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名女人面对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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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秋瑾就义前思儒教

公关1907年7月15日凌晨四时,中国近代史上著名的革命家,被称为“鉴湖女侠”的秋瑾女士在浙江绍兴城轩亭口英勇就义。是年仅32岁。

辛亥革命前夕,孙中山先生领导的同盟会在各地加紧革命活动,秘密进行推翻满朝清王朝的斗争。同盟会浙江分会首领秋瑾也以山阴大通学堂监督为掩护,暗中进行反清革命活动。这时的山阴知县是李钟岳,却是个同情革命,敬慕秋瑾的封建官吏。他出身于山东安丘县一个清贫的耕读之家,光绪而是四年(公元1898年)考中第十八名进士,被清朝廷分派到浙江江山县代理知县,由于政绩卓著,廉洁爱民,婓声浙东,1907年2月调任山阴县知县。她平时很仰慕秋瑾的才华和品德,常常拿着秋瑾“驰驱戎马中原梦,破碎山河故国羞”等诗句激励子女,赞叹说:“秋瑾以一女子而工诗善文,胜汝等男儿多矣!”因此,他对秋瑾的秘密反清活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采取了不干涉的态度。

早在1906年冬天,秋瑾和徐锡麟等会党首领在上海集会,秘密商定在浙皖两省发动反清武装斗争。1907年7月初,秋瑾与锡麟约定本月中旬安庆、绍兴同时举事之后,回到了山阴,在师生中秘密进行发动工作。不料安庆方面,由于消息走漏,仓促起义遭到失败,徐锡麟被捕英勇就义。清政府更加严密地搜捕各地革命志士。

绍兴的无耻小人蠢蠢欲动他们借机向绍兴知府联名告发。绍兴知府贵福恨同盟会如眼中钉,接到密报,立即去求见浙江巡抚张会扬,请求抓捕秋瑾。其实,张会扬早已耳闻大通学堂是反清“巢穴”,浙江巡抚也多次命令全部围剿枪毙,这次又得到贵福密报,自然排出重兵于7月13日逼近学堂。

李钟岳走在最前列,贵福下令开枪时,士兵怕误伤知县,只好朝天鸣枪。秋瑾闻到枪声知道有变,便急忙组织师生突围。激战中秋瑾一手握手枪,一手持短剑,指挥学生阻击清军,掩护年幼者安全离开。本来以秋瑾的武功和敏捷完全可以脱身逃走,但由于大通的教员蒋某在她身边纠缠,终于不幸被捕。

秋瑾入狱当晚,贵福对她进行审讯。秋瑾昂首挺胸,目若无人。贵福连声喝问,秋瑾或置若罔闻,或百问答一,气得贵福杀猪般地喊叫:“大胆女子,竟敢如此蔑视本官,来人!动大刑!”秋瑾正气凛然,用手擦擦额头的血,斩钉截铁地说:“要杀要刮随你们的便,革命党的事不必多问!”贵福无奈,只好退堂。

贵福当然极想杀秋瑾,可是又不想担“杀名士”的骂名,他畏惧秋瑾的盛名,只好让李钟岳来替他泄愤:“李大人,此案应归山阴县管你可押回严加审讯,并速将结果呈送本府。”

7月14日下午,李钟岳奉命审讯秋瑾。他让秋瑾坐在木凳上,自己则坐在木床上,与秋瑾开始了诚恳地交谈。秋瑾见李知县态度诚恳便也直言不讳,讲述了自己生平要略:

自幼读书习武。九岁时逢马尾海战,法人军舰非法入境引起她巨大的愤慨;读《芝龛记》便以明代女将军秦良玉为楷模,十六岁学骑马击剑,而对女红则弃置一边。

甲午战争中国惨遭失败,她接受了革命思想,在东京创刊《白话报》,将曾奉为圭臬的梁启超言论也抛之一边。

她以天下为已任,曾于1903年秋写《满江红》明志:“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算平生肝胆,因人常熟。俗子胸谋谁识我?英雄末路当磨折。”她发怒感叹:“人生处世当匡济艰危,以吐抱负,宁能未盐琐屑终其身乎?”

她成为一个革命家,将改革社会当成了毕生的事业,主张男女平权,认为女性如有学问,勇于自立,何需事事仰赖男子?

