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巴斯德第一次给病人注射狂犬病疫苗后。病人生死未卜,直弄得他六神无主,寝食不安。忽听老妇人一声狂呼,早叫他冷汗淋淋。其实是一场虚惊,老妇人是来报喜,感谢大恩人的。她的儿子已爽然康复。人类终于第一次征服了这种可怕的“不治之症”。正当巴斯德一路人马研究那些只有在显微镜下才能看得到的微观生命时,有人却把目光转向整个世界,将整个地球把在手里,仔细琢磨:
这地球上的花草树木、飞禽走兽乃至人类的生命是怎样地来去。正是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从这回起我们来讲这方面的故事。
这个故事的主人翁就是鼎鼎大名的达尔文(1809—1882)。达尔文从小出生在一个书香门第。他的父亲是个医生,便送他去学医,但是他见解剖室里的尸体就怕,他说:“这些可怜的人,和我们一样地爱过人也被人爱,今天竟这样任人切割!”于是决计不学医。父亲又将他送到剑桥大学科学院,不想他对科学更无兴趣,三年的科学院生活除了应付考试,大部分时间就是打猎,郊游,搜集动植物标本。当时他还说不清将来要创造什么,但是他酷爱大自然,爱得发疯。他自己后来的回忆录里有一段描写可以为证:
有一天,我剥去一些老树皮,看到两只罕见的甲虫,就一手一只捉住了。正在这个时候,我又瞧见第三只新种类的甲虫,我舍不得把它放去,于是我把右手的那只“砰”的一声放进嘴里。哎呀!它排出了一些极辛辣的液汁,烧痛了我的舌头,我不得不把这只甲虫吐出来,它就跑掉了,而第三只甲虫也没有捉到。大凡有成就的人都会在青年时代就给自己设计一个轨道,并使自己及早进入轨道运行。达尔文在科学院三年完全是按照自己的轨道奋进,决没有让官方的课程浪费他的时间和精力。他一是读了很多自然科学的书;二是有机会就到野外观察,收集标本;三是拜了一个好老师:研究植物的亨斯洛教授。他在成名后说:
“我所受的学校教育束缚了我的观察力。我所学到的一切有价值的知识都是靠自学获得的。”但是剑桥的天地对他已觉太小,这时英国政府正在向全球扩张,不断派船探险,达尔文便经亨斯洛教授推荐踏上了贝格尔舰,于1831年12月27日开始了五年的环球考察旅行。中国有句古话:“饱以五车读,劳以万里行”,道出了做学问的诀窍。达尔文现在正是这样去身体力行,他在剑桥先饱饱地读了一肚子书,然后乘船去观察实践,这进化论的创立自然非他莫属了。
各位读者,我们在这本书的第一回就提出世界到底是什么?从屈原问天,泰勒斯说地开始我们就随着那些可敬可爱的科学家去上天入地寻求探索,陪他们一块儿流汗、流血,一起被拷打,一起受火刑,终于将世界从上帝的手里一块一块地解放出来。但是上帝还有一块最后的,最顽固的阵地——生物学领域。世界上这许多生物怎样出现和存在?当时的经典说法是上帝创造的,这就是所谓“神创论”,它认为从上帝创出来那一天起,各种生物就原封不动地存在了,今天是什么样子,当初就是什么样子。上帝还将这个世界安排得非常完善,有老鼠就有吃老鼠的猫,有吃草的鹿就有吃鹿的狼,真是无懈可击。所以科学家要夺回这块阵地,比之天文、物理、化学要难得多,这达尔文比哥白尼也就迟生了336年。闲话不表,我们且看达尔文是怎样发起这场最后的攻坚战的。
贝格尔号驶离德文港后,舰长菲茨罗伊为达尔文安排了一个小房间,中间是一张很大的绘图桌,桌上是一个睡觉的吊床,他将在这里整理标本、绘图、观察。
舰长又派给他一个叫科文顿的仆人。这人以后给他猎取鸟兽,制作标本,成了一名重要助手。贝格尔舰的环球路线是,出英吉利海峡,进大西洋,贴着南美洲东岸下行绕过合恩角,再北上进太平洋,去澳大利亚后进入印度洋,绕过非洲的好望角,再次进入大西洋,返回英国。他们一登上南美洲大陆,热带雨林中的动植物立即以它们特有的魅力和无穷的奥秘紧紧将他们吸引。这天达尔文和科文顿正在林中披荆斩棘,艰难前行,忽觉头上有什么东西闪闪发光。一抬头是一片蜘蛛网,这网也特殊,蛛丝比一般的要粗,要亮,像一根根钢丝紧绷在树枝间,一个瓶盖大的蜘蛛正在紧张地吐丝工作。达尔文正有兴致地观察着,科文顿忽然举手说:“快看!”他顺着手势一转头,不觉哎呀一声。原来头上的整片林子都已结成一张大网,那亮晶晶的蛛丝东来西往,四通八达。一个快有手掌大的蜘蛛雄踞中间,各处又有许多小蜘蛛分兵把守,有的在吐丝修补被风吹断的网子,有的在闭目假寐,专等猎物落网。这时一只黄蜂飞来,它的翅膀不慎触在一根蛛丝上,也只这一触,它便厄运难逃,越是挣扎,越陷在网里不能起飞,那只假寐的蜘蛛早圆睁双目,怒冲冲地扑来。只见它口中喷出一点亮光——却是一根丝头,先粘在黄蜂身上,然后就拉着这根丝围着它绕圈,三转两转早把那只黄蜂捆得结结实实。
