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送过谢瑾母女,王思远去停车场取车时,看到龙诚站在自己的车旁,他似乎等他很久了。
莫名有种报复的快感,王思远知道他会来,龙易那臭小子,最喜欢通风报信煽风点火。王思远佯装自然,笑容满面:“怎么,又能小易闹上了?他这回是不让你回家,还是没收了你的车?”
龙诚没有他的好心情,停车场不甚明亮的灯光衬得他脸色晦暗如烟熏,他微低着头,发丝凌乱:“思远,你要是真喜欢谢瑾,她有你的照顾我也放了心;但你不喜欢,你是在耍她,还是为了气我?”
王思远敛去笑容,无波无澜道:“我没有不喜欢她,也许再培养一下感情,我会更喜欢她。再说,你们已经分了手,谈恋爱是她的自由,你管得着吗?”
“我们一起长大,你这样,我们岂不是连兄弟都没得做?”
王思远忽然来了火:“你现在记得我们一起长大,你装死的时候怎么不记得?四个多月,为什么没人告诉我一声你没死?哪怕是打个电话,发个邮件?但你没有,我真的以为你死了,去墓地看过你好几次,现在,你居然还好意思跟我提兄弟两个字?”
他几乎是怒不可遏:“我现在就当你死了,你爱干嘛干嘛去;而我的事,你也管不着。”
话毕,王思远大力拉开车门,气呼呼地上了车,发动引擎绝尘而去。
龙诚站在原地,眉宇间的无奈如沉沉雾霭。
原本没有想过再去找谢瑾,相对无言的尴尬远远比魂牵梦萦的思念更让人难受,但王思远似乎怒气难消,若不提醒她,以后出了牵扯,那就不再是两个人的困境,而是三个人的难堪。
说起来,他也该向她作最后的道别。
龙诚已经连打电话的勇气都没有,怕谢瑾直接拒绝,也怕听到电话那头轻缓的呼吸声,那是无形的凌迟,每一秒都是千刀万剐的痛。所以,他发了邮件给她。
他不知道她会不会来,就像他不知道她有多恨他一样。
但他的确在等她,就在距她酒店不远的公园中,公园很大,龙诚却站在偏僻的月桂树下,路灯离他很远,他整个人都笼罩在阴阴的树色中,很好的位置,这样就不用看清彼此的神情。
自欺欺人而已,他其实是可以夜视的。
夜风带着冷月寒星的凉意,穿过树叶见发出沙沙的声响,那声音很低,像是离人的殇歌。
脚步声由远及近,像是踩在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莫名的紧张与惴惴不安,回过头时,谢瑾已经站在他身后,她穿了咖啡色的外套,在昏暗的光线中似乎要和树木融为一体。
“等了很久吗?”大概也怕深沉的沉默,谢瑾先开了口。
“没有。”龙诚看着她,她比以前更瘦了,纤细的身影几乎让龙诚的眼睛承受不住,他别过脸,低头去看麦冬的长叶,“我明天走,来跟你道别。”
空气中浮动着若有似无的桂花香气,谢瑾才认得身边这棵是桂花树,手脚无处安放,忍不住拽了一片叶子在手中:“其实你不必离开,你的事业在这里。”她又补充:“反正我也会走。”
如果那天没被高六绑架,她早就离开Y市了。
龙诚轻摇头:“小易长大了,作为兄长,公司就算我送给他的成年礼物。”他力图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更轻松,“我也乐得逍遥自在,多去看看别的地方。”
“嗯。”谢瑾只能找到这个字回答。
她没有他那样的能力,夜色中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他挺拔的身形轮廓,那么近又那么远,仿佛隔了彼岸,再也无法企及。
“听说王思远最近帮了你挺多忙,他那个人,本来是挺不错的,不过我好像把他搞毛了。”龙诚自嘲地笑出声,“这么久一直没联系他,要是换成我,也会生气。他有点想追你的意思,你别当真,过几天他就气消了。”
谢瑾哂然:“怪不得这两天这么热情,我还以为是你拜托他……”
