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名女人面对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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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赵昭仪自杀前概叹“色”

绥和二年(公元前七年)三月十八日,汉成帝刘骜宿于未央宫的白虎殿。天至将明时,穿着袜裤的成帝想起床,去拿衣服时,却失手跌在地上,口不能言而死。成帝体格健壮,素无病恙,如今突然暴卒,一时之间,就令朝野之间议论纷纷。对成帝的死因几乎是再顷刻之间就飞传着流言蜚语。其中有一个说法传得最凶,就是有个内侍亲耳听到,头天深夜里犹听到内宫传出吃吃的艳笑声;而第二天凌晨见到成帝裸卧,其“精出如泉溢”。那个内侍呢?却不得而知。

这个留言能肆无忌惮地广为传播,就使得昭阳殿里的赵昭仪,一个名字叫赵含德的绝代美女明白了:自己将成为宫廷斗争的牺牲品了。她意识到自己的大势已去,就未免有点怨恨自己的姐姐赵飞燕:你何必一定要拖上我?如今我们姐妹俩都要因“色”而不得善终了!

这赵氏姐妹是何许人也?不能不费些笔墨。

赵飞燕是中国历史上最有名的美女之一,以体经能做“掌上舞”而载入众多的书籍,所谓“环肥燕瘦”,这“燕瘦”就是指的她。她的苗条真能使天底下所有“尚瘦”的女人都甘拜下风,据说汉成帝曾特为她用沙堂木造了一条船,船头装饰着用云母刻成的一只飞燕,船的两旁装饰着用桐木镂刻的两条飞龙,船名“云舟”,放置于太液池中。船行时,如飞龙夹云舟而行,船头的石燕也似振翼欲飞。这时赵飞燕每每立于船头,轻风徐来,似欲随风入水,轻盈不可名状。成帝亲手在她裙子上结了一缕缕翠色的缨带,风来时缨带飘荡,更增加了轻盈飞翔之感。汉成帝让这轻盈之美激动得也飘飘欲仙,捉住缨带说:“朕深恐卿风儿吹去!”她的妹妹赵含德,“姿性尤醲粹,美得不可方物”,也就是说,比姐姐更苗条、更漂亮,美得不可用任何东西来形容,不必用任何东西来装饰。她的天生丽质是任何人看了都要呼然心动,女人会生出无限的嫉妒心来:怎么天帝造人如此不公平,将所有的美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男人会生出强烈的占有心来:如此一个尤物只怕能消受一夜也死而无怨。

成帝的猝死给妹妹俩的命运带来了巨大的转折点,她俩即将从荣华富贵的顶点摔下来,摔到苦难的深渊,不仅仅是冷宫的寂寞,而是双双的自杀。对此,赵含德早有清醒地认识,她跟姐姐不一样,对汉宫的明争暗斗要超脱许多。

如今,宫廷的谣言四起,她就知道外戚王家要用流言杀人了。果然,皇太后王政君派了大司马王莽带几个御史前来查问成帝发病的情况。

她如何能够晓得?

汉武帝临死那天,因为楚王刘衍,梁王刘立来朝,接见时谈话过晚;又因为欲拜令将军孔光为丞相,已刻侯印出赞,他得审阅,所以忙碌得很,只能“供帐白虎殿”,哪里到过她的寝宫?她一项对朝廷的事持冷眼旁观的态度,从来不知白虎殿中是何等模样,让她如何回答那个晚上皇帝的饮食起居?

可是,不回答就是抗拒懿旨:说不清就是心里有鬼!赵含德已经被认定为杀人凶手,她百口莫辩,辩也无用,因为已经“内定”了,她只不过是一个待决的囚犯!

赵含德完全明白:这分明是王太后与当了大司马,执掌朝政的,她的侄子王莽在故意栽赃!只要听听他们的问话也就明白了,为什么问先帝的饮食起居,却偏偏要问夜里房事?问得不厌其详,‘会令任何一个女人都难以启齿回答?堂堂朝廷重臣竟如此卑鄙下流,这无耻的提问只能出自最猥亵的狎客之口。他们所以这么做,显然不仅仅是为了“****”,而是存心要置她于死地。为什么要先对自己下手呢?显然是为了对付姐姐先剪除自己这个障碍!

