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名女人面对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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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上官婉儿被斩前悔卷入了旋涡

公元705年,81岁的大周皇帝——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武则天不得不皈依李家,宣布取消帝号,只做皇太后,把天下让位给已被废弃了二十年的唐中宗李显。她自己突然恢复了衰老,很快撒手西去,却把一个危机四伏的唐帝国留给了李家的子孙。

唐中宗昏庸无能,比武则天时的唐高宗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的皇后韦氏大胆干预朝政,其野心比武则天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唐室宫廷就弥漫着肃杀的不安之气了。

当时所立太子节愍非韦氏所生,为韦氏所嫉恨。于是围绕废立太子的斗争就白热化。韦氏要废节愍,不得不依靠武则天留下来的武氏家族,其中就有武则天的侄儿武三思,是权重一时的宰相公。韦氏要笼络武三思,就用上了武则天欣赏的才华绝代的才女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公元664年生于陕州陕县,祖父上官仪是唐初著名文学家,工于五言诗,奉命写一些“绮错婉媚”的宫廷诗,令群臣效法,被称为“上官体”,因为替唐高宗起草了一个废武后的诏书而遭了杀身之祸。武后质问唐高宗:“我到底犯了什么罪?你为何要废弃我?”本来就昏聩之至的唐高宗畏武则天如虎,一时无言以对,就把上官仪推了出来当“替罪羊”:“我本来没有这个意思,是上官仪出的主意。”于是上官氏一门遭了灭门之灾。上官仪及其儿子上官庭芝同时被杀,上官婉儿刚下生不久,尚在襁褓之中,就与母亲郑氏一起配入掖庭,仕宦名门之女沦为皇宫奴婢。

她在宫中渐渐长大,聪明机智,善写文章,明习吏事,很有才华。十四岁时,武则天召见,令她作文,她一挥而就,立即得到武则天的赏识,马上当了武则天的文学侍从。后来就在武则天身边起草制造,代拟圣旨,处理一些朝政事物,很得武则天的信任。“军国谋献,生杀大炳,多其决。”(《太平广记》)

然而,她毕竟是上官仪的孙女。家族的深仇大恨自幼就在心底深深地扎下了根,武后对她的知遇之愚每每摇撼着这颗并没有多少现实土壤的树。上官婉儿处于极端的矛盾之中,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复仇?报恩?聪达敏识的姑娘在基本的生活态度方面却是举棋不定。

这时,发生了一件事。武则天为了登基,将李氏子孙和拥戴他们的大臣黄戚几乎赶尽杀绝;他们自然也千方百计除掉武则天而后快。一次未遂的政变牵扯到上官婉儿,依照惯例,婉儿当诛。因为她本来就是灭门之族幸存的“孽种”,早就该株被诛,何况又参与逆谋?婉儿是必死无疑了。

武则天对此感到深深地悲哀,她对婉儿说:“我实在太无能,本以为给你以绝对的信任会化解你心头的仇恨,岂知却只是令你把仇恨埋在心底。你我之间的心心相印竟全是假的。婉儿,婉儿!人间还有可以信赖的东西吗?”

婉儿哭了,她本来想解释:“我并没有谋反,只不过忓旨,不肯将他们的密谋告知你而已,他们是祖父的门望,我不忍加害他们,何况他们对我又是生死相托!”可是,看到武则天的伤感,她募地又改变主意,便说:“我辜负了圣后的知遇之恩,只有靠来世街环相报了。”

武则天到底还是惜才,长叹一口粗气道:“我不忍心杀你,不过,得黥你之面,你每日揽镜时当引以为训。”

难得武则天,对她的信任一如既往,丝毫未变。

她那颗心已经完全被武则天化解了仇恨,死心踏地为武氏效劳了。她甘心作为武则天的工具,成为替武则天集团出谋划策的要人。

然而,美中不足的是,她因“黥面”而由一个“绝代佳人”成了面容不佳的老处女。出入皇宫的男人,哪个不身边美女如云?她处于性的饥渴之中。

幸亏武则天也是个女人,懂得她难言的隐私,把侄儿武三思给她送来了。可说是“奉旨私通”。她感激地投入武三思怀抱,对武三思百般讨好,言听计从。即使武三思在政治上有非分之想,她也千方百计地予以满足。她甘心在床上,床下都当武三思的工具。作为女人,她太需要男人的呵护了。