为了探求救国之路,她毅然东渡日本。1904年4月,她登上了海轮当轮船驶过黄海时,她目睹昔日甲午海战之地,挥泪写下了诗篇:

闻到当年鏖战地,至今犹带泪痕流;

驰驱戎马中原梦,破碎山河故国羞。

领海无权悲索莫,磨刀有日快恩仇。

天风吹面冷然过,十万燕云眼底收。

到了日本,她积极参加了反满排清活动,并发起组织了妇女爱国组织——共爱会;并创办《白话报》,所言都在鼓动反清。

当年她回国,即加入了光复会,次年再次赴日留学,见到了中国革命光驱——孙中山先生,成为最早的同盟会会员。

清朝廷勾结日本文部省企图扼杀留日学生的爱国行动,引起留学生得分化,秋瑾在集会上慷慨激昂地发表演说,讲到动情处,随手从靴筒里抽出倭刀,插在讲台上,说道:“如有人回到祖国,投降满虏,卖友求荣,欺压汉人,吃我一刀!”

这年(1905年)年底,她启程回国,已决计要献身于她热爱的革命事业了。她写信给友人:“成败虽未可知,然苟留此未死之余生,则吾志不敢一日息也。吾自庚子以来,已置吾生命于不顾,即不获成功而死,亦吾所不悔也。”在得知徐锡麟就义的噩耗之后,她手持报纸,不食不语。被捕前三天就写下了《绝命辞》,

痛同胞之醉梦犹昏,悲祖国之陆沉谁挽?

日暮穷途,徒下新亭之泪;

残山剩水,谁招志士之魂?

不须三尺孤坟,中国已无干净土;

好持一杯鲁酒,他年共唱摆仑歌。

虽死犹生,牺牲尽我责任;

即此永别,风潮取彼头颅。

壮志犹虚,雄心未渝,中原回首肠堪断!”

侃侃而谈,为自己的历史而充满豪情;审讯了两个时辰,如同会客一般。

李钟岳越听越钦佩眼前的这位“鉴湖女侠”,他被女侠那超人的才华和胆略所折服,认定自己从前对秋瑾的欣赏一点没错,这确实是一位罕见的女中豪杰。问完话,他请秋瑾题字,秋瑾略一思忖,提笔写成了“秋风秋雨愁煞人”七个字。李钟岳珍藏起来。

晚上,李钟岳赴绍兴向贵福汇报审讯结果。贵福一听,勃然变色,怒道:“你待她如同上宾,她当然不会招供。为什么不用大刑?”

贵福向李钟岳出示巡抚手谕,令李钟岳在天明前处决秋瑾。李钟岳大惊,说道:“案情还没弄清楚就处死犯人,只怕人心不服,且会遭到物议。”话音未落,贵福就冷冷地说:“巡抚大人手令在此,如同朝廷圣旨,你哓哓不休是何用心?莫非与那逆女有私?”李钟岳顿时噤若寒蝉。

7月15日凌晨三点钟,李钟岳坐大堂之上,令衙役押上秋瑾,说道:“我李某本欲救你一命,但上司决意要杀你,我已无能为力,你还有何话要说,能办者我一定尽力。”秋瑾愤怒地质问:“我究竟犯了什么罪?尔竟杀我!”李钟岳一脸的无奈,叹口气说:“你的冤屈我深知之,杀你非我初衷,尔当明白。”秋瑾冷哂,李钟岳面目惨然,叹道:“我曾记得古大有云: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由我而死。此今日之谓也!”

在临刑之前,秋瑾索纸笔写下家信一封,之后,就从容不迫地等待着就义了。

此刻,她对自己的一生无憾,只是有一种预感: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结识的这位知县,必将因为没有凶如豺虎而仕途险恶,说不定会被革职,甚至杀头。自己将死,何必让一个并不凶恶的封建官吏受到连累呢?

从李钟岳身上她想到了许多,想到革命的艰难。她对中国的儒教文化进行了深层次的思考。

中国的士子都是自少读圣贤书的,也就是说是在儒教文化的熏陶下长大的,才成为所谓的“士”,儒教文化让他们积极入世,“达则兼济天下”,如家的“体仁”传统即使在将来,中国也经历了日本“明治维新”那样的改革之后,不读孔孟之道了,也会有这样的传统继承下来,如果士人都不以天下为己任,那乾坤岂不混沌城一团?

