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仿佛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亦寒,有子默,有云颜,有徐冽和我那未出世的孩子,还有许许多多我不认识却又极其熟悉的人。但最奇怪的是,我的梦中还有临宇,如今我早已忘了那些梦的内容,但却清楚地记得,在那个迷乱而混沌的世界中有临宇。而在梦中,我,就是临宇。
当我醒转的时候天光大亮,我却第一时间便想到,我昏迷了几天?没来得及启动水链,那么现代是不是已经陷入昏迷了,哥哥岂不是会很担心?
“第八天了。”低沉而熟悉的双重音自上空响起,我抬头望去,只见子默带了几分疲惫和怜惜看着我,“放心吧,只昏睡一天,今晚应该就能回去了。”
我长舒过一口气,正要说话,却见子默定定地看着我,那眼神怎么说呢?像是千丝万缕纠缠在一起的线打了结,而且是死结。因此越是挣扎迷乱,越是沉迷坠落。
“子默?”我在心里唤他,“怎么了?”
那双棕色的,独一无二的眼眸里究竟埋藏着什么呢?我在心里问着,子默你可愿告诉我,你的心底究竟埋藏了怎样的秘密?
“伽蓝……”在子默面前我从来没有隐私,我想什么他一清二楚,所以,此刻他猝然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棕色眼眸中的光芒快如闪电,然而最终却沉寂了下去。他用沉沉的声音说:“伽蓝……对不起……”
对不起吗?我闭上眼,不愿再多说什么。恰好在这时,门推了开来。我睁开眼,恰好对上亦寒清冷憔悴的面容,不知为何,胸口竟涌起一阵酸涩和温暖。我仅记得,我的梦中有他,无论是多么痛苦的场景,多么绝望的时刻,我的梦中总有他的存在,仿如空气缠绕在我周围,丝丝扣扣,暖我心扉。
他看到我先是眼中闪过狂喜,放下东西闪到我身边扶起我道:“公子,你醒了?”然而,如此近得与我眉眼对上,他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一红,身体也有些僵硬,扶在我身上的手,欲放不放,很是奇怪。
我虚弱地笑笑,问道:“云颜呢?皇上放她回来了吗?”
亦寒点头道:“夫人几天前就回来了。前日为公子施完针太过劳累,此刻仍在歇息。”
我点点头:“那就好。”亦寒整好端了碗清粥过来,我勉强喝了几口,胃中一片翻滚,于是便摇头不再喝。亦寒也不勉强,从怀中取出一粒晶莹碧绿的药丸喂我服下,胸口顿时一阵舒爽,连气淤的感觉也少了几分。
亦寒扶我躺下,动作轻柔地理着我的鬓发,又替我掖好被子道:“夫人说,直到你不爱喝苦药,所以就制成了药丸,让你每日别忘记服用。”
我笑了笑:“云颜真是太了解我了……对了,那个韩靖远还在吧?等云颜醒了,就让云颜替他把毒解了,让他走吧。”思索了一下,我又问道,“我现在身体状况如何?”
亦寒点头表示应承,随即又答道:“夫人说,已无大碍,将养三日便没事了。只是身体恐怕会比从前虚弱几分,而且心脉受损严重,这些都是急不来的,至少还要好好调养几年。”
我点头,也没怎么在意,药力发作已经有些昏沉了。我低声道:“亦寒,若是杨毅来了,你便让他进来,但是你要让云颜告诉他我身体仍未恢复,短时间内是绝不可能成婚的。”
“公子的意思是……?”
我眯起眼,睡意慢慢笼罩了我全身。我含糊地道:“能拖得一天是一天,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隐隐约约中,我听到那熟悉的双重音在空旷的某处轻轻说:“伽蓝……总有一天,你会不再需要我……总有一天,你会变回……”
我没想到的是,我醒来的消息发出去当天,杨毅就亲自来看我了。而且也丝毫没有再提起与公主婚事的意思,让我很是不解。
我仍躺在床上,挣扎着要起身拜见,杨毅连忙阻止,伸手想要把我按回床上,却被亦寒伸来的手恰好挡住。他眼中闪过浓重的杀机,虽只是一瞬,我却看得一清二楚,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亦寒拿过靠枕垫在我背后,又将锦被盖严实了,才起身站立在一旁。杨毅冷冷地看着他道:“朕与你家主子有话要说,你先出去。”
亦寒一动不动,连半分神情的变化都没有,但一双寒眸却冰晶彻骨,让杨毅忍不住便浑身一颤。我反手握住亦寒的手,冰凉凉带着薄茧的掌心,我忍不住用拇指轻轻磨娑过那层薄茧,感觉到他身体微微一僵。我低头轻咳了一声,掩过笑道:“亦寒,这是皇命,你先出去吧。”
他这才缓缓地抽出手,转身离去,临走也根本没向杨毅施半分礼。
杨毅死死地瞪着我,我回视他,淡淡道:“皇上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杨毅浓眉进蹙,他的面貌生的并不俊秀,五官如刀削斧凿般深刻分明,但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为他平添了几分儒雅之气,综合起来竟有种阳刚的英气和帝王的雍容混杂在一起。
他走到我床沿,却不坐床边那张红木椅,而是紧挨着我坐了下来。虎目深深凝视着我,幽深地探究着,打量着,却不露声色。忽地撇头看到床头的雪梨银耳粥,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朕的到来打扰你进膳了吗?”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由点了点头,肚子是有几分饿了,本来亦寒就是拿午饭过来的。可是皇上总比午饭大吧,所以只好忍饥挨饿,先伺候眼前的衣食父母了。
杨毅探手将那碗粥端过来,脸上的笑容温和而轻柔,将他脸上的肃杀之气冲淡了许多,我却反觉得诡异,本来舒展的眉又皱了起来。
他舀了一勺递到我唇边,姿势有几分笨拙,显是不常干这样的事情。我皱眉看着这递到面前的清粥,却连半分食欲也提不起来,目光上移与身在半空的子默相视,传递的都是惊疑之色。
“怎么,不饿吗?”杨毅低低的声音响在耳侧,汤勺紧贴着唇,鼻尖已能清楚闻到那清香之气。我只得开口,无声地喝粥,咽下。见他又要舀第二勺,我忙伸手道:“不敢烦劳皇上,臣自己来吧。”
“临宇。”杨毅反手握住我伸过去的手,异样的温热从我的指尖传递到全身,我打了个颤,想要抽回来,他却握得更紧。深蓝的眼眸牢牢盯着我:“临宇,你可还记得,以前在三皇子府时,你都唤朕什么?”
