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巧,已经完全绝望的王献之,也记起了今天是三月三,就起了一个大早,准备到桃林洗砚,刚好望见了对岸的倩影。他马上命船工开船。上岸以后,四目相望。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从此,桃花成了王献之的爱妾。
这样一份邀请函不显山,不显水,不露痕迹却又情意毕露,真的是“又想当****,又想树牌坊”,确实聪明!
然而,这种小伎俩瞒不过老奸巨滑的阮大铖。果然不出所料,出来迎接他的不仅有女主人,还有德高望重的“牧斋翁”。只不过女主人打扮得更为高贵庄重而已。
阮大铖哑然失笑:如此不伦不类,掩盖的是什么东西?大家都一清二楚。不过,他仍然十分高兴,甚至有些振奋。望着曾几何时还不可一世的“诗坛教主”,现在毕恭毕敬的样子,他的虚荣心得到了巨大的满足,不过,他不是仅仅有虚荣心的浅薄之辈。对柳如是的玉体也没有多大的兴趣。早已经是自己跨下的玩意儿,重温一下当年的乐趣也未尝不可,但是,却决不想与一个老头子争风吃醋。他的赴约,确实是别有用心。
入座之后,白发公公表现得十分热情:“今天借这样一个小地方来招待贵客,确实不成敬意。但是,这里的小吃有名,仅是蝙蝠鱼和麻酥糖就令人拍案叫绝。蝙蝠鱼顾名思义,肉片薄如蝙蝠,新鲜酥透,滋味最佳:麻酥糖香脆之绝令他处店铺望尘莫及。一点普普通通的东西,能够做出风味来,称雄一方,确实不简单。而能够三五知己一起品尝,那才是真正的口福!”
“不必客气!”阮大铖居高临下地说,“我对牧斋翁一向十分钦佩,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芥蒂。今日有缘相会,真是三生有幸。我要跟着牧斋翁沾光了。”
这话真是软中带硬,“芥蒂”云云不是含着“秋后算帐”的味道吗?一开始气氛就有点尴尬。这时,就用着女人了,柳如是活跃起来了。她活泼泼地笑着说;“你两人是惺惺惜惺惺,都经历过‘韬晦’的折磨,有什么说不开的?相会一泯,还有恩仇吗?”
“对,对!”阮大铖胸有成竹,他本来就不想让牧斋翁过分难堪,就立即顺坡下驴,“过去的事就权当一阵风,用不着去斤斤计较谁对谁错,大家都是‘受迫害的’,有此一句,一了百了。你说对吧?牧斋翁?”
“金玉良言,字字千金!”钱谦益立即胁肩谄笑,“难得阮少卿(当年阮大铖曾任的官职)如此大度,我等真是三生有幸!”
阮大铖还要把这种大度发展一步:“历史上的问题都应该‘宜粗不宜细’,大家携起手来,共同向前看。”
“那是,那是!”钱牧斋立即响应,“为金玉良言干杯!”
酒过三巡,也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反正钱牧斋借着酒已上脸,在一再奉承之后,放出了“杀手锏”。
“如是,阮大人是国家的栋梁,社稷的鼎臣。今后我等的荣华富贵可就全靠着阮大人了,你干嘛要离着阮大人那么远?快!挨着阮大人坐。”
柳如是只得扭扭捏捏地把自己的座位挪过去,向阮大人献出了一个媚笑。老实讲,这种卖弄风情的生涯早就该结束了,她已经很不习惯,现在为了丈夫的夙愿,她不能不作出牺牲,所以,这个媚笑就有点勉强,很像是苦笑。
男人对女人的笑容都十分敏感,两个男人都有所察觉,于是,白发公公说话了。
“今天与阮大人相聚,我出妻献子,就是要显示是‘通家之好’,你干嘛要穿那么多衣裳?快脱了!也制造一点家庭气氛。”
柳如是的脸,“刷!”的一下全红了。老实讲,尽管在来之前她有所准备,但是大幕一拉开,戏的进程却出乎她的预料。昔日标榜傲骨的丈夫,现在却是媚态十足。那种胁肩谄笑的丑态,只有下等妓院里的老鸨子差可比美。她让丈夫的空前表现弄得惊慌失措。今天总算看到了丈夫的另一面:莫非为了当官,男人都如此下作?然而,“既来之,则安之”,排好的戏总要演下去,于是她还是扮演既定的角色。
可是,导演急不可耐了。他比那个嫖客还性急,就像久未开张的三等妓院,突然来了一个阔老,那老鸨子恨不得马上让男女脱裤子。柳如是却在想:这个男人怎么下作到了这样一种地步?她是一名宿妓,也替自己的丈夫脸红。
然而,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她还是去掉了外衣,于是一个分外艳丽的倩影让男人目瞪口呆。
“干嘛你还要戴着肚兜?”钱牧斋仿佛是向尊贵的客人出示了一件珍贵的宠物,流着口水转向了阮大铖,“怎么样?她要是把这块遮羞布揭了去,那才是春光乍泄,令人只求销魂哩!”
