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浩洋
(一)
“如果不注意保护水资源,那么人类剩下的最后一滴水,将是人们自己的眼泪!”
前些年,记者在对这则广告的创意倍加钦佩的同时,私下里总以为那是危言耸听。6月的一天,记者到栖霞市桃村镇方格庄村采访时发现,那广告描绘的情景离我们如此之近。麦子已经收了,田里却一片荒芜:喝的水都不多,谈何秋种。离池塘那么近,村民们却不敢用水浇地:“不浇被旱死,浇了被毒死,干脆不用浇了!”
记者前去采访的那天,村里的郝培成老人指着他家两丈多深(合6米)的地下水井说:“这水不能喝了,化肥厂的人给我们化验了,全村所有水井的水都被污染了,他们厂子自己的人都不稀得喝!”
(二)
30多岁的郝占政是该村第一个向水污染叫板的人,他领着记者在村里村外好一顿转悠。记者注意到,村里村外很难看到胶东大地土壤应有的黄褐色,收获了麦子的田野里,留着好多不及人膝高的萎黄的麦子,而满目的麦茬地里,更是没有几许绿色,田野里也没有几个忙碌的人影,包括村边的自留菜地上,也是稀稀拉拉的几墩绿黄色,有的土豆还没有收就已经被主人们抛弃在地里了……
“这都是叫桃村化肥厂污染的!”郝占政快人快语。
走出村西不远,便来到了郝占政的苗圃。“我那片浇水毒死的树苗就是在这块地里!”郝占政介绍说。
郝占政这起闻名镇内外的官司,可以讲述很多。但还是让我们引用比较权威的表达———根据栖霞市环保局1999年第26号文件《关于桃村镇方格庄村村民郝占政苗木被污染情况的调查处理意见》中的描述,事情很明了:这份发给桃村化肥厂的《意见》中说:“1999年7月23日,桃村镇方格庄村村民郝占政到栖霞市环保局上访,反映其所种的1300余棵雪松、蜀桧,因为用其村西水塘水浇灌后,死亡300余棵,要求调查处理。1999年7月26日、7月30日,我局先后两次对方格庄村西水塘和你厂排污口下游水质取样化验。从监测情况看,水质中氨氮超《合成氨工业污水物排放标准》17.0倍;氯化物、全盐量也均超《农田灌溉水质标准》(附监测结果报告单)。同时,栖霞市林业局森林保护站于1999年9月16日对雪松死亡原因进行了现场调查和鉴定,结论为“雪松死亡原因不是由病、虫危害引起的”。为此,我局又请烟台市环保专家做了鉴定,认为郝占政苗木死亡与含氨氮、氯化物、全盐的废水污染有关。因此,你厂在接到本通知后,立即主动找方格庄村党支部、村委会和郝占政本人协商包赔损失的问题。
在这片不大的苗圃地里,傍着他还没有恢复过来的几丛树苗,望着身边枯死树苗留下的空白,郝占政叙说着他的辛酸和愤怒:“去年6月28号,我求人帮忙给树苗浇了水,满指望这片投资上万元的苗木能给我带来收益;哪想到浇水后没几天,原来绿莹莹的苗木就全部开始脆弱变黄,再过几天干脆就成批枯黄死亡!7月下旬,我找人分析原因,才知道是村西池塘的水也被化肥厂污染了!俺老百姓还有法儿活么?!”
桃村化肥厂承不承认是由于他们的废水污染造成这些后果呢?郝占政向记者拿出一份印有“烟台桃村化肥厂”字样的证明书:“方格(庄)郝书记、孙主任:贵村郝洪喜、孙玉山、郝占政叁家土地污染较重,请参照本村章程给予酌情处理!”记者问另外两个人名是怎么回事,郝占政告诉说:“郝洪喜家是因为玉米浇水后被毒死了,孙玉山是由于蔬菜浇水后被毒死了!”
由于水污染的缘故,今年方格庄村的大部分农民已经歉收了。72岁的郝培成老人告诉记者,他今年的1.2亩地,满打满算也就能收获了100多(市)斤麦子。
(三)
更可怕的还在后面:由于今年的旱情确实太严重,地下水位严重下降,被污染的水位也随之下降,于是谁都没有想到:农村百姓们尤其是靠着清洋河边上的方格庄村的农民们,以前根本就不用考虑的“吃水难”问题,竟然就这样轻易地搬到了方格庄村民们的面前!