不想,正当蜘蛛得意之时,头上又有一只黄蜂飞来,乘其不备挺起自己的刺向它猛地螫去,蜘蛛受此一击疼痛难忍,翻落网下。它知道敌人还会做第二次攻击,就忍痛爬入草丛。但黄蜂不断地做低空飞行,很快就发现了它。这黄蜂也知道蜘蛛那双毒螫肢的厉害不敢贸然下手。它先做了几个佯攻的假动作,乘蜘蛛一仰身之际,一下刺中它的胸部,蜘蛛不动了。其实它并没有死,黄蜂只是注射一点毒液让它昏迷,好不死不活地留给自己的子女食用。
达尔文被这紧张的战斗所吸引,早看得忘了时辰,一会儿只觉腿上发痒,他以为缠着草藤,蹬脚甩了两下,觉得很沉,低头一看,哎呀!原来是一条一握粗的长蛇,早将他的小腿缠了三圈。科文顿也看见了,拔刀跃起,就要去砍。达尔文却示意他不要动,只见这条蛇吐着又长又红的信子,它已经发怒,嗉囊鼓得有皮球那么大。这是他在英国从没见过的品种。达尔文敏捷地将蛇的颈部一卡,那蛇气急,狂吐红信,却不能动,他大喊:“科文顿快动手。”科文顿上前一只手将蛇身一捋,另一只手提起蛇尾来一个“倒松井绳”,这蛇就落入他们的标本袋里了。
自然,刚才那双冤家——黄蜂和蜘蛛,也都让他们这两个渔翁得利收走了。他们高高兴兴向海边走去。科文顿只顾低头开路,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正与他撞个满怀。
他吓了一跳,退后三步,原来是一头长尾猴从树上倒卷下来。这猴子已经死去,但那尾巴却还有这么大的卷缠力。达尔文觉得有趣,想取下来回去制作标本。无奈那猴尾比蛇身卷力更大,他们只好连那树枝砍下,才将这猴子取下带回。这一路他们主仆二人好生奇怪,蜘蛛会织网,黄蜂有刺,蛇有毒液,猴子有这么一只神奇的尾巴,它们都靠着这些绝招来御敌、觅食、生存。科文顿边走边赞美全能的上帝,他怎么将这个世界安排得这样好呢?他在造物时,怎么能造出这许多千差万别又各有本领的物种呢?他们走出树林了,已经看见海湾里的船。科文顿将那只沉重的猴子从背上放下,达尔文也放下肩上的标本袋,他们坐在软软的沙地上小憩。达尔文仰面看着这一望无垠的蓝天,不由轻轻地自语:“上帝啊,您创造世界的计划是多么伟大,这个工程又是多么的完善!”
确实,达尔文在刚出海之时还坚信世界是上帝创造,世界上的各种动植物都是上帝在最初一次造好就放到地上,它们就这样永远不变地、一代一代地繁衍下来。但是大自然这本书却不比那种普通白纸黑字的书,你越是仔细读下去就越能发现许多从未见过的东西。
1832年9月达尔文来到阿根廷中部东海岸,发现地上有许多古代陆生物化石。他十分高兴,立即和科文顿奋力挖掘起来,苦战了三个多小时,挖出一个完整的巨大的剑齿兽化石。这东西真正有趣,和现代动物比,它的躯干像大象,牙齿像兔子,眼、耳、鼻又像海牛。象、兔子、海牛现在不是分属于不同的目吗?
过去它们怎么会集中在一起?半天挥镐撬石早把达尔文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现在这个新难题又叫他困惑不解。他一屁股坐在土坑里,双手捧着那个奇怪的头骨化石,豆粒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慢慢滚下,他一动不动像突然遭了雷击电打一样地麻木了。半天,他才仰天长叹一声:“上帝啊,请原谅我对您的怀疑,难道在造物之初,物种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或者这物种本来就不是您造的?”他刚把最后这半句话说完,不由浑身打了一个寒颤,一身热汗瞬间变成一身凉水——啊,我这样想是不是渎犯了上帝?科文顿在一旁听见这话也忙问:“达尔文先生,您说什么?”
“啊,我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说。天不早了,我们赶快收拾东西回船吧。”
但是,从此这个疑团就占据了达尔文的心:“地球上新的生物第一次出现到底是什么样子?”
各位读者,许多伟大科学家之成长,常常起于最初的那自我一问。伽利略见自由落体,一问而研究出落体规律;牛顿见苹果落地。一问而终悟出万有引力;哥白尼见托勒密体系的繁琐,一问而产生出自己的日心说;开普勒见火星轨道与观察记录的八分误差,一问而导致发现行星运行定律;迈尔见人身上的血,一问而导致能量守恒定律的发现……一个人品质的养成,要学会坚内而拒外,防微杜渐,出污泥而不染;相反一个人学问的做成,则要虚怀而多求,见缝插针,追蛛丝马迹而不舍。当他遇到可疑的东西时那一扪心自问,正是已将钥匙插入了锁孔,只待一拧,再一推门,一座神秘王国就豁然展现在眼前。
这达尔文自从心里暗暗起了对上帝的怀疑,在以后的考察中就处处留心,时时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