中宗即位,又令婉儿专掌制命,深受中宗的信任,但却成了韦氏的得力助手。这是因为她进拜昭容,作了仅次于昭仪的妃嫔。全靠韦氏鼎力相助。

凭着韦氏对男女之事的敏感,焉能不察觉婉儿与武三思“有私”?皇上要册封妃嫔,焉能要这种封前已与男人私通的****?可是,韦氏却在掌握了“证据”之后,力主中宗尽管“册封”,婉儿对此当然感激涕零。她倒不在乎那昭容带来的荣耀,而在意这名分确确实实可以掩饰了她的名声,朝野中关于她的一切绯闻都因这个“昭容”而销声匿迹,皇上“圣明”,谁敢再散布于她的丑闻?

韦氏所以要这么做,皆因武三思也十分忌恨节愍。这其实是一场微妙的政治交易。

但是,上官婉儿却感到了巨大的满足。作为一个女人,她还需要什么呢?锦衣玉食之外,无非床第之欢,她都有了;而且,她胜过一般女人的是,她大权在握,显赫一时。在她的同代女人中,有几个能像她似的参与朝政大多数的女人只能用于家室,恪守“三从四德”,当男子的附庸;而她,却可以讲那些颐指气使得男人玩于股掌,让那些威风不可一世的须眉在她这里俯首帖耳,听她的旨意行事。她是凤毛麟角,须男子仰视,这令她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

凭着她的才华和中宗对她的信任,她在政治上是有所建树的。她曾劝中宗扩大书馆,增加学士,网罗人才,当时英才几被网罗净尽,“野无俊才”。

志得意满,在诗歌创作上更充分展现了才华。她陪皇帝出游,就极力唱帝王的颂歌,十分气派,又十分风雅:

三冬季月景龙年,万乘观风出灞川。

遥看电跃龙为马,回瞩霜原玉作田。

《驾幸新丰温泉宫献诗》

她独自出游,也诗情连连,写出独具风姿的诗篇来:

攀藤招逸客,偃桂协幽情。

水中看树影,风里听松声。

携琴侍叔夜,负局访安期。

不应题石壁,为记赏山时。

泉石多仙趣,岩壑写奇形。

欲知堪悦耳,唯听水泠泠。

岩壑恣登临,莹目复怡心。

风篁类长笛,流水当鸣琴。

——《游长宁公主流杯池》

她一改其祖的诗风,不再一味“绮错婉媚”了,甚至还有《彩书怨》这样的诗作:

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余。

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

欲奏江南曲,贪封蓟北书。

书中无别意,惟怅久离居。

将一个思妇丈夫的思念写得曲折缠绵,令人不可卒读。

上官婉儿成为唐初论坛上一颗璀灿夺目的明星,她主持风雅,称量人才,当时的文坛因她的努力而大为热闹。

如此才华横溢而又叱咤风云的女性却死于非命,真是有点不可思议,这是因为她深深地卷入了中宗一朝的宫廷斗争。

中宗那个皇后韦氏在丈夫被放逐处境危险时,倾心相随。在中宗企图自杀时,韦氏劝慰他说:“祸福无常,为什么急着死?”中宗认为韦氏与他是患难夫妻,向她许愿说:“如果以后复见天日,当任卿为所欲为!”后来果然被韦氏所言中,中宗复见天日,成为至尊,韦氏当然要挟天子而弄权。她选中了婉儿当她的得力助手。

婉儿因为情夫武三思的缘故,只能为韦氏所用。她先验地站到了皇家的对立面一方,成为韦氏集团的成员。在她下达诏令时,总是偏袒武氏而排斥皇家,因而被李家正统皇族所嫉恨。

韦氏一方的安乐公主急于动手了,与武三思之子武崇训含谋废掉节愍。以婉儿的聪明于练焉能不知这是冒险?她曾劝诫过武家的人;时机尚不成熟,不可轻举妄动,太子的势力尚大,不能迫不及待。

然而,安乐公主还是匆匆动手了。节愍利用了这个时机,以皇太子的身份召集一千多名羽林军镇压叛乱。他提住了武三思,武崇训父子,又闯入宫中,指名道姓要抓武三思的姘头上官婉儿。婉儿在事前已经与中宗和韦后打过招呼,此刻就有恃无恐地大声嚷道:“看样子,你们不光是要抓我,还要抓皇后和皇帝吧!”

