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会是旧社会说大鼓书的盲人们的一个自治组织。今年86岁的栖霞盲艺人王志部讲述了第一次参加三皇会的一段往事。
所谓“三皇”即天皇、地皇、人皇。管天的官叫天皇,管地的官叫地皇,管人的官叫人皇。三皇会组织机构齐全,管理严明,主要由长、副、判、管、律、政、臣、理、拘、查十个职位组成。长即会长(俗称瞎官),每年农历五月五日召开一次三皇会,由会长负责召集,主要是整顿纪律,对违反会规的盲人进行惩罚。
那时候,盲艺人们在城里有三间房子的公产,平时,这些房子或是被租出去给人做小买卖,或是作为一些进城盲人的落脚之地。到了五月五日,这三间房子便热闹起来,全县唱大鼓书的艺人都聚集到这里开三皇会。
1937年阴历五月初五,年仅14岁的王志部跟随师傅张振宝第一次到城里参加了三皇会。
开会的房子不大,三间房子中间没有隔墙,一进门,正中北墙上分别悬挂着天皇、地皇、人皇的画像,又叫“大画”。画像前是一张三仙桌,桌上摆着一个香炉,香炉里点着香,旁边供着几样简单的蔬菜,但没有鸡鸭鱼肉。桌边上还摆放着一个磬,用来敲击节拍唱歌。桌子东边、西边分别有两条长凳子。三皇会会长吴香亭坐在东面靠里的位置,外面是副会长董曰清,西面凳子靠里坐着的是吴振田,外面是石合兴。王志部的师傅张振宝坐在桌子前面主持会议。
那次全县参加会议的盲人有四十五六个人,除了这些头儿们,其他人随便坐,一些有面子的老人可以坐在安放在四个墙角的床上,还有的坐在闲凳子上,有的坐在自己带的小马扎上,有一些年轻的倚着墙站。
到了开会这一天,无论有什么事,所有的盲人必须到会。包括外县在栖霞地里活动的盲艺人也要来。如果不来,立马会有一些“睁眼”(正常人)去他家里抓人。要是生病了或是有重大的事情,家里人要亲自过来为他请假。如果弄虚作假,让人知道了,今后你就不用在栖霞这个地儿混了。
等人到齐了,主持人让人敲着磬,领着大伙儿唱歌,先唱《三民主义歌》,然后再一起背诵总理遗训。唱歌时,所有的人都要站起来,特别郑重。
唱歌结束,由副会长讲话,先重申一下三皇会的规矩,大概就是几个不准。接着,张振宝就开始说话:“理治君子,法治小人,咱这个大会就是治小人的。下面各人汇报一下一年来犯没犯事,要是犯了事自己不说让别人说了,要罪加一等。要是你知道,不揭发,不说出来,与犯罪者同罪!”
张振宝讲话时,屋里静悄悄的,鸦雀无声。会长吴香亭坐在一边一声不吭,很少说话,只是偶尔插几句话。王志部站在墙角,大气不敢喘,吓得浑身直打战。
这个三皇会要一个人一个人过关,每人都要汇报,如果有什么问题自己没汇报的,别人当场就要指出。汇报开始了,大多数汇报的都是好事多,错事或不好的事少。
轮到城里王兴义汇报了。王兴义是徐家洼村人,后来住在小庄庙东夼的亲戚家里。那时候,王兴义已是四五十岁的人,他说完以后,大河北的陈忠福站起来揭发说:“王兴义住房东家里不守规矩,拿别人的东西,还说脏话,而且还有作风问题。”
陈忠福的一席话,让参加会的人都惊讶起来。这时副会长董曰清开始审问王兴义,说:“王兴义,你跪下!”
王兴义乖乖地朝着挂在墙上的大画跪下。这时上来两个人,一下子把他按在地上。这两个人一个是观里村的史永义,他的眼能看见一点,负责打,另一个负责把他按在地上。
董曰清又说:“陈忠福说的是不是事实?”
王兴义一开始支支吾吾不想承认,后来在事实面前也只得承认。
董曰清又说:“应不应该打?”
王兴义说:“应该!”
