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确实是居心叵测的。他对李香君的“却奁”一直耿耿于怀,听说了又要为侯方域守节,更是恨得牙根发痒,决心拆散这对鸳鸯,说道:“你拿出300两银子来,我保证让你如愿以偿。”
李香君的厄运来了。
阮大铖登上了媚香楼,他当然是“老辣之辈”。妓女的拒客伎俩怎能让他知难而退?他一登上媚香楼就反客为主,在绣床上坐了下来。他打定主意,要先看看落魄之中的李香君会怎样地流泪。
李香君横眉冷对。
他“按照既定方针办”,但是不无尴尬地开口:“听说你现在已经到了靠白粥度日的地步了。眼瞅着花容月貌日渐憔悴,你就——”
“我生活得很好。”李香君截断了阮大铖,“还不至于到阮大人的府上讨饭吃。”
尴尬升级,一开口就让这个东山再起的官吏陷于“失语”状态。
“官场宿吏”都有“唾面白干”的修养,阮大铖决不例外。他很快就摆脱了尴尬,忝着个脸说道:“我是替你着想,年轻轻的何必自讨苦吃?想替你寻找一条出路。”
“难得阮大人一颗佛心!我佛慈悲,竞让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阿弥陀佛!”
阮大铖再愚昧也能听出这话里的讽刺意味,他有点冒汗了。于是决定不再绕圈子,单刀直入,直奔主题。
“你长得天姿国色,又弹得一手绝妙的琵琶,昆曲为秦淮之冠。为什么要守着金山讨饭呢?”
“图穷而匕首现,狐狸的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李香君对阮大铖的动机早有警惕,此刻就洞若观火。她紧张地思索对策:怎么办?我现在是孤身只影,弱女子一个。而对方却是有权有势、新得宠的贵人。我得先截住他,不能让他把阴谋说出来,一旦说出来,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她款款地站了起来,对着阮大铖裣衽一拜,说道:“感谢阮大人的指教。只是现在正处乱世,大行皇帝尸骨未寒,半壁江山危如累卵,江北难民麇集江岸——”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这回是阮大铖打断了李香君。是啊!你一个妓女,只应该关心自己的姿色,天下大事,与你何干?不过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
李香君也“按既定方针办”。她继续说下去:“在这种形势下,天下所有的血性男儿,哪个还有心思寻花问柳?共赴国难尚且不及,更遑论到秦淮河寻欢作乐了!我这里门可罗雀,正好成就妾的夙愿,毕生为侯公子守节,当一个真正的女人。”
李香君还是太天真,对官场的无耻估计不足。她本想用这些天经地义的大道理来封住眼前这个官僚的口,因为这些大道理正是他们津津乐道的。他们推行的“弘光新政”反复宣传的就是这些大道理,现在就用这些大道理来说事,还不是名正言顺吗?
岂知:妓女的聪明决敌不过官僚的无耻,只见那阮大铖突然狂笑起来。笑够了,对着满脸茫然的女人说道:“现在最时髦的两句话是什么?你不知道吧?我告诉你,就是:宿妓不忘爱国,爱国不忘****。你看看这秦淮河,现在不是画舫更多了吗?越是山河破碎,越是画舫‘娼’盛。江岸上的流民越多,女人的身价越低,老鸨子高兴还来不及呢!”
听了这些无耻之极的话语,李香君真是气炸了肺,但是又一想:这个人本来就是一个“魏家种”,是自己的丈夫和“复社”诸君子不屑挂齿的“人渣子”,何必与他一般见识?就把到口的话咽了下去,只是轻蔑地冷笑。
“你笑什么?”阮大铖受不了了,他恼羞成怒地问。
李香君不去理睬他,只是继续冷笑。
阮大铖让这冷笑笑得浑身发麻,他暴跳如雷,吼道:“贱妮子!你为什么笑?凭什么笑?”
“一定要我回答吗?”
“当然!你也配笑?”
“我笑一个朝廷大员竟是这样一副嘴脸。”
“你?”
“我怎么了?国难当头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江山社稷,难道不配笑那些依旧花天酒地的利禄禽兽吗?”
阮大铖一下子噤若寒蝉了。在一个一身正气的娼妓面前,他理屈词穷,非常想发作,可是无话可说。难道那“****不忘爱国,爱国不忘宿妓”的话头儿,能够摆到桌面上吗?
然而,他始终不忘自己的身份,就色厉内荏地说:“我跟你不一般见识。我是什么人?朝廷鼎臣!你是什么人?胡同烟花。天上地下,争吵起来,有失官威——”
“好一个官威!”李香君听不下去了,就毫不客气地说道,“你们在天上摆鼎臣的威风,却把皇上的大事扔在裤裆里,一心在女人身上取乐。我们在地下熬岁月,却把人生的大节守在心灵间,决不肯苟且偷生。你敢正视这天壤之别吗?不敢正视,就是你们所谓的官威!”