婉儿受到了庇护。节愍太子只好杀了武三思父子泄气,但与婉儿就结怨更深了。

婉儿当然很节愍,尤其当夜深人静时,一个四十岁的女人只能思念平生唯一的情人时,她更将节愍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即将他碎尸万段才心甘,但如何让除去这心头之患,她却无法左右把所属那方的政治决策者。

那韦氏竟毒死了中宗,迫不及待地要临朝摄政。

这是自己丢了一面大旗,而且过早地把自己的野心暴露无遗。对这种“为渊驱鱼”,自己孤立自己的作法,婉儿当然极为不取。可是韦后这样做了,只让她面对“既成事实”,并且让她起草所谓“中宗遗诏”。

她不能不遵照韦氏的旨意办,但她深知李氏的政治影响。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能不有所顾忌,所以在立李重茂为皇帝时,还写下了李旦辅政的字样。

韦氏的亲生儿子李重茂即位了,韦氏过足了权力瘾。可这个女人又容不下李旦了,只让李旦当一个没有实权的太子太师。这下子更激起了李氏皇族的高度嫉恨。韦氏几乎成了孤家寡人。

这时,李旦的第二个儿子,时为临淄王的李隆基乘机发动了宫廷政变。结集禁军豪客起事,一举诛灭了韦氏集团,拥立李旦登基,就是唐显宗。其实大权却是掌握在李隆基手里。李隆基是个大有作为的皇帝,在开元年间把唐帝国的繁荣昌盛推到了顶峰。发动政变的胆识和魄力,更为韦氏所望尘莫及。婉儿尽管有所警惕,但却无法唤醒陶醉在权力欲中的韦氏。她也只能无奈地成为这场政变的牺牲品,跟着韦氏一起走向了生命的终点。

婉儿企图求免,交出了那份遗诏;李隆基的亲信刘幽求看到了这份遗诏,也替婉儿谈情,希望能免婉儿一死,但是却未见回音。

以婉儿的聪敏才智马上明白了:她的死期迫近。

“是的。”她在羁押中想到,“以李隆基的精明果断,他是不会容留我留在世上的,因为我活着对他尚未稳定的江山就构成了一种威胁,谁让我曾经在唐室的争夺中硬雯充当一个角色呢?”

“这是无可奈何地事!”上官婉儿叹息,“我是注定了要跟着韦氏跪的,因为这韦氏其实是跟武氏休戚相关的,我即使不与武三思有那种关系,也决不可能不与武氏连在一起。士为知己者死,则天皇后待我恩重如山,我不能不为武氏卖命;女为悦已者穷,三思不因我黥面而见弃,我也不能不惟武氏之命是从。我只能被卷进争斗的漩涡中不能自拔,死于非命实在是咎由自取。”

死到临头,婉儿倒有难得的冷静。她对自己也有清醒地估计。

“一个女人卷入政治斗争毕竟是可悲的。”婉儿毕竟对死有怨懑,“政治斗争的残酷是女人所畏惧的,作为女人,她可以残忍得不可名状,但同时也会狭隘得令人气愤,因为女人生活的天地太小,认识的人也不少,绝对难以做出正确的决策,何况,这种天生的狭隘又注定了她们听不进他人的意见,一旦形成了某种决定,是任何人都难以纠正的,这就注定了他们必然失败。”

婉儿有些埋怨韦氏,又由韦氏涉及到所有攀登权力顶峰的女人。

“况且,政治漩涡是任何人都难以驾奴的。只要有了开端,双方的厮杀就不接受任何规矩,哪一方都不可能按照事先的谋略来左右形势。争斗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知己知彼方能取胜,可女人却往往为已所误,又为人所误。这也是被历来无数史实屡征不爽的事。”

婉儿正这么想着,就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她知道那英武果断的李隆基肯定派人来向她索命了。她有点恨自己:“以我的政治才干早就看出了韦氏不会有好下场的,可是我还追随着她,偏偏在她的战车上摇旗呐喊;作为女人当了人家的政治工具,自然也决不会有一个好的归宿,即使如武后,下场还不是哀鸣不已;何况武后那样的女人只是凤毛麟角。”

果然被她猜中了。李隆基对谈情的人说:“此婢淫险,渎乱宫闱,怎可轻恕?今日不杀,恐后悔莫及!”

婉儿被拖了出去,斩于旗下。死时仅四十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