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志
母亲是春天从乡下老家来的。那时,我们从一间只有8平方米的斗室里搬到这套两居室的楼房里,还不到半年。小宝宝在他妈妈的肚子里刚刚开始练拳脚。
不知是城市生活过久了,还是文人的怪僻,新楼里住了半年,我们还不知道左邻右舍男女主人的名和姓,只是上下班在楼道里遇着时互相点点头,或客气地一笑,算作招呼。平时几乎同路人一般,谁也不理谁。
这也好,倒落得个清静。文人就图个清静。
可母亲受不了这份清静。我和妻早晨上班去,天黑才能归来,剩母亲一人在家,既听不到她熟悉的鸡鸭牛羊的喊叫,也没人跟她聊天,实在憋得慌。要不是等着儿媳妇分娩抱孙孙,她早回乡下了。
有一回,来了个人敲门,说要找×××家。母亲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又不忍心一推了之,就叫来人把×××的形象描述了一番,然后根据她平日观察,把来人指到最底层一家。可是过了一会儿,咚咚咚的脚步声又从楼底下爬了上来。那人进了左邻家。母亲伏在门后的猫眼里望着,隐隐地闻到了那人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和几声埋怨。这之后,母亲的眉头锁了好几天。
母亲眉头上的锁是什么时候打开的,我和妻都不曾察觉。变化是悄悄而微妙的。
有时候,家里当工艺品摆设的烟灰缸里出现了一撮烟灰。母亲笑着说,是底下看楼门的刘师傅来过;他和我们是老乡呢有时候,家里干净的地毯上留着一些杂乱的小脚印。母亲说,隔壁两口子吵架,孩子没送幼儿园,她替人家带了一天。我们问她:”累不?“她乐着说:”可好玩啦!“渐渐地,楼道里便时常听得有人喊:”汤大娘!“母亲闻声,立刻答应,并放下手里的饭碗,奔了出去。等饭菜凉了,母亲才从别人家归来。问她,也没啥大不了的事,无非是教张家媳妇发面蒸馒头,或是替李家小孩裁棉袄,再不,就是谁家没煤气了,到我家来烧水做饭,等等。
在这幢楼里,母亲的知名度早已超过了我和妻子。有人来找我们,说我和妻的名字人家不晓得,一提”汤大娘“,无人不晓。楼里各家的情况,母亲也了如指掌,甚至超过了管片民警。
日子久了,妻开始怀恋昔日的清静生活,却又不便对婆婆的行为指点,只好由我来对母亲讲。
”妈,您这么大年纪,还楼上楼下的替别人忙乎,别累着身体;空闲时在家看看电视,或睡上一觉,比什么都好。“我的话多了几分修饰。
母亲眯着老眼端详了我一会儿,就看透了我的心思。她有点不高兴地说:
”人和人不相往来,活着有甚意思!再说,远亲不如近邻,你们日后万一有个难处,跟前有人肯帮助,有什么不好?“我和妻便不再说什么。但沉默并不表示理解。
真正的理解是伴随着我们的小宝宝一起来的。
那天深夜,可怕而期盼已久的时刻终于来了。妻被分娩前的阵痛折磨得不住呻吟。需要及时送医院。可是深更半夜,去哪儿找车呀!我们这片新住宅区,连部电话也没有。我有些慌了手脚。
这时,母亲说了声”别慌“,就出去了。楼道里响起了脚步声和敲门声。
工夫不大,母亲回来说车子找好了。
是辆”蹦蹦车“,开车的小伙子以前见过,却想不起住哪层。
这时候,楼里又有一些窗户亮了,男女老少,呼啦啦跟来一片。
亏了送医院及时,还有那么多不知姓名的好心邻居主动献血。要不,后果不堪设想。妻产后大出血,险些送命。
在手术室门前,我望着那些熟悉却叫不上名来的面孔,不由地想起了母亲教训我的那番话。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我长大成人以后,头一回哭了。
这里,我想对所有的城市人说一声:”朋友,打开你的门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