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露出个浅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笑容,低声道:“公子莫要担心,我……属下没事的。”
我猛地垂下眼帘,滚烫的泪不断顺着面颊滑下,仿佛是那个世界所有牵挂痴迷的流逝。
“哥……哥哥……”红衣女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凄凉而悲伤,“求求你,就成全了琳琳吧。”
大厅中长久的静寂,直到一声叹息响起,有无奈有宠爱,沉声道:“谁都不得再动这个女子。让兄弟们都动起来,山寨要准备办喜事了。”
众人面面相觑,看看我看看亦寒又看看红衣女,最后终于面色不一地欢呼起来。
我脑中的最后一幕,是亦寒离去前,深深凝视我的那一眼。
夜明珠高照,窗外霞光满天,眼看就要有一轮明月升起。我被囚禁在一间布置不算高雅,却明显算得上奢侈的房中,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落日,芳草斜阳。再远处,应该就是黄沙漫天,连绵起伏了吧。
良久,我转过身去抬头看着那漂浮在空中的白衣书生:‘子默,亦寒和那红衣女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子默仿佛是一直看着我的背影,我解读着我的心思出神,猛听我问话,竟有一瞬的怔忪。棕色的瞳眸似透明又似晶亮:“这里是沙漠中一马贼的聚居处,老大姓夏名虎,那红衣女子是夏虎的妹妹,名唤夏琳,极得夏虎宠爱。那日你和风亦寒昏迷在沙漠中,正是她把你们抬了回来,让人清洗。至于她后来为何会钟情于你那风护卫,我自三天前就进入了水链沉睡,并不知发生了何事。或者是投缘,或者是清理干净见他长得俊俏便爱上了,也未可知。”
我低头把玩着身上的穗带,米黄的流苏一线线缠绕在指上,又被我轻轻松开:“这里是沙漠中的绿洲吗?”
子默摇头道:“事实上,这里已属湘西和塔拉干沙漠的交界地带,只要往西走离开这里,再翻过奇瓦山,就能与金耀军队汇合了。”
我点点头,知道和亦寒逃出的可能性又多了几分。房中静如温吞的流水滑过掌心,我向上望去,才发现子默深深地看着我:“伽蓝,你的心,变了,可是却又没有全变。”
我轻轻笑了起来,夕阳沐浴在身上,说不出的温暖舒适:“变得如何?不再哭哭啼啼,不再天真幼稚,不再用尽生命只爱一人,不再有愚蠢的执念,也不再相信所谓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子默,这些不都是你期望的吗?”
子默的眼光深邃而幽暗,无法读通他心底真正的想法。我微偏过头,摊开手,让手心被阳光映得通红,仿佛这样就能握住阳光。我笑笑,道:“变与不变,都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需知道自己要留着命,找到宇飞,孝敬父母,完成你的梦想,亦寒的期望,云颜的心愿就足够了。”曾经,我真的想过仇恨,想过堕落,想过抛却一切的疯癫,可是,不行啊!那个在沙漠中用自己鲜血喂我的男子,那个为了救我昏迷不醒的男子,那个孤寂了千年把所有心愿都托付在我身上的男子,我抛不掉,弃不了。所以只能选择活着,为了他们,为了被他们守护的心,虽痛却清醒地活着。
我抬起头看着子默,轻柔婉约地笑,笑得无比灿烂而真诚,泪水顺着我的面颊滑落,晶莹地连那琉璃也无法媲美。我想,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恐怕将是我最后一次流泪。我说:“子默,我终于学会了坚强,学会了成长,你为我高兴吗?”
子默怔怔地看着我,双眼有些迷离,不知道是因为阳光还是其他。他轻轻勾起嘴角在笑,眼神却是那么的哀伤怜惜,温润的声音带着双重的磁性,回荡在夕阳下,芳草间:“……在熊熊烈焰下浴火重生……虽美却痛……美轮美奂……痛不欲生……”
在古代看着那抹月光睡下,我回到了残酷的现实世界。
睁开眼黑漆漆一片只有几分微光,我挣扎着起身,却觉得一阵虚弱。一双手忙扶住我,哥哥惊喜地声音响在耳侧:“蓝蓝,你醒了?”
我点点头,鼻尖闻到消毒水的味道,不由问道:“哥,这是医院吗?爸妈都知道了?”
“我没敢告诉他们。”哥哥叹气道,“我怕他们难过。听说当年你出车祸,妈妈就差点病倒了。”
我点点头,嘘了口气笑道:“还好还好!”
