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名女人面对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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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卓文君临终叹情爱

汉武帝元狩六年(公元前117年)报负一代盛名的大文学家,备受汉武帝青睐的文学侍臣司马相如病逝。他的夫人卓文君作《司马相如谏》以示哀悼。也许因为过分伤感了,谏文写好之后就病倒了,从此竟一蹶不振,辗转于床榻,用不了多久,就精神恍惚,眼前总是恍动着司马相如的身影,而且是年轻时代潇洒倜傥的身影……

“郎君,你记起了当初的誓言了吗?唔!当初我俩对月盟誓,愿生生死死长相守,世世代代为夫妻,如今是到了兑现的时候了。郎君,妾命将不久,君行亦未远,这我就去追你了……”

病榻上的卓文君这样地喃喃自语。

此刻的卓文君已是60多岁的垂垂老妪,脸上布满了老树皮一样的皱纹。谁也没法想象,当年这曾经是一个姿容美丽,光彩照人,善鼓琴、通辞赋、懂音律的一代风流才女;当然也无法想象,这个老妪曾经敢于冲破封建牢笼,作出了“私奔”这样为封建卫道者视为逆天大罪的创举。随着日月的流逝,当年的轰动效应早已销声匿迹;随着她丈夫的飞黄腾达,她的年老色衰越发被掩盖在司马相如的天下闻名之中了。她面对着死神,在追忆丈夫,在思索这男女之间的****。

忘不了四十年前发生在她的家乡——四川临邛(今邛崃)的那件往事:

那天,她的父亲——拥有八百家僮的大富商卓王孙设家宴大会宾客,成为当地的一见盛事。

她当时新寡,孀居于娘家。老实讲,对于这次纸质量的婚姻她是不满意的,17岁出嫁,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对婚姻充满了过多的憧憬,有些过分浪漫的想象。可是,洞房花烛夜就把现实的真味硬塞给了这个大富豪的女儿。她所要的情调,所要的精神之爱原来只是一个幻影,陪伴一个根本不懂,而且不想去懂女人之心的陌生丈夫,她只感到了无穷的苦闷。丈夫之死,老实讲,她有一种解脱之感。可是等待她的,却是一个寡妇的命运。这是始料不及的!一个自幼就渴求着爱情、追求着幸福的年轻女人,让她独守空房,陪着孤灯冷衾打发那几十年的漫长岁月,这怎么可能?难道仅仅为了所谓“名门大户”的名声,就要埋葬自己的青春吗?

卓文君不甘寂寞,她要寻觅!

父亲的大摆家宴为她提供了机遇。这天卓家门前车水马龙,府内宾客满堂,数百人的盛会难得开宴,因为内中缺了一个远近知名的客人——大辞赋家司马相如。司马相如曾在京城做武骑常侍,因汉景帝不重辞赋,司马相如深感怀才不遇,郁郁寡欢。恰在此时,景帝胞第梁孝王刘武来京师,他礼贤下士,爱好文学,重用女人,司马相如就告病称官,投入梁孝王门下,与文士们切磋辞赋,撰写文章,他最著名的《子虚赋》就是这时写的,立即名满天下。不久,梁孝王去世,他无所依附,便回到了家乡成都。此时他父母双亡,家贫如洗,无以谋生。他的好友王吉在临邛做县令,邀他来小住,便结识了当地富豪卓王孙。卓氏大宴宾客,王吉和司马相如都接到了请柬。

然而时已中午,还不见司马相如的踪影,主人派人登门去称,相如托病辞谢,王吉素知相如孤傲,不肯阿谀权势,便亲自登门去请,相如这才翩翩而至。

在座的人一见,无不为之倾倒;而在屏风之后,一脉脉含情的眼睛早就胶着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了。这是卓文君,她的惊喜不可名状,如果不是有众多的客人在场,她早就喊出声音来了:“果然名不虚传!人品清秀,风流潇洒,不仅文章恢宏,气势磅礴,辞采华丽,才华横溢,而且人物俊雅,骨格清丽,显然是不可多得的如意郎君!”

