你横亘的地方是厚厚的淤泥,淤泥之上又隔着荡漾的碧波,因而未听到诗人关于荷花的咏吟。抑或是听到了,我知道你也不会将它往心里去,因为你的心镂成了圣洁的空间。
说出来荷花定会朝我怒目圆睁哩!我正直地向着你偏袒都说荷花“出污泥而不染”。那要么是献媚,要么是被艳红的荷色迷弄的眼花缭乱!其实,它那妖娆的美色里藏的全是颗颗黑心。待荷的艳色褪尽,事后人们才知道莲子的容颜与污泥同色,甚至比污泥还要黑呢于是,我认定真正出污泥而不染的不是荷!是你居污的是你。你身处深深的污浊里,将于嫣红、翠绿有补的养分纵情地吸吮过来,无私地输往远离淤泥、风光于上的粉荷绿叶,默默地承受和缓解着风浪对荷的摇撼。
清白的也是你。当生命的旺季已逝,你才释去重负,出污泥初睹天日。这时你依然洁白如玉。大地的污染虽重,但你心里除却布满对大地的缕缕情丝,并未存留半点污秽。
这就是你!听说你之将出,荷花与荷叶便在你出之前早早地凋残。兴许是预感面对真正出污泥不染的你而羞惭。
桔春给予你生命的活力总不衰竭。
而桃、梨、杏、李及苹果这些你的同族就不一样了,当它们熟透离开枝叶,原本翠绿的树的叶簇即显出叶落枝秃的败容。那是生命的疲惫你却迥然不同。待丰收从躯体上分娩坠落后,你依然风姿绰约,苍翠欲滴。秋风尽管疾烈,你却轻易地将它撕碎扔进湖湾变作圈圈涟漪;冬雪虽然寒彻,你敢将它揽入怀里,以备春天里再将它幻化成洁白的小花缀满枝头。嘿,玩一般。
读你,我觉得生命的力量委实神奇你丰厚,却不因丰厚而奢华。春天里,你用乳汁孕育出林中的小花,而体内乳液仍奔突不止,或许有些胀痛。于是亲昵地将蜂儿招引过来,将它们喂得肚圆腹鼓,养蜂人在你奇香弥溢的浓荫里将盛满蜂蜜的窠板摇得嗡嗡飞转,如歌如咏。夏日,绿茵茵的半熟的桔丸在风暴里不慎坠落,村童便将它拾入小篮,拦腰切开,晒成枳实,那是人类消气化阻的上等好药。
毋需赘述,秋,更是你生命红极一时的季节。
你是一部书,一部载满生命欢歌的书书里说:生命的活力是一回事,而生命活力的释放与不歇奉献则是另一回事。
你,两者俱全我钦羡你出生在这样的书香门第,橘啊!听我这样说,你便兴奋地涨红了圆圆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