“蓝蓝……”哥哥的口气有些踟躇,似是不知该怎么开口。
我摸索着握住他的手,努力扯出笑容道:“哥,没事的,我有心里准备了。是不是孩子……”
哥哥的手猛然一僵,拉过我将我抱在怀里,咬牙切齿又无限疼惜地骂:“徐冽那个混蛋,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我将头轻轻地靠在哥哥肩头,有古龙水的味道,很好闻。心里酸酸的痛,我那未出世的孩子,就这样……再也回不来了。
哥哥轻轻拍着我的肩,像小时候一样安抚着我,病房里弥漫着淡淡的悲伤气息。哥哥推开我,故作轻快地道:“蓝蓝,饿了没,哥哥去买你最爱吃的松脆卷。”
我笑了起来,摇头道:“不用了,我有些渴,哥你替我倒杯水吧。”
哥哥连声道好,手忙脚乱地要去倒水,我好笑地拉住他,这个哥哥真是还像小时候一样时而精明时而憨厚,尤其在我面前。
“哥,这么黑我怎么喝水啊,你先把灯开起来吧。”
哥哥被我拽住的手猛地一颤,随即是彻骨的冰凉,他似乎缓缓伸出一只手在我眼前摇晃。因为有股凉凉的风,在我面前流动。
我微张的唇轻轻颤抖,半开着,半合着,然后用牙齿紧紧咬住。好疼!那么,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我用沙哑到颤抖的声音问:“哥,灯开着是吗?”
哥哥的手如筛糠般颤抖,他努力地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哥……哥忘了开、开了,这就去……”
“哥,你别骗我了。”我轻轻笑了起来,“我一直以为已经是最坏的情况了,却没想到还有更坏的。哥,我没事的,你去叫医生吧。”
“蓝蓝……蓝蓝……!”哥哥猛地倾身把我抱在怀里,身子比我颤抖的还厉害,灼热的液体落进我颈项,“他们怎么可以这么残忍?他们怎么可以把你害成这样?”
我闭了闭眼,将郁结于胸的仇恨和痛苦生生压回去,回抱住他,柔声道:“哥,你别难过。没有了丈夫,我还有哥哥;没有了孩子,我还有其他亲人朋友;没有了眼睛,我还有耳朵可以听,嘴巴可以尝,手可以触摸……哥……”我低低地无声地问,“哥,我是不是以后再也看不见了?看不见你,看不见爸爸妈妈,看不见小洁薇夜,看不见……”
“不会的!不会的!”哥哥哑着声说,“你是我最宝贝的妹妹,我怎么会让你永远看不见。哥哥一定会治好你的。”
我幽幽地叹了口气,抱紧哥哥温暖的身体:“也许,真的是天意让我留在那个世界。”
“哥,答应我一件事。”我忽然推开他道,“在我好以前,不要让爸爸妈妈知道,不要让徐冽一家知道。我想同宇飞住在一个病房里,除了治疗和适当的运动,你就让我每天静静地躺着。如果有一天我一睡不起了,你也别难过,因为我在另一个世界,会活得很好。”
“蓝……蓝蓝,你在说什么啊?”
“哥,答应我好不好!”我紧紧揪住他的衣衫,一遍遍恳求,“哥哥,你答应我吧!”
最后,从来宠我到底的哥哥终究还是无奈地点头。
几天后,我的检查出来了。X照显示,我的脑部有一类似血块的物体压迫住视觉神经,导致失明。据医生解释,这个血块是早早就存在了的,且会随着情绪激动而逐渐涨大,所以我才经常出现眼前发黑的情况。他还说:这个血块可能明天就会消失,也可能永远都不会消失,而依当今医学界的水平,做手术的成功几率,只有百分之二十。
我能感觉到,哥哥听了医生的话后,身体的颤抖和手心的冰冷汗湿。
20××年6月4日,我和哥哥,宇飞以及宇飞的妈妈一起乘上班机离开了这个令我笑过,哭过,幸福过,同样也绝望过的城市——上怀。听哥哥说,爸爸妈妈很伤心,因为我直到离开都没有去跟他们告别,可是,他们仍让哥哥和阿姨(宇飞的妈妈)好好照顾我,并说:“伽齐,你告诉那傻孩子,就算真的离婚了,爸妈还是爸妈啊!如果在外面待累了,就让她……赶快回来吧。”
6月10日,我们终于在瑞士安居下来,哥哥买了套小房子,在瑞士最好的一家医院旁边,平日就由阿姨照顾我和宇飞的生活。我签了离婚协议书,因为那百分之五的股份,我的帐户一下子多出了几千万,再加上哥哥在外国也赚了些钱,总算凑够了我和宇飞的医疗费及其他花销。
也许很难想象,在经历过那么多风风雨雨后,我竟还能以如此平静、仿佛看淡人生的态度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始新生。然而又是确实,我、哥哥、宇飞以及贤惠能干的阿姨在瑞士过起了平静宁和的生活。至于到刘英石把我怀孕和即将失明的情况告诉欧洲归国的徐爸爸徐妈妈,以及徐冽的归国,邵俊的一身败名裂,盈盈的下场悲惨,所有人为了找我几乎翻遍整个地球,闹得天下大乱,那就是六个月以后的事了。而那时,我在古代却已历经了整整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