觉得不太合适,谢瑾闭了口。
“送你点东西。”旁边的石凳上放着一个小包,龙诚把它拎过来,他往外走了几步,这边光线更好,谢瑾看到他的脸庞如羊脂玉一样润泽。
“本来Y市治安一向不错,但你好像总遇到一些不好的事情。”他把包打开,里面东西不少,有大有小,“留着防身。”
他把东西一件件给她介绍,有常见的电击棍,自卫手电,还有超炫的手机电击器,精巧的女士口红喷雾,甚至还有录音笔,微型追踪器。
“你把这个也送给我?”包里还有一把手枪,放在皮质的枪托中,谢瑾指着它问。
“这是麻醉枪,有专门的持有证书。万一家里来了盗贼,你的家人可以拿来威慑对方,你看,这外观和普通枪支相似。不过你要去外地,安检肯定不让过,你可以找专业的快递机构。”龙诚把枪拿出来,“最大的优点是,射击精准度高,就算是没经过专业训练的人,用起来也很容易。”
他把枪递给她:“里面还没上麻醉弹,你试试用起来顺不顺手。”
谢瑾其实对麻醉枪没多少兴趣,但他递了过来,不接,两个人又会继续尴尬,他说话的时候总是故意不看她,两个人今天能说这么多话,已经很难了。
也许再见后,很多年都不会再相见,只能任彼此的容颜在记忆中慢慢模糊。
他跟她说最好双手握枪,却不敢看她;
他跟她说扣扳机的时候一定要稳,却不敢上前指导她;
他只是低着头,刻意避开她的目光。
谢瑾也是如此。
他漫不经心地说:“你演示一下,就当我是坏人好了。”
谢瑾脑子像是钝掉,机械式举起麻醉枪,直到枪口对准他,目光沿着枪管一直向前,终于遇上了他的目光。
说了这么多话,两人第一次正视对方。
在浅淡的光线中,他的脸更加英俊逼人,明亮的眼,薄薄的唇,有多久没有这样看过他,像是隔了经年的旧梦。
他也直直地看着她,眸子里像是落满星光,只要一眼,就可以让人陷进去。
谢瑾全身血液似乎都被凝固,想起,那天在火场,他们也是这样对立,谢瑾握枪指着他,烟尘呛人,他的眼神悲怆,那天之后,他从她的生活中彻底剥离。
时间仿佛静止,他们似雕像一样一动不动,也没有出声,似乎担心声响会破坏这片刻的凝视。
彼此相爱,又彼此怨恨,谢文鸣的死,火灾那天谢瑾残忍的转身,既没有办法原谅自己,也没有办法原谅对方。
这一次之后,又要积蓄多少勇气才能面对对方?
树叶悄无声息落地,直到一个声音打破宁静:“啊--”
来自女人的尖叫声,惊讶的声音饱含恐惧。
曾良宵和她的闺蜜站在不远处,目瞪口呆,似乎撞破了凶杀现场。脚步声急促传来,是她身后的保镖小跑上前,脸上俱是紧张。
曾良宵已经认出了当事人:“谢瑾,你要干什么?”
宁静被打破,时间的指针重新走动,龙诚略略皱了皱眉:“你怎么来了?”
能说只是偶遇吗?当然,也不全是偶然,傍晚碰到龙易,他说起龙诚大概晚上会来这边的公园,曾良宵也来了,找了闺蜜一起散步,专往偏僻处走,没想到还真遇到了。
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谢瑾手上的枪正指着龙诚的胸膛。
“小姐,你这是犯法的!”
“谢瑾,你别冲动……”
谢瑾似乎毫不在意他们的存在,连目光都吝啬给予。曾良宵脸色煞白,急道:“你爸爸不是他杀的,是高六杀的,不关龙诚的事……”
谢瑾转过脸:“你说什么?”
她憎恨着龙诚,曾良宵真怕她会开枪:“高六亲口承认的,就在我们被绑架的时候。你晕了所以没听到。他说那天晚上遇到你爸爸,用砖头击中头部将他砸死,然后弃尸在那套屋内,龙诚只是恰好撞上当了冤大头……”
龙诚朝她走过来:“真的?”
不远处的谢瑾颓然地放下了枪,曾良宵诧异:“你们?”
“假的。”谢瑾盯着曾良宵,“我爸爸真是高六杀的?”
她的眸子迸出几许光亮,像有流光滑过,龙诚也看着曾良宵,那目光很复杂,如同在渴望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