这种纯熟的嫖客语言,自己的丈夫居然也能说得出口。宿妓也只能含羞带涩掩紧了自己的肚兜。
那丈夫还不知趣,硬是要充当老鸨子的角色:“她已经是春潮滚滚了,难怪,久旱的土地,急需你降一场甘霖呀!”
宿妓真是恨不得地上能有一道缝,让她钻进去。
还好,不知什么时候,丈夫偷偷地溜掉了,才没有让尴尬不停地演下去。不管怎么说,他目睹这种戏都不太方便。
第二天一大早,正戏已经结束,尾声方才开始,但是,尾声才是这场戏的真正主题。
一夜缱绻,两人都心满意足,带来了好心情。对柳如是来说,她确实是“久旱的土地”了,不管怎么说,这个阮胡子总比老丈夫年轻了几岁,让她得到了几分满足:更重要的是,她在床上办那种事的时候,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报复心理。从这个晚上开始,她就瞧不起自己的丈夫了,觉得他也是一个官迷。这样的丈夫还值得为他守身如玉吗?你让我来实施美人计,我就当真来寻找自己的快乐。这种报复的心理驱使,使她获取了某种快感。
还好,她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就让玉臂绕上了胡子,樱唇吐出了莺声:“你们男人是不是说话都不算数?”
“怎么?我答应娶你了吗?”
“岂只是娶?”柳如是撒娇了,“你是贵人多忘事。可是多年的热被窝凉了,你的山盟海誓俺还记得。当年,你趴在俺的****上,都说了些什么?俺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老嫖客傻眼了,他受着美人的爱抚,心里暖洋洋的,望着贴在嘴边的玉峰又白又嫩,又圆又挺,越发痴迷,玩过的女人太多,说过的甜言蜜语更是车载斗量,眼前的这一个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年的‘哄心’的话儿肯定说的不会少,可是,那一句被眼前这个尤物记住了呢?
他只好故伎重演,再哄女人:“我是不欠女人的‘信誉债’的!不管我记不记得,只要你说出来,我无不遵命照办。”
“那好,我就知道嘛!你是一个言而有信的君子,决不会食言而肥。”
“甭给我戴高帽子了,有话你就直说。”
“那我可就说了呀!”怀里的美人再给嫖客一个热吻,“你欠我一笔信誉债,当年你答应我要给我弄一个‘尚书夫人’的诰命霞帔的。”、
阮大铖猛的一个激灵,一把推开了怀里的美人,欲言又止。尽管他早有思想准备,但是突然揭开了盖子,也难免吃惊,心想:“图穷而匕首现,要价不低呀!”
非常老练的柳如是也被他这一推弄得莫名其妙,怔怔地望着嫖客。嫖客愠怒地吼道:“拙劣的美人计!”
柳如是好不紧张,实在是小觑了对手,让他一口喝破,而且直截了当地表达了他的厌恶,这可怎么是好?
岂知,嫖客突然又和颜悦色了:“这一定是你那丈夫的主意。实在是抬举我了,我哪里有那本事?自己都当不上尚书,更遑论帮助他人。”
面对这种喜怒无常的小人,柳如是拿定了主意,她不再撒娇作痴,而是单刀直人;“你也甭作难,这是已经说定了的事,只是提醒你们,不要言而无信。”
“什么事情说定了哇?我是一无所知。”阮大成揣着明白装糊涂。
“难道你不认识杨龙友吗?”
阮大铖却笑了,重新扑过去,拧了一下美人丰满的乳房。美人作态地娇喊,然后正色说道;“我跟你说的是正经事,马相既然宣布实行新政,总该讲一点‘诚信为本’吧?”
“哈哈哈哈!”阮大铖狂笑起来,搂住了美人说道,“你真是秦准名妓呀,已经完全‘名士化’了。所以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误。”
柳如是愕然相对,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
“你的错误就在于向官场要诚信。这就像向****要贞节一样。咱们两个昨天翻江倒海折腾了一夜,甜言蜜语不知说了多少,可你是当真,还是我在当真?整个官场跟妓院毫无二致,充满的全是假话。不说假话办不成事情,说假话天经地义。我告诉你吧,小姑娘。跟官场要诚信,就像跟****要贞节一样,那是缘木求鱼!”
“小姑娘”沉吟了,不管怎么说,这个在官场混迹了大半辈子的人是深知官场三昧的。
好半天,柳如是才重提使命;“你到底肯不肯为牧斋说话?”
“他给我什么好处?”.
“你这个人呀!”宿妓又恢复了本色,抛给了嫖客一个秋波,佯羞地说,“过河拆桥不成!”
