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赵德斌
谁没有幻真千变的个性,谁独有慧根事事透彻看清。
我和他的结识,源于一段误会。
我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上辈子跟圆月有仇,或者前世对美丽的嫦娥仙子不够恭敬,以至于今生备受圆月的折磨,成为我命中注定的煞星与克星。
跟我谈了六年马拉松恋爱的前任男友,在一个花香鸟语,圆月当空,空气中弥漫着恋人呢喃软语的浪漫之夜,极其温柔友好地提出跟我分手。我要强的个性不容许我拽着他的衣角哭哭啼啼,或者在地上撒泼打滚,死皮赖脸。我说,好吧,咱们拉倒。他说对不起,我说这没啥。他说,我会想你的,我说没这必要。
于是我昂着高贵的头颅,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披星戴月地走了。
回到家后,妈妈满脸狐疑地看着面无人色、眼神涣散、说话语无伦次颠三倒四的我,连声问我是不是中邪了,要不要到菩萨跟前烧香许愿。
我冲进卧室,关上房门,从带锁的箱子里拖出一大叠充满了甜言蜜语的信件和一堆俩人冲着镜头傻笑的照片,考虑到数量是如此之巨,焚烧冒出来的浓烟极可有能招来火警,便在抽水马桶里找到了它们的最终归宿。不料还是棋差一着,第二天楼层管理员不得不请来专业人士,来疏通被这些废物堵塞的下水管道。
只有一张在海边沙滩上拍的,有蓝天白云,有海鸥轻飞,有海浪拍岸,我小鸟依人般依着他的宽肩,俩人齐齐发出幸福微笑,我犹豫了半晌,留了下来,压在木箱深处。
在长聊,我有个结拜姐妹,我们在一起总是你亲我我亲你,讲许多肉麻的话,以此为乐。这并不代表我俩具有同性恋倾向,只是因为我俩在网下性格平淡冲和,寡言少语,觉得讲些平常根本说不出口的话,特别过瘾。她喜欢花样翻新的换各种或阴或阳或中性的ID,可不管换成什么,上线第一件事就是跟我握手,成为我鉴定她的标志。
那也是一个皎洁的月圆之夜,心里正堵得慌偏逢值晚班,就上了长聊。他来了,极有礼貌地跟我握握手,我便毫不犹豫地亲了亲他,说了些你好、爱你、好恨你、爱死你、恨死你之类,他也毫不客气地亲了亲我,讲了些梦到你想到你念你念到骨头里之流,不一而足。于是我继续亲他,继续讲许许多多酸溜溜的话,他也继续亲我,说从没想过长聊的删这么热情,大喜过望诸如此类。
于是我开始面红耳赤地质问他为什么要冒充我的姐妹,他满脸无辜地说自己冤得跟窦娥似的,作为一个活得有滋有味的成功男士,他至今尚无改变性别的念头。我又指责他不该一上来就毛手毛脚地跟我握手,他说都快六月飞雪了,只是尽了个现代绅士应有的风度。我进一步责备他不该乱用KISS指令,跟一小流氓似的,他说只有包青天包大人才能给他翻案了,是我一见到他就又搂又抱又亲又啃的,他只是来而不往非礼也。
我继续指责他继续辩白,我恼羞成怒,讲他卑鄙无耻下流,他说他品格高尚一直沿着社会主义金光大道不敢稍有差池,而且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我:是我先对他动手动脚,不规不矩,如果让大家在我俩之间投票选举一位流氓,那么我肯定占绝对多数票。
我怒火中烧,顾不得斯文体面,破口大骂臭男人破男人天下男人一般黑死没良心。他却不紧不慢地一条条跟我辩:第一,他不臭,刚刚冲完澡,而且用的是香喷喷的力士沐浴液,名牌;第二,他不破,四肢健全,肌肉发达,都快可以跟施瓦辛格媲美了;第三,他不黑,面如冠玉,俗称小白脸;第四,他有良心,正有力地跳动,而且不坏,从小学一年级起年年是学雷锋标兵。
我气急败坏地关了机,站了起来,在机房里中走来走去,又踱到过道上,看到圆圆的月亮对我露出狰狞的面孔,放眼所极,全部一片灰黑色,笼罩在月色的淫威下。
一想到我不能在网上与网下同时饱受圆月的欺凌,我又冲上了长聊,继续向他挑战,说他跟一个长舌男似的光会叽叽喳喳的饶舌,有种跟我上ZMUD玩玩,他欣然应战。
总以为自己长年累月穷兵黩武的网上生涯,定能杀他个丢盔弃甲、片甲不留、体无完肤、毛骨不存,不料他也是个中高手。于是我俩极尽偷摸拐骗之能事,兼杀人放火,整个俩无赖,只斗了个旗鼓相当两败俱伤。于是又转战围棋象棋跳子棋和翻翻棋,在跳子棋和暗棋中我捷报连传,却在围棋象棋战局中连连败北。