记者到这个村采访的时候,喝了村里学校的水及两家村民家里的水:这3处的水:不仅水的味道又苦又涩,而且喝了之后的感觉太差:当时没有什么,但还没走出村子肚子里就开始“咕噜咕噜”了!
郝培成老人在记者面前这样怀念着以往的日子:“20多年前吧?那时还没有化肥厂,我们村边的清洋河是周围远近闻名的捕鱼福地,下游的人们拿着个篮子到这里抓鱼,不用多大会儿,篮子的鱼就满满的了!喝水更不用说了:拿桶到河里装水,回家沉淀后就可以直接喝呢!”
现在这样的日子再也没有了,老人一脸感伤。
说到底,这个方格庄村的水究竟污染到了怎样的程度?记者可以提供采访中得到的一份参照物——由山东省预防兽医学诊断中心开出的一份《化验结果单》。今年春天,村里有村民养猪喂猪仔水,结果猪仔死了不少。于是村民便把村里的水随意采了一份送去化验。结果那《化验结果单》上列出了以下记载:“经测试,水中SO42—浓度为1.5×10—5moL/L,水的PH值为7.5,水中细菌计数8.334×10—10个/mL……”结论为“建议此水不能用于猪饮用”。
连猪都不能饮用的水,人却还在用!
(四)
结束采访时,我们见到了村里的村支书兼村委主任郝尚波。这位在方格庄村干了十几年干部的村领导,对于方格庄“水污染”的问题给予了“主要污染源”桃村化肥厂以最大限度的谅解:“第一,他们两次帮助我们村安装了自来水管道,使全村人早早就喝上了自来水;第二,他们也是个大企业:1000多号人下岗了不是给国家社会造成了更大的困难?!第三,他们还每年给我们村每个农民人均50元的‘污染赔偿费’呢!”
郝尚波透露说:这个560多户、1646人的村庄的“吃水难”问题现在确实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地步了。目前还没有更好更根本的方法,麦收季节他们已经组织技术力量开始勘探打井的事宜。由于方格庄村和临近的前肖格庄村、涝都村的地下水都被发现有不同程度的污染,所以他们选择的打井地点在三村周围的分水岭外。估计架起长途输送管道,这项“解决吃水”的工程造价不会低了。桃村化肥厂虽然表示愿意帮助解决部分资金问题,但资金缺口仍很大;而且目前探明的水井的水量都不太大——仍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五)
记者离开方格庄村的时候,清洋河河道里仍然没有清水,只有一洼黑水,水最多的地方却是村里百姓们唯恐避之不及的地方——化肥厂的污水排泄渠道入河口:近看那水中的沙土,触目惊心:最下面腐蚀最厉害的泥土,完全呈白色,中层的泥土呈黄白色,最上面的沙土则还稍微保持着泥土的黄褐色本色!附近的桃村化肥厂的厂房已经静悄悄地没有生产的迹象了——据说也是因为没有水而被迫停产:但以后他们肯定还会继续源源不断地生产着“尿素”等农民们仍然需要的化肥,当然也会源源不断地生产着污染地上水地下水污染土地的“毒素”……
我们知道,烟台市的环境保护工作起步于1973年,经过20多年的努力,尤其是烟台市实施“全面控制污染系统工程(CCP工程)”以来,烟台已经成为了一个“经济高增长,环境低污染”的“全国投资环境40优”城市。“水污染”本来在我们山清水秀的胶东地区不应该成为扰乱人们生活的问题,但这些年烟台经济发展了,我们面临的“水困扰”问题却越来越严重:烟台市的人均水资源占有量低于全国平均水平;人均占有降水量1636立方米,占全国平均水平的26.5%;人均占有河川径流量469立方米,占全国平均水平的17.3%!而就是这些本来就不够充分的宝贵水资源,却在悄悄地遭受着可怕的污染——方格庄的现状难道不是大自然给我们发出的一个警告?!
我们不知道方格庄今后会怎样生存?也许方格庄重新回到“水秀山清人无忧”的生存环境中还得需要不止20年的努力。但我们知道:在我们胶东,化肥厂绝对不止一个桃村化肥厂;正在生产着形形色色污染源的,也不止一条化肥生产线上有;正朝着今天“吃水都不敢”方向发展的村庄,也绝不止方格庄一个!难道我们非得让“方格庄现象”成为普遍现象后再来重视环境保护问题么?
套用伏契克的一句名言———人们,要警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