想到这里,卓文君竟像少女一般羞涩起来了,双腮红晕密布,烧得她满身燥热,情不自禁地低下头来,却又忍不住再抬起来,只把一双秀目凝铸在屏风之外的玉人儿身上。

酒酣之际,王吉捧上绿绮琴请相如弹奏。相如迟疑了:我的琴音怎能给你们这帮铜臭熏天的人演奏?可是瞥见屏风后那灼热的目光和艳丽的身影,就很想抚弄琴弦了。他早从王吉那里听说过文君的美貌才华,但想到自己的家境贫寒,又无一管半职,豪富之女虽说新寡,也不一定会看上一介书生;何况,孀居之妇,要与我成其好事,又得多大的勇气!自少养尊处优的女人,行吗?然而,她那双眼睛又分明泄露了内心的渴望,既然钟情于我,何不以琴心挑之?

于是他接过琴来,奏起了动人的琴曲《凤求凰》: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有艳淑女在闺房,何缘交颈为鸳鸯?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一般宾客只觉得琴声铮铮,十分悦耳,唯有文君一人听出了曲中深意。悠扬的琴音拨动了她的心弦。酒阑席散之后,那“中夜相从知者谁”的余音还响彻在她的耳边。她想告诉知音:“何缘交颈为鸳鸯?”的答案就在你我之间。可是怎么告知呢?她心神不宁,怅然若失。

正在这时,侍女受司马相如之托,转达了对文君的殷勤之意。

卓文君再也按捺不住内心涌动的****波澜,是的,幸福就在自己的身边,只要伸伸手,就会永恒的拥有,何必为了家门的虚名当那种“从一而终”的贞妇淑女?她不再犹豫了,毅然迈出了一生具有决定意义的一步。在夜幕垂挂之际,她跑到了司马相如的住所,敲开了他的门户。

对她的到来,司马相如在激动之余充满了男子的理智。现在,四十多年过去了,垂死的卓文君还清晰地记得两人的对话。

“你当真要跟我走吗?世人将怎样看你?”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你真情待我,让别人的冷眼做给瞎子瞧吧!”

“家里的人反对也不管吗?”

“是的!他们肯定反对,可是,他们无法给我一生的幸福!”

司马相如很感动地拥抱了她,对她说:“难得呀,难得!一个如此执着的女子!”

她醉倒在司马相如的怀中,体味着一种幸福感:“是的!人生只要拥有炽热而纯真的爱情,世俗的偏见只能加重幸福之感。”面对传统的偏见,她有足够的勇气。后来,她才知道,父亲卓王孙得知女儿私奔,恼羞成怒,认为有污门庭,是卓家的奇耻大辱,对人忿忿地说:“文君如此不成器,我虽不忍置她死地,可也不断不会给她一文钱!”

她和司马相如私订了终身,对着天上皎洁的月亮盟誓;愿我两生生死死长相守,世世代代为夫妻。月亮为他俩作证,纯洁的爱情应当天长日久。

贫穷的日子爱情与日俱增。第二天大早,她便随着相如逃到了成都。家徒四壁,一无所有,不得不变卖首饰糊口,相如也将自己一件珍贵的鹔鷞裘换成了口中物。日子过得窘迫不堪,他俩无法再往通衢大都,文君主动对相如说:“还是回临邛吧,我可向两位兄妹借钱做点小本生意,勉强活得下去。于是他们打点行装回到临邛,开了个小小的酒店。

“当垆卖酒”,一个千金小姐,在大街上抛开露面,成为一个传诵千古的佳话;相如也不在乎一代辞赋家的声望,身着短褐,“犊鼻袴(围裙)”,充当店小二,洗盆刷碗,跑堂打杂。他们没有世俗的偏见,不追求庸俗的利禄,思想上没有任何杂质。心目中中有伟大而纯洁的爱情,用自己的行动弹奏着一曲反封建礼教的动人心魄的爱情赞歌。

