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姜还是老的辣,据说范增会望气,除了谋略之外,也懂一些玄学。在范增看来,刘邦这个人固然没什么能力,但是运气却出人意料地好,这在古代往往被看做是福星高照,再进一步的话,就是真命天子。所以,范增始终感觉刘邦是项羽的克星,是一个会葬送项家天下的人,他杀掉刘邦的决心从来没有动摇过。
范增拉着项羽的手说:“羽儿,明天我举起玉玦的时候你就动手,玦代表决心,希望你到时一定要狠下心肠,拿出你屠城坑降的本色。”
项羽有点不悦,心想亚父这是什么话啊!
范增仿佛知道项羽心里在想什么,继续说:“羽儿,虽然你脾气刚烈,勇猛无匹,面对强大的敌人时无所畏惧。但是,在你心灵深处,始终有一个柔软的地方,人们说这是善良也好,同情也好,总之容易心软。你可以推翻暴秦,却未必能对付得了一个无赖。听亚父的话,没错的。”
项羽点头,没说什么。他固然争强好胜,对亚父的话不服气,但也不想争辩。
更深露重,项羽怎么也睡不着。他走出营外,看到满山遍野的篝火,心里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我杀了刘邦不就等同于灭了一把火吗?杀了他,人生的趣味不就少了很多?
项羽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感觉呢?那是因为项羽觉得自己是猫,刘邦是老鼠,如果过早把刘邦玩死,下面的生活就比较乏味了。英雄最怕寂寞,项羽有这个想法固然是好,但是他搞反了,刘邦不是老鼠,刘邦是一只病猫,项羽才是一只强壮的老鼠。等病猫病情好转,自然会把老鼠玩得团团转。项羽的错误在于把角色搞反了。
项羽信步往前走,大部分将士都睡着了,也有一些士兵围着篝火在小声说话,看到项羽过来,大家纷纷起身行礼。项羽也回礼,让他们早点休息。
项羽继续在营地里走着,来到一个营帐边,忽然听到里面有说话声。
“刘邦明天来鸿门赴宴,项王若是杀了他,天下将尽归项王。”
听声音似乎是那个高个子陈平,项羽想。陈平也是楚人,长得虽然仪表堂堂,但是心思却非常复杂,有时候还会出一些见不得人的主意。项羽虽然从心里看不起陈平,但看在这人机智多变的份上,对他还是以礼相待的。
“以我看,项王是不会杀刘邦的,项王这个人很在乎名声,岂会为杀一个刘邦而失信于天下。”说话者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傲慢清高,项羽一听就知道是那个自命不凡的韩信。
陈平:“我看项王一定会杀了刘邦的,刘邦先入关中已经惹恼了项王,再加上今天能够可以和项王争锋的只剩下刘邦了。项王如果放过刘邦,那等于是放虎归山。韩信,要不我们来打个赌,就赌项王明天会不会杀刘邦。”
韩信傲慢地看了陈平一眼:“赌就赌,我赌项王不会杀刘邦,赌两百金。”
陈平也相信自己的判断,说:“好,赌就赌。”
韩信忽问:“如果是范增杀了刘邦呢?那算谁赢?”
陈平说道:“当然是算我赢了,我们赌的是刘邦的生死,是谁杀的有什么关系。”
韩信说:“不行,我可以保证项羽不会杀刘邦,可没说范增不会杀刘邦啊!范增在军中威望那么高,他要杀刘邦,项王也无奈。”
陈平笑道:“韩信啊,你这就是耍赖了,不过我们现在达成了一致意见,刘邦明天是死多活少,哈哈哈……”
“可是刘邦这个人的运气一直太好了。”有一个沛县的军官说道,“我们老家的人都说他有帝王之相,说不定将来天下真是刘邦的……”
项羽一听,情急进营,大喝:“放屁,刘邦这个混蛋是不可能取天下的。”
项羽一手掐住那人的脖子,怒睁着双眼说:“明天我就要杀了刘邦,看他有没有帝王命……”
看到项羽发怒,大家都吓得跪在地上,唯独韩信端坐不动。项羽也不理这些人,摔下那个沛县之人,就大步夺门而出。
回营的路上,项羽对自己说:“明天绝对不可以手软,一定要把刘邦的脑袋割下来。”
第二天,霸上。
曹参、周勃、灌婴等人拉着刘邦的衣服说:“刘三哥,一定要小心啊!你如果没回来,我们一定跟项羽拼命……”
刘邦摆摆手说:“好了,项羽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何况有樊哙保护我,谁敢动我啊!大家放心吧,赶快回去了。”
樊哙驾车,刘邦和张良坐在车里。
樊哙跟刘邦的关系非同寻常,既是刘邦的小弟,又是刘邦的妹夫。如果没有刘邦的话,樊哙这辈子可能都是一个屠狗的。刘邦起事之后,他一直跟着刘邦东奔西走,绝对忠心。如果对樊哙说,你是刘邦的一条狗,樊哙也不会有意见的。对樊哙来说,没有老婆他可以活下去,没有刘邦他就活不下去了,没有刘邦樊哙完全不知道生活的方向在哪里。在樊哙看来,刘邦是一个神奇的人,简直就是天神下凡。
樊哙的自我和生命完全寄托在刘邦的身上。樊哙长得熊腰虎背,从来不惧怕什么,他最怕的就是有一天刘三哥不在了。
一路上,樊哙对自己说:“一定要豁出性命保护刘三哥,决不能有任何闪失。”
随身携带的骑兵不过一百人,夏侯婴就是这些骑兵的指挥者。这些人把自己的命运跟刘邦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因为这些人很清楚,自己的前途全在刘邦身上。
从霸上来到驰道,樊哙驾车向右飞驰。左边是通往咸阳,右边通往新丰鸿门。此时正值隆冬,刘邦把车帘子拉得紧紧的,他的眼里满是疲惫,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张良有些担心地看着刘邦,似乎想问:“沛公,你行不行啊?”