“好了,”不料嫖客反而严肃起来了,正色说道,“我身边不缺女人,你也用不着抬高自己。但是,必须答应我的一个要求:单独陪着我逛一次夫子庙,而且得装出一副亲热的样子来。”
三
阮大铖制造“绯闻“的本领令几百年后的明星、名模望尘莫及。因为这些以突出“三围”卖钱的女人,尽管把“不得不说的故事”陈述得特别“****”,也只是“当街晒裤头”,只能在色情群体中脍炙人口。因为她们傍的大款也好,大腕也好,都不是炙手可热的官官儿。这只能怨她们生不逢时。如果跟阮大铖同代,是朱元璋皇上提倡“****”的时代,那她们的风头一定更足。可惜她们遇到了“时代进步”,这跟着大官上床的事就变成了“隐私”。非常美丽的女人,被藏在金屋,只做权贵的情人,在T字台上消失:或者仍做“大众情人”,但是,与权贵的关系却就讳莫如深。传出首长的“绯闻”来,那还了得!危及国家的安全,不是死罪也得认真审查一阵子。
然而,即使在“皇恩浩荡”的年月里,“绯闻”也不尽然光彩,阮大铖所要的效果是“彪炳”史册的。几乎所有的正史都要记上一笔;“钱谦益与马士英、阮大铖沆瀣一气,就任南明******的礼部尚书。”当时,这件“绯闻”引起的地震更是非同小可,“复社”几乎土崩瓦解。
就在柳如是陪伴着阮胡子在夫子庙大嚼鸡鸭的时候,马士英已经得到了消息,说是阮大铖也成了柳如是的“面首”。马士英十分不悦;“这个阮胡子怎么搞的?就那么馋!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偏偏要找一个残花败柳!让他马上来见我!”
然而,一向最驯服的“狗”突然不听话了,他在小吃店里对首辅的严令置若罔闻。照旧跟艳名远播的女人,从容不迫地一样样地品味“秦淮风味”的小吃。
秦淮风味的小吃实在太多,现在他们吃的是玉板汤、百鸟朝凤和五凤齐飞。
所谓“玉板汤”,是以肥冬笋切成方片,片中夹金华火腿片,外以海带丝扎好放在清水中以文火慢慢地炖,一二十扎为一大碗,直炖到海带、冬笋和火腿都味道大佳时才吃,很得费一番功夫。
所谓“百鸟朝凤”,是以肥雀无算与母鸡合蒸。出锅时,单见群雀环绕,一鸡居中,如众星拱卫北斗,不特味美,形也绝佳,只是得费些功夫。
所谓“五凤齐飞”,是以一鸡、一鸭、一鸽还有若干雀合成一味。鸭腹内藏鸡,鸡藏鸽,鸽藏雀,禽类之味,荟萃一盘,味道自然不同一般,但是,也得赔上不少时间。
阮大铖要的就是这样一种效果:在人迹纷纷扬扬的闹市上消磨时间,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一个非常出名的女人亲亲热热,这个女人人人皆知,她是清流领袖钱谦益的爱妾。这意味着什么呢?所以他决不怕人们窥视,相反,窥视的人越多越好。他慢条斯理地一面品尝着碗里的美味,一面欣赏着眼前的美色,好不惬意。
见到首辅马士英的时候,马士英还在生气:“你怎么跟钱谦益玩同一个女人?
“是呀!”阮大铖却沾沾自喜,“恩相,只有这样,这个钱谦益才能成为‘可控’的呀!”
“为什么?”
“钱某人已经今非昔比了!”
“何以见得?”
“首辅你想呀,昨天的钱谦益,是凭着那个女人来扮演傲视世俗的角色的,人们尽管可以腹诽,但却未必敢小觑他。可今天呢,他那个女人又在扮演什么角色?为什么不避众人的眼睛?,还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
马士英若有所思。
“能够把自己的女人往政敌的怀里推,这样的男人还可怕吗?”
“哈哈哈哈!”马士英心领神会,也狂笑起来。
“让他人阁吧!既然可以共犁同一块土地,当然就可以共在恩相的麾下效力。”
“这是自然而然的事。”马士英对阮大铖向来是言听计从,现在当然是一拍即合。他们本来对钱牧斋这个庞然大物说实在的,还有所畏惧,把他视为潜在的反对派,不料却是一场天大的误会。一个女人的玉手就轻轻地揭去了所谓“清高”的面纱——原来也是一个官迷!
他们当然十分高兴,仿佛农夫在田里收获了一粒很大的种子。于是趁热打铁,说到了内阁的人事安排。道出了他们的心腹之患。
“最可怕的是史可法这样的人!软硬不吃,却偏偏把一个官场都不稀要的‘人格’看得老大,紧紧搂着。拿他实在没有办法!”
“办法是靠人来想的!你号称‘足智多谋’,难道就不能想出一个锦囊妙计来吗?”
显然,马首辅不高兴了,这等于说;“我一手把你提拔起来干什么?让你吃闲饭吗?最为关键的位置,交给了一个最不可靠的人,两个月了,都没有想出来‘可控’的法子来。你这不是玩忽职守吗?得!快想办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