阮大铖不敢恋战了。他气急败坏地说:“你伶牙利齿,我说不过你。可是我要告诉你。我已经把300两的银票交给了你的假母。不是我要讨你,是江南漕抚田大人。你收拾打扮一下,去享受荣华富贵吧!”
啊!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好似晴天霹雳,打得李香君惶恐不能自胜,只觉得天晕地转,大脑一片空白。
阮大铖好不得意,只觉得自己的“杀手锏”旗开得胜:老子就要搞突然袭击,让你惊慌失措。这时,他就幸灾乐祸了:“田大人富甲一方,出手又如此大方。可见对你的姿色是多么垂涎。你还犹豫什么?”
“不!”李香君恢复了镇定,斩钉截铁地予以否定,厉声地喊道,“决不!”
“不?”
“不!”李香君双目放出坚毅的光,“李香君不慕富贵,决心从一而终,就是一座金山银山摆在眼前,也决不会动摇对侯公子的赤心一片。”
“哼!这就由不得你了。”
“我的身子我说了算!我决心为公子守节到死,又岂在意温饱饥寒?我告诉你,除非侯公子到来,我决不下这媚香楼!”
“我找人把你抬下去!”
“但是我的心是属于侯公子的,你们谁也抢不走!实在把我逼急了,我还有一个死在等着。”
“那你就等着吧!”阮大铖扔下了这句话,就十分狼狈地逃离了媚香楼。
这件事当然很快就让首辅马士英知道了。阮大铖的初衷本来就是借相府的势力,来一个“霸王硬上弓”。他的点火连扇风都不用,首辅立即暴跳如雷。
“一个新任漕抚,拿银三百,买不去一个妓女,岂有此理!****也来说一通国家社稷的浑话,还有体统没有?”
“怎么办?”
“怎么办!这还不好办?把那个叫什么香君的拉上轿子,今夜就送到田府,我保准那个田仰会惊得似痴如醉,以为是在洞庭湖的烟波上遇到了湘妃。只要在芙蓉帐里硬睡上她一回,她就只能乖乖的。你看见几个女人自杀过?自杀是需要勇气的,须眉男子尚且视为畏途,遑论一个女人。”
阮大铖遵命照办,当然用不着他亲自动手。
派遣了一班恶仆登门强娶,刚好郑妥娘也在那里,她怒不可遏,暗骂道:“天下真是乱了套,光天化日公开抢人,就算相府的本事!”但是不知道香君的最后态度,就冷冷地说;“两排灯笼高高挂,莫非是相爷亲自娶亲吗?”
李香君面对着一群如虎似狼的衙役,心中明白:该来的到底来了!她准备以死明志,听到郑妥娘的话语,刚好有了一个留下遗嘱的机会,就慨然说道:“甭说是一个投机取巧的相爷,就是那借着天下大乱登上皇帝宝座的那个,要我去当正宫娘娘,也休想让我离开这媚香楼一步。”
“好啊!”郑妥娘拍手叫好,“看来我这个妹妹真的是要为了侯公子守节啊。”
“当然,连山村农妇都知道‘一夜夫妻白日恩’,我与侯郎已经定了名分,他就是我终生的依靠。现在,枕席上的盟誓声犹在耳,我怎么能改攀高枝?”
“可是现在侯公子音讯全无,设若三年不归,你也等他三年吗?”
“休说三年,就是十年、百年,我也只是等他!决不嫁那个田仰!”
这提醒了那班衙役,想起了“使命”。于是就狐假虎威起来:“罗嗦什么?还不赶快收拾打扮?老爷等着要人哩!”
“叫你们的老爷等着吧!我死也不会下这座楼的。”
局面僵了。像死一样的沉寂,面对一个意志坚定的弱女子,强权的威风受到了挑战。
郑妥娘出来说话了:“我说你们这些爷们,难道就不知道‘强扭的瓜儿不甜’吗?回去告诉你们老爷,就是能抢去女人的身子,也抢不去女人的心。何必动这干戈呢?”
郑妥娘也是太天真,此刻是“秀才见了兵,有理说不清”。衙役们十分恼火:“你跟我们说得着吗?我们只管拿人!”
说着,一个小头目就下令:“动手!”
“拿哪一个?”