刘邦笑着对张良说:“昨晚我失眠了,不知道项老弟会不会杀了我。”
张良安慰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沛公,你要相信自己,再没有人比你的运气更好了,你生下来就有七十二个黑子……”
张良这么一说,终于让刘邦打起精神。刘邦感叹道:“是啊,有上天庇佑,我怕什么……”
经过骊山的时候,张良指着车窗外说:“那个就是秦始皇的陵墓。”
刘邦探身,说:“看到了,确实雄伟。”
不过,刘邦现在确实没有心情赏景,张良呢,也只是想让刘邦放松一下。刘邦一向是个想得开的人,这次真的紧张了。他就像一个奔赴考场的学生,忐忑不安。
刘邦闭上眼睛,有种不堪重负的感觉,接着缓缓说道:“从起兵到现在,我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我这个人没什么本事,但却稀里糊涂莫名其妙地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要说是命好,也是命好,但别人看不到我经历了多少危险,面临着多大的压力,每当这时,我总是死撑着,我总是相信,不放弃就会有希望。就好比今天,明知是凶多吉少,我还得去啊!”
张良说:“沛公多虑了。”
刘邦忽然想起什么,突然大骂:“这个楚怀王,真不是好东西,我还以为他是为我好,原来是害我。怀王本来就是项氏立的,只不过是一个傀儡而已,这个傀儡却得寸进尺,不甘做一个傀儡,其实项羽随时可以让他死。对此,怀王心里一清二楚。所以,他在心里才对项羽十分恐惧。这次,他让项羽迎战秦军主力,让我从兵力薄弱的西路进攻,分明是想让我捡个头功,通过我来遏制项羽,激化我跟项羽之间的矛盾,这样他就多一点安全了。”
刘邦叹了一口气:“如果当初在沛县做一个混混,虽然没有荣华富贵,至少可以保全这身皮囊了。”
张良说:“沛公,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除了苦苦哀求项羽,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要项羽能饶你就好办了。”
刘邦赶到鸿门的时候已是正午时分。前往项羽大营的途中,刘邦在心里默念:“项老弟啊项老弟,你千万别杀我啊!”
看到刘邦一行人,项羽的使者早早迎了过来。
终于来到项羽大营前,张良对樊哙等人说:“你们在营外等候吧,我随沛公进去。”
樊哙急道:“有急事你要立刻通知我啊!”
张良点头,刘邦拍拍樊哙的肩膀。樊哙说道:“刘三哥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这时一个身材高大的执戟手发出一声冷笑。刘邦看着这个面容白皙的高个子,问道:“你是谁?为何发笑?”
执戟手冷傲地看了刘邦一眼,语气轻蔑地说:“你就是沛公吧!胆子倒不小,居然敢赴鸿门宴。”
樊哙怒道:“你******不过是一个小兵,竟敢这样跟沛公说话。”
执戟手冷笑一声:“项羽如果早听我的建议,先入关也轮不到你啊!昨晚我只不过饮酒而已,就被项羽罚为执戟手。项羽故意侮辱我,总有一天会后悔的。刘邦,你如果今天不死,来日我们会再见的。”
刘邦听了奇怪,骂道:“疯言疯语,子房,不用理他,我们进去。”
进了大营之后,刘邦差点跳了起来,他发现项羽一双铜铃大眼正瞪着自己,好像恨不得吃了自己。
张良一进来,也感觉气氛不太对头,屋里人不多。项羽、项伯东向坐,范增南向坐,坐在范增下首的是陈平。其余的都是仆人,负责上菜送酒。
在这些人中,项王的身材最为高大,虽然坐在上首,但看上去就像一个巨人。项羽的案桌前放着几大盘子肉,一坛好酒,他的佩剑也放在桌上。一般说来,喝酒时把剑带在身边是不礼貌的行为。张良一看,就知道项羽怒气未消,随时可能动杀机。
刘邦看到这个场景,感觉气氛很不对,双腿不由打哆嗦。
项羽咧开大嘴,故作阴险地笑道:“刘大哥,别来无恙啊!”
刘邦一听,马上笑道:“项老弟啊,大哥想死你了,大哥还军霸上,日日希望能看到项老弟,今日见到……”
说着,刘邦就开始抹眼泪。
谁知,项羽猛地一拍桌子:“大胆刘邦,你擅自守关,拒我王师。还自作主张和关中父老约法三章,眼里到底有没有本王?”
刘邦一听,忙跪在地上,接着不停叩头,整个人都趴在地上:“误会啊,一场巨大的误会啊,项老弟,哦不,项王难道不了解臣刘邦,刘邦何德何能,敢阻挡将军。实在是近来关中