赵含德慨叹:姐姐呀,姐姐。你何必陷得那么深?于是她想到了姐妹俩的命运——

她俩的父亲似乎叫赵临,因为触犯了王法禁律被籍没入官,这就决定了他的地位低下,连子女都是世袭的官奴。

他接连生了两个女儿,十几个年头过去了,长女赵飞燕成为体态婀娜,面如桃花的少女;次女赵含德也长得如花似玉,艳丽动人。

官府将赵飞燕送进了阳阿公主家,阳阿公主见其容貌俏丽。体态轻盈,人也伶俐,就让人教她演习歌舞,充当府中的舞伎。凭着天赋聪明和勤学苦练,她很快技压群芳,于是长安城里名声雀噪,谁都知道阳阿公主府里有一个色艺双绝的赵飞燕,不仅生得倾国倾城,而且歌如莺语,舞如燕行,是个人间绝无仅有的尤物。

艳名惊动了专好猎艳的汉成帝。

这汉成帝经常带着张放等一般幸臣微服出游,为免廷臣议论,竟自称是张放的家人,号曰张公子。听说有色艺双全的女人,岂能轻易放过?就微服来到了阳阿公主的府第。

皇帝的突然造访,搅得公主府第上下一片忙乱。俄顷,公主便在府中排好了盛宴,为成帝接驾洗尘。极尽招待之能事。但是成帝不搅,弄得阳阿公主无所适措。最后成帝只能说白:“为何不出亦家伎?”阳城公主方从成帝的眼神中明白了皇上此次微服造访的目的。

于是,环佩金玉声中,一位绝色佳人款款而来,只见她面如姣花,回似秋水,腰肢婀娜,体态轻盈。歌舞起处,似花枝轻颤,如燕子点水,一曲未尽,便有万种风情,曼舞歇处,更露无限旖旎。端的是妙不可言,令成帝如痴如醉。阳阿公主便岩之曰:“次女即是赵飞燕。”成帝佯醉,道:“朕欲将她带回宫里,可肯割爱?”阳阿公主如何不送这顺水人情?谨遵君命,赵飞燕就进了皇宫。

飞燕入宫,三千佳丽失颜色。

从此,飞燕居处,夜夜都闻歌舞声。

枕席上极尽缠绵,赵飞燕却泣涕涟涟。她深知自己出身微贱,在宫中绝无已援。她要把妹妹拖进来与已结为朋党,就在成帝耳边,大讲妹妹如何美,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成帝满心欢喜,不想美人贤慧至此,推荐妹妹供己“享受”,便一道圣旨颁发下去,赵含德也进得宫来。

成帝一见,果然光彩照人,宛若天仙一般。端的是鬓若层云,眉若远山,朕若晚雪,眼如深潭。于是立即召幸,那巫山云雨更比乃妹更解风情,令贪色的成帝喜不自胜。于是立即颁旨,册封飞燕妹妹为婕妤,位在众嫔妃之上,仅次于皇后。一时之间,双艳并峙,专宠后宫,弄得后宫佳丽,一片怨懑之声。为了取悦飞燕姐妹,成帝挥金如土,专修了一座远条馆供飞燕居住,以示金屋藏娇之意,又修缮了昭阳殿,富丽堂皇不亚于这远条馆,是含德的寝宫。成帝每天都在这里饮酒作乐。到永始元年(公元前16年)便将飞燕册封为皇后,进封含德为昭仪。飞燕姐妹真的宠幸无比,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对此骤贵,姐妹俩有完全不用的心理状态。赵飞燕志得意满,就想充分利用自己的姿色,趁成帝迷恋自己之机,抓权弄势,染指朝政,为了谋得皇后的凤冠,煞费了心机;赵含德却是清醒得很。她深知成帝那帮男人;也深知自己这两女人,知己知彼,虽以色侍帝却从不肯持宠娇人。

“难道不是这样吗?”她曾经问过姐姐,“我们所以能从卑贱的官妓而一跃成为尊贵的后妃,靠的什么?说穿了不就是一个‘色’字吗?可这‘色’字是你的吗?你能拥有多久?一方面是我们驻颜乏术,用不了多久,就会年长色衰,另方面是天下美女正多,谁也挡不住帝王喜新厌旧。这以色媚君换来的荣华富贵,实在如阳光下的冰山,太不可靠了。”

姐姐荣升为皇后了,按说她该高兴。可她偏要在姐姐那里大煞风景:“你凭什么当皇后?不就是一个‘色’吗?所以,我们的皇帝归根结底仍旧把你当做一个粉头。即使册封你为皇后,不过是给了你一个名义,其实,仍旧把你看做是一个官妓。是的,任何一个漂亮的女人,不管她是那朝那代,多美多靓,只要她像男人一样看重自己的姿色,企图靠这姿色去邀宠,去谋得一点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她就只能是男人被筒里的玩具,不管她怎么矫情而不肯承认这一点。以‘色’侍人的女人都没有好下场!我的皇后姐姐,你在男人的心目中永远是个娼妓!