然而,真正以天下为己任的读书人却寥若星辰。读书人中很多是只为稻粱谋的。他们之中,像李钟岳这样的多乎哉!出身于小康之家,或为自耕农,或为流动商,并非世代知识分子家庭,他们的读书,不过是为了挣得一个较好的地位而已。所谓十年寒窗苦读,换得金榜题名,由此而改变了家族的门风。这种人绝对不会成为“大知识分子”,即使能够“立功建言”也决不会“立德”,其心灵仍旧只能事“小知识分子”,不知天下大事为何物。

他们之中在成为“士”之后就开始了急剧的变化。有一些人果然混上了一官半职,走上了仕途,这种人或者如贵福那样,丧尽天良,用鲜血染红个人的顶戴。别看道貌岸然,把儒家的信条放在口里,其实,那些儒家经典不过是掩盖他们男盗女娼的破布而已,他们早已是正统的“士”的败类而已,或者如李钟岳那样,良知未泯,不肯肆无忌惮的为虎作伥,即使当了帮凶也不甘心情愿。他们十分可悲,留恋仕途却只能当个微不足道的小官,想弃官而去又绝没有挂冠的勇气。因为天良尚存,不肯为非作歹,可是却抗拒不了上宪;因为良知犹存,圣贤书又给了他是非标准,一事当前,是非是判然自明的,可是,他首先考虑的不是是非,而是得失。所以,岳武穆是民族英雄,照样会镇压农民起义;丁汝昌如果接到李鸿章的命令,让他去抓捕孙中山,他也只能俯首听命。李钟岳奉命来杀我了,难道他还有别的选择吗?他的是非十分清楚的,口口声声说不是他的初衷,可是他敢坚持自己的是非吗?

他只能当个七品芝麻官,决不可能将操练新军的大权交给他。

要改变社会,进行革命。第一种人当然是阻力,恨不得扼杀革命而后快;那第二种人就不是阻力了吗?他们只怕也是些帮凶。如果不甘心情愿地当帮凶。像李钟岳那样,只怕连小官都当不成了。李钟岳是这种人当中的凤毛麟角,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将被逐步在宦海沉浮中丧尽天良,成为可恶的官吏。说白了,终将成为一丘之貉!

淡然,他们之中啊哈i会分化出另一种人来,所谓“君子远庖厨”的隐士。他们或者吟歌风月,或者弹琴赋诗,或者垂钓江岸,或者深入民间,弄两句民谣显示自己平民化,搜几件刺绣,找几个孩童玩的泥娃娃以寄托“雅趣”。这种人世儒教文化的副产品,很多人转而信佛去了其实,这种人以隐为“终南快捷方式”的是少数,能当成真隐士的也极少。中国的“士”大量的是“潜在的隐士”,表面看并没有“隐退”,他们或在市井,或在乡党,只是却决不真正关心天下庶民的命运。他们对权贵并不阿谀奉迎,可是对权贵的为非作歹却只取冷眼旁观的态度,连正当的义愤都没有。只有这样才能保首级而全妻子,却又能心安理得。他们以“平庸”为“高雅”,所谓潇洒倜傥,不与权贵同流合污,“穷则独善其身”,就令权贵可以救民。不管他们初衷是否想当帮凶,实际上却是将屠夫的凶残化为了“雅趣”。

儒教文化是这种平庸的士人种子绵绵不绝,这才是中华民族最大的悲剧。为什么中国的变革如此之难?谭嗣同要用鲜血唤醒国人?就在于这种人太多了。

她想起了自己创办的《中国女报》上,在《发刊词》里有一段话:

世间有最凄惨、最危险之二字曰:黑暗。黑暗则无是非,无闻见,无一切人间世应有之思想行为等等。……

危险而不知其危险,是乃真危险;危险而不知其危险,是乃大黑暗。

她长叹一口粗气:中国的黑暗何时才能结束呢?儒教文化统治了几千年,造就了各种各样平庸的士人,且种子又绵绵不绝。经国济世的文化变成了无聊的猎取名利的工具。

这时,外面传来了嘈杂的声音,侩子手来了。秋瑾想到了李钟岳。他的出路只有两条,要么良心发现,越思越苦,只怕不光当不成官,连命也够呛存在;要么良心泯灭、最后坠入平庸之流,成为只会随权贵仰浮,没有自己思想的“高雄奴才”。

不幸而被秋瑾言中,李钟岳在秋瑾被斩后68天,因负疚而自缢,倒成全了自己的高风亮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