我心中惊疑更甚,勉强镇定了心绪道:“皇上恕罪,当年之事臣已不太记得了。”
“你不记得,朕却记的一清二楚。”杨毅握住我的手一紧,却不是把我拉向他身边,而是自己猛地挨了过来,“叫我远之。”
我身子向后仰了仰,避过那近在眼前的灼热呼吸,正色道:“皇上,君臣有别,臣岂敢念及皇上名讳。”
我不顾那双灼灼盯着我的虎目,费力地抽出手,白皙如玉的手腕上红痕一片,可见其用力之甚。拉扯间,砰一声响,他手上的碗,掉落在地,摔了个粉碎,雪梨银耳粥从他的腰间一路洒到脚上鹅黄底色金龙暗纹的鞋上。
我登时傻眼,眼见着他一双浓眉紧紧皱在一起,眼中泛起恼羞成怒的杀意,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穿得是白色的雪缎,倾身用衣袖替他胡乱擦揭,一边不断叫着:“皇上恕罪,臣不是有意的!”
低低的笑声从上方传来,我还来不及抬头,却只觉一双手环上我肩背,将我紧紧抱住。我浑身猛地一僵,心中的惊惧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只觉身上似有一条条带刺的玫瑰花茎在拉扯,似疼非疼似痒非痒,却难受得想要撞墙。
子默叹息一声道:“看来,杨毅还是怀疑你的女子身份了。”
我捏紧了双手,想推开他,他的手却越抱越紧,低沉的嗓音还不断念着临宇的名字。我急了,几乎想一拳砸在他脸上,门却在这时打了开来。
我抬头看到亦寒清冷的面色,以及森然的眼眸,墨绿色的光泽似暗夜的霓虹灯不断闪烁。杨毅这时才放开了我,饱含杀机的目光瞥向亦寒,冷冷道:“放肆,朕有说你可以进来吗?”
亦寒垂下眼帘,似是在遮掩什么,微微躬身道:“公子,韩公子来向你辞行,此刻就在门外。”
我连忙点头道:“让他在旁边的房间歇息一下,我一会儿再见他。”说完,我又将目光转向杨毅,一脸诚恳地歉意道,“皇上,臣今日身体多有不便,怠慢皇上了。”
杨毅僵硬的面色这才缓和过来,温和地笑道:“临宇你太客气了,既是身体不便之故,朕又岂会怪罪于你。好了,朕先回宫了,你也好好休息吧。”
我连连点头道:“臣恭送皇上。”巴不得他快快离开。却见本已转身的他忽然回过头来,脸上挂着幽深的笑容,凑近了我几分,沉声道:“临宇,朕知道你不想娶公主。所以朕特意另拟了道旨意,就当给朕一个台阶下,你可万万不能再拒绝了。”
我一惊正待问是什么旨意,却见他一甩手,转身迅速离去。临出房门前,他有一瞬间的停滞,我看不到他的目光,却清楚看到了亦寒眼中的冰寒凛冽。
待他的脚步声终于远去,外头也传来皇上起驾的吆喝声,我才彻底放松下来。看着被子上沾染到的污渍,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亦寒走到床边瞥了一眼,低头道:“属下去叫人拿干净的衣服和床被过来。”说完便要出去。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抬头看着他诧道:“亦寒,我不是让你别再自称属下了吗?”
亦寒点点头,也不看我,淡淡道:“我知道了。韩公子就在外面,等换完衣衫,我让他进来。”
“亦寒!”我紧紧抓住他要抽走的手,倔强地看着他。我甚至不知道早已心如止水的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激烈的情绪波动。
为了要拽住离去的他,我整个上半身都撑了起来,因为身体太过虚弱了,只半分钟便气喘吁吁,连额上也开始冒出冷汗。亦寒显是察觉了,这才紧张地转过身来扶我躺好:“公子,你怎么样?我去叫夫人过来。”
我连忙摇头,低咳了两声,脸上泛起了热潮道:“没事的,躺一下就好。你去让人拿衣服来吧,顺便请韩公子过来。”
亦寒淡淡地点头离开。我闭起眼,静静平复着自己的心绪。我知道我现在对亦寒有异样的感情,可是,那究竟是临宇的,还是我的呢?我真的已经分不清楚了。
“都一样……”
我猛地抬起头看着刚刚发声的子默:“子默,你刚刚说什么?”
他笑笑,无比的自嘲和冷凝:“我有说什么吗?伽蓝,你听错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