“忘了谏大夫刘辅的上书了吗?他反对成帝要册立你为皇后,怎么说的?他指责成帝‘今乃触情纵容,倾于卑贱之女,欲以母天下,惑莫大焉。’

这卑贱之女就是你,你以官妓之身诱惑成帝纵欲,多么义正词严的指责!就因为他宠幸的是你!一个凭姿色而骤贵的女人!”

姐姐当了皇后,越发染指宫廷里的斗争,在立翤的问题上维护刘氏皇权而反对外戚王氏,不怕树敌太多。这令赵含德大为悬心。如曾对活着的成帝说过:“妾妹性刚,有如有人构陷,则赵氏无种矣!”其实,这种“构陷”早已不是什么“如有”了,那种说她姐妹为了生下皇子,“多通侍郎、官奴多子者”就是一种“构陷”。所幸的是,成帝比较清醒,不相信这种“绯闻”,“有白后奸状者,帝辄杀之。”充当了她妹妹的“保护伞”。奇怪的是,这种“构陷”并没因“杀”而中止,她们姐妹仍在“绯闻”的包围之中。女人有了‘色’,无疑为“绯闻”的传播推波助澜,现在成帝已死这“绯闻”就变成杀人的利器了。现在大司马一伙威逼自己承认的,不就是自己色诱成帝纵欲而亡吗?

她忘不了那刻骨铭心的“一唾”。

那还是她刚刚进宫的第一天,在成帝召幸之前走在宫中的甬路上。一个老女人,后来她知道那是汉宣帝时的披香博士,名叫淖方成。看见她的花容月貌,反而唾道:

“此祸水也,灭火必矣!”

这一唾,令她终生难忘。

因为她知道,按照“五行”的说法,汉代属火,“灭火”就是“灭汉”。这个面皮皱纹密布如同老揪树皮的女人为什么如此恨她,把她说成是灭汉家天下的“祸水”?难道仅仅是嫉妒她的面庞娇嫩,能够掐的出水来吗?她有什么根据把如此滔天大罪加在自己身上呢?不就是因为自己长得很有姿色吗?女人疾恨姿色,男人酷爱姿色,何至于有如此之大的反差?她当时大惑不解,但那“一唾”却深深留在了记忆之中。如今,她才仿佛明白了。原来女人的姿色并非只有女人疾恨,男人有时更恨得咬牙切齿!

如今,大司马王莽,不!整个的王氏都要拿她开刀了!那祭起的屠刀正是:她的姿色是“祸水”。

呀!一个老女人,出于嫉妒心理脱口而出的话语,竟会成为诠释历史的箴言,真是让人寒心!

赵昭仪已经明白了自己唯有一死,但是她在这自杀之前最不甘心的真是这“祸水”二字,这令她死不瞑目。

“我何罪之有?不就是长得很有姿色吗?难道长得俊就该成为千古罪人吗?姐姐呀,姐姐,你以为长的得俊就带了荣华富贵;岂不知却给我们两带来了千古的骂名。权倾朝野的王氏家族就把这当作了迫害咱两的把柄。他们决不会放过你的,只怕你也会像我一样背着‘祸水’的黑锅!后世那些人也会骂,把‘祸水’这咒语千遍万遍地重复,因为这是他们对待祖宗最简单的办法。

“姐姐,姐姐,我俩为什么要背这个大黑锅?就因为我俩有色。如果无色,或者仅具中人之姿,就决不会成为‘祸水’。可见,颇具姿色实在是女人的灾难!在一个视女人为玩物的世界里,女人何必要有姿色?何必把本来不属于自己的姿色看得那么重?殊不知女人有了姿色,活着的时候要挨骂,死了之后还要挨骂,说不定会被骂上几千年!”

这是她最不甘心的!

她最后是吞下了大量的砒霜告别人间的,临死之前犹未忘记拿一把锋利的剪刀,企图去毁坏那绝美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