“既然该打,那么来人,打他二十七行板子!”董曰清一本正经地说。
一行板子有二十七块,最长的五尺,最短的三尺,每块有四五厘米厚,像门闩子一样。打一行板子是二十七下,要是打二十七行板子就是七百多下。要真是打上二十七行板子,还不把人打死了。
董曰清的话一出口,立即便有人跪下求情,其中有一个叫王敬福的向会长求情说:“会长,王兴义犯这么大的错误应该打,但是这里还有一宗,王兴义家里有老婆孩子,还有七十多岁的老母亲。今天我同着大伙,同着三皇,同着会长给王兴义求个情,求会长手下留情!”
这求情也有个讲究,一般的人是不敢站出来给人求情的,特别像王志部这样的小孩子是没有资格的。凡是求情的人都是有点头面的。以前张振宝也曾替一个莱阳人求过情。求情不能盲目地求,要是以后又犯事了,那么求情的人就要替他承担责任。其实,会长这时也是希望有人求情的,一是借这个机会可以给足别人面子,再一个也可以给受刑的人留一点儿情面,再说要是打多了,打出人命来也不好收场。于是便借梯子下楼,说:“行,我给你这个面子,你为他求多少下?”
按规矩一般求情是求一行板子,最多也不能超过100下。这个王敬福便为他求到了头,说:“求100下!”
董曰清说:“好,我给你这个面子,给王兴义减100板子。再有没有求情的了?”要是这个人人缘好,求情的人会一个一个站出来,可是这个王兴义平时就没几个朋友,所以再没有人给他求情。
这时,董曰清喊一声:“打!”
于是,打手史永义便挥着板子打了起来,每一板子下去,王兴义都痛得爹爹妈妈地直叫。一开始,叫的声音很大,过不多长时间,叫声就没那么大了,把他打得几乎昏过去。
打完了,史永义对董曰清说:“报告会长,打完了!”
董曰清会说:“下去吧!”
这时,有人过来把王兴义扶到床上。董曰清也抓住时机教育大家,说:“以后谁再敢胡来,谁就是第二个王兴义!”
接着,会长让人捎信给王兴义家里来人把他抬回去。
三皇会从早晨八点打上头,中午吃点饭接着开,一般能开到晚上八九点钟,开到天亮的时候也有。王兴义这个事从头到尾整整处理了一天。
第二天上午,王兴义的姐夫带着4个人向会长道了歉,抬着王兴义就回了家。后来才知道,那天把王兴义的屁股打得净是血,裤子都打烂了。
接下来几天,又处理了4个人,不过那些人的错都很轻,有的只打了几下,有的别人求一下情也就不打了。开会的时候,县里国民政府偶尔也派人过来溜达一下,看看是不是公正公平。
四十多号人在一起开这样一个会,不用说处理人,光吃住也够受。先说吃,只有三间房子,没有伙房,于是雇了房西隋洪勋家的给做饭,有时他们去送饭,有时到他家里吃。饭也就是固定的那么几样:早晨,吃发糕和面汤;中午,吃小米饼子、大锅烂菜,没有肉;晚上,常常是面汤、发糕和一碗大菜。除了五月五日这一天由集体管饭,其余时间吃饭是要交钱的。
睡觉就更是问题了,四十多人睡三间房子怎么能睡开。睡觉也是要讲究身份的,有身份的人睡在屋里的床上,余下的则在屋里打地铺。还有的要在院里打帐篷睡。那时候张振宝说话顶,王志部也就跟着师傅睡在家里。
这次三皇会共开了五天。结束的时候,会长一总结,然后把规矩再一强调就散了。散会以后,师傅放了王志部半个月的假,因为这时候正好是农村割麦子的大忙季节。
这次三皇会给王志部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以后,他又参加了一次三皇会。但是这已是最后的三皇会了。1943年农历五月四日,姜岩在东栖行署根据地的唐家泊村召开了由49人参加的盲人三皇会,学习新词,宣传抗日,由姜岩宣布取消三皇会,成立“牙山根据地盲人抗日救国会”,董曰清为会长,下设四个组分头下乡宣传抗日救国。
时隔三个月,也就是这一年的农历八月三日,胶东文协在牟平县留格庄村举办盲人救国会训练班,由马少波倡议,文协决定将胶东地区的大鼓书统一称为“胶东大鼓”。同时派人持胶东文协介绍信分四路到胶东各县开办盲人训练班,取消三皇会,成立盲人救国会……
从此,三皇会这个盲人自治组织在胶东完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