“可惜那只在贫穷时!”死期将临的卓文君在病榻上长叹了一口气,“同食糟糠,相依为命。彼此搀扶着煞那一贫如洗的岁月,谁都心无旁骛。那时,珍惜爱情,因为爱情是抵御困顿的唯一法宝,唯有夫妻恩爱,才能将平凡的岁月过得多采多姿。

“可是,这种恩爱美满的生活经不住富贵的挑战,因为男人的功名心太重!“卓文君无可奈何地叹息。

汉景帝死,武帝刘彻继位。他是一个有雄才大略,讲究文治武功的皇帝,喜爱文学,重用文人,提倡辞赋,读了司马相如的《子虚赋》后赞不绝口,立即召见了相如。相如再写一篇《上林赋》对武帝歌功颂德,武帝就赏赐了一个郎官给他做,后来又拜为中郎将,让他出使蜀郡,蜀郡太守出郊远游。高车驷马,衣锦还乡,好不气派,连卓王孙都只能悔恨有眼不识贤婿。十几年后,更晋升为孝文园令,高管厚禄,僮仆满门。致仕之日,就荣华富贵全占全了。这时,就“饱暖思****”了。他看中了一个茂陵商人的女孩子,竟想公开买来做妾。那理由竟是传统官吏的惯例口吻:“致仕之人,买妾自娱。当今官场,司空见惯!”

文君听说之后,真是百感交集。她万万没有想到,一颗热烈燃烧着爱情之火的心,竟会突然被抛进被遗弃的冰窟之中;她本希望与相公白头到老,永不分离,本料相如富贵变心,这怎能不令她寒心?两人肩并肩,心连心,不知冲破了多少恶势力的阻挠才得以结合,这是两情相悦的“患难夫妻”呀!这份****应当得到无比的珍惜,谁知却如此轻易地被抛弃?难道“男儿爱后妇”真的成为不可抗拒的“准则”吗?

然而,她没有眼泪,也没有乞求,还没有对相如直接进行谴责。相反,她以诗鸣志,准备与他举杯对饮,坦然相对。这就是那首有名的《白头吟》:

皑如山上雪,蛟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止,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徒徒?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在这首诗中,她又提到了那云间的明月,好不伤悲;她表达了自己的愿望:“愿得一心人,白头不想离”,不想,当年一起追求爱情的人却因富贵而生出了异心,沾污了纯洁如雪的爱情。

这首诗据说阻挡了司马相如讨妾的步伐,后来司马相如只能跟那茂陵女秘密同居。

面对死神的卓文君不由自主地发出了慨叹:“我那《白头吟》咏叹爱情应当如雪,其实是无意之中说出了一句箴言。是的,爱情如雪,才易被污。富贵似污泥浊水,岁月也似片片烟尘。女人的青丝经不住岁月的折磨。终会变成白发,那青丝的色泽就会去污染白雪。我不可避免地那老色衰了,拴不住猎取了功名的丈夫的心,他说:三妾四妾是官威官仪,没有姬妾有关官体。其实,这不过是男人贪色的遁辞而已。当初你司马相公何尝不是这些世俗的叛逆?当你与我一起卖酒的时候,你何尝在乎路人的白眼,他们说你‘不成体统’,你只付之一笑,哪里把‘体统’放在眼里?可如今阔了,你就恪守那些官场信条了,其实不过是功名利禄把你烧的,你不再要女人的一颗心,而只要女人那香艳的肉体!”

想到这里,卓文君未免泣涕涟涟。耳边响起了司马相如秘密讨妾的传闻。她哀叹:“作官为宦的丈夫不再珍视她那如火如荼的爱情了!”

她就怀着这样的遗憾离开了人间。临终时祈祷上苍:“我的盟誓决不改变,只是祈望能比司马郎君晚托生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