是啊,原来说的是楼上只有一个,现在怎么出来了两个?小头目略一迟疑,就说;“要这个小脚的吧,那个太厉害。”衙役们就扑向李香君。
好一个李香君!只见她撕撸开衙役的胳膊,猛地朝着桌子角闯去。说时迟,那时快,在众人莫衷一是的瞬间,悲剧就发生了。只见李香君已经倒在了地上,鲜血涌出了雪白的面颊,染红了她的襦裙。
那班衙役不顾李香君的死活,架起了郑妥娘就跑。
郑妥娘愤愤,她决心报复,
怎么报复?她只是一个弱女子。不过,她自有弱女子的方式。
四
郑妥娘被抢进了田府,“侯门深如海”,可怜的郑妥娘就像一只小鸟被关进了鸟笼,任你怎么扑腾,也只能在笼中挣扎。她孤立无援,命里注定只能当田仰的玩具。
田仰一见到她,惊为天仙。他哪里见过如此美貌的女人?那些从乡下带进城的所谓美人,让眼前这个一比,简直就是粪土,不!连粪土都不如。如果不是在“国丧”期间,他又就任新职,他会立即宣布:这是我的一号姨太太,全家人都要叫“姨娘”。他决心让她“专房擅宠”。
当下,他就遣散了众人,立即求欢。
郑妥娘要进行“火力侦察”,就故意扭捏地说:“大白天的,你急什么?我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你总得让我先认识一下家里人才是呀!”说着,她就频抛秋波,弄得老家伙心中发痒,不忍心拒绝美人的要求。
于是,他把家里人招呼了来,似乎是一个非正式的“家庭会议”。老家伙是理所当然的主席,他也名副其实地主持了这个有关“家中隐私”的重大会议。一副十分正经的样子,俨然一种维护“治家传统”的“正人君子”姿态:
“大家认识一下,这是我新买的——”他说不下去了,是什么呢?丫头?那就意味着“上床”不那么“名正言顺”。小妾?可现在正在“国丧”,他又怎么说辞?这种“纳妾”的勾当,眼下只能偷偷摸摸的,好在躲过了这几天,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他吞下了“姨娘”二字,但是要强调自己对这个女人的宠爱,就补充道:“我花了整整300两银子哩!”
三百两银子对这个家族显然构成了一个冲击波。那个主妇微微一震,出现了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之后,才恢复了大家闺秀的镇定。郑妥娘注意到她脸上的微妙变化,心想:这是个什么人呢?她并不美丽,但是端庄贤淑,是典型的“贤妻良母”,看得出来,对丈夫向来就百依百顺。这样一个贵妇人,有没有利用的价值呢?
一个青年人,抬起头来,飞快地扫视了她一眼,闪出了攫取的光,贪婪得令人恐惧。但是仅仅一闪,就莫名其妙地低下了头。满脸都是怯怯的红晕。
郑妥娘太熟悉这种目光了,她感到了“胜券在握”的喜悦。一个计划似乎成熟了,她要付诸实施。
老漕运一板正经地教训家人:“今天田府添人进口,乃是喜事,但是在外面不准多嘴!这是我们家的私事,谁要多嘴,家法不容!”
说完了,他又不忘教训新来的女人:“你进了田家的门,就得守田家的规矩!我们田家,是江南的名门望族,世代诗礼传家。讲的是‘孔孟之道’,行的是‘忠孝节义’。你得非礼勿动,恪守妇道!”
“是。老爷。”郑妥娘做出非常温顺的样子来,庄重而大方地说,“俺牢记老爷的谆谆教诲,决不敢越雷池一步。”
田漕抚好不得意,真没料到征服一个秦淮名妓,竟会不费吹灰之力。
不料,恬静而温顺的女人突然发难:“俺很想遵守田府的规矩,有一个问题就不得不问。”
“有什么,你就说!一家人了嘛!”
“那我就问了啊。”郑妥娘突然把脸转向了田仰的正妻,“就是我见了她,该叫什么?该不该叫大姐?”
“妈的!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田漕运立即恼羞成怒,就愠怒地说:“你好刁钻!”
可不是吗?这是在要名分,而眼前他最不能给的恰恰就是名分。一叫“大姐”,她就是妾。“国丧期间”讨妾不大不小也是个罪名。有人举报,就得上下打点;可不叫“大姐”,没有名分,就难以名正言顺。他被问得恼羞成怒了。
郑妥娘一看事不好,立即给了老家伙一个狡黠的微笑:“名不正则言不顺嘛!”
老家伙的火又被摁了下去,就只好说:“叫太太!”
郑妥娘立即甜甜地叫了声:“太太!我做你的贴身丫鬟吧!”
那主妇只是望定了自己的丈夫。
丈夫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放到我的屋子里!”
当天晚上,田老家伙不容分说搂着美人求欢,但是郑妥娘死活不肯脱衣服,而且表情凛然,距****十万八千里,弄得老家伙十分扫兴:“你?你还是个女人不是?”
“俺当然是个女人了,而且真想照着老爷的教导做一个守规矩的女人。”
软中带硬,一句话噎得田大人停止了双手的乱动,张口结舌:这不是“木匠做枷——自作自受”吗?他懊悔白天不该说那些“孔孟之道”的屁话,但是欲火已经中烧,他就再次动起手来。
女人峻拒,死命地护住自己的衣襟,厉声喊道:“老爷不是要俺‘非礼勿动’吗?”
这时,“老爷”就真的变成了一头猪,他根本不顾什么“礼义廉耻”,而是决心施暴:“臭****!你给我装什么假正经?赶快脱裤子!”
“你方才叫我什么?”
“难道你不是****吗?”
“那好,闹了半天,俺就是一个****呀!你不早说,俺可是最会伺候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