最终他拱手称臣先行下线,倒不是说我的棋艺如何突飞猛进杀得他落花流水,而是救苦救难的红太阳眼看就要从东方冉冉升起,把令人生厌的月亮给消灭下去。
下班后我一头栽倒在床上,只要想到我是免费上网,他的腰包不得不空去一大截,不由得愉快地感到我才是真正的赢家,于是带着笑到最后的酣畅淋漓之感甜然入梦。由于我睡得是如此的香沉,妈妈几次进来看我是不是昏了过去,要不然怎么一动不动,没有像平常那样不断地从恶梦中惊醒。朦胧中隐约听到她在喃喃自语:肯定是昨天去庙里上香菩萨显灵,别忘了再去还愿。
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网虫,虽说我上网时间比任何自称网虫的都要长。准确地说,我是网虫们所唾弃的那种人——电信人。仗了这得天独厚的条件,我终日在网上闲逛,从一个网站到另一个网站,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整个一十足的流浪女,比三毛还三毛,吉普赛还吉普赛。
还记得初次上聊天室,由于年少无知少不更事,亮出了电信的金字招牌,结果扑天盖地的谩骂差点把我淹死,跌跌撞撞地下线之后不由得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又十分欣慰地想到,如果网友们把愤怒不是渲泄到键盘上,而是拿手指用相同力度敲在我的身上,那么我不是身受重伤吐血身亡,至少也是粉碎性骨折卧床不起。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从此将这血的教训铭刻在心,但凡上聊天室总不忘戴上墨镜,压低帽沿,用披风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惟恐露出半点蛛丝马迹。当有人询问我的职业时,刚开始我还心虚脸红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它,时间长了,也就铁棒磨成针了。
当他也问及时,我心不跳气不喘面不改色地从社会主义大门一脚踏进某资本主义外企,成了一白领佳丽,被资本家压榨和剥削得不成人样。职业的自我暴露并不表示我俩从此握手言和,把酒言欢,从此我俩一边在游戏里战火纷飞硝烟四起,一边依然唇枪舌战,如何把对方贬得一文不值成了我们人生奋斗的最高目标。
我说我喜欢池莉,他说就一唠唠叨叨家庭主妇。他说他喜欢王朔,我说就一小痞子,跟他照镜子似的。
我说我喜欢RPG游戏,他说这不叫玩游戏,折腾半天,就一言情小说。他说他喜欢战略游戏,我说就傻傻地杀过来杀过去。
我说我喜欢王菲,他说他喜欢崔健;我说我喜欢足不出户在家看书,他说他喜欢户外运动,呼吸新鲜空气。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说东来他道西,他说长来他道短,针锋相对,寸步不让,谁也占不到上风。我无数次在梦中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在游戏中将他挫骨扬飞,也无数次因他跪在地上苦苦求饶而从梦中笑醒。
终于他提出新的挑战,他说鉴于我的幼稚无知与浅薄,他决定在网下对我进行好好的思想意识形态整顿。
当我看到屏幕上的自己居然说了个好字,不由得大吃一惊,吓出一身冷汗。长期的网络生涯曾使我见过几次网友,而所见到的人物总是与网上风花雪月的风马牛不相及。痛定思痛,我再见网友时,总是先要对方发个照片来,以便对号入座。
他犹豫了半晌,说手边只有和女友的合影。我压住腹中有些含醋的酸意,说能一睹他女友的芳容更是三生有幸。他说他女友人挺好,就是过于乏味,已经吹了。跟她在一起没有跟我一样的激情,我说你少甜言蜜语。
我一边与他聊天一边打开了邮箱,其时皓月当空,总有种不祥预感。我慢慢地移动鼠标,扑入眼帘的,先是一片蓝天白云,看来爱情故事往往开始在晴朗的天空之下。又继续往下拖动,不由得整个人都愣住了,我压在箱底的照片借尸还魂出现在电脑上。我的前任男友正搂着我站在沙滩上,透过屏幕冲电脑桌前的我发出神秘的微笑。
我那古如黄鹤的他还在另一窗口焦灼不安地往屏幕上不断地堆字,一行行的上升,掠过,消失。
我该不该告诉他,其实我就是照片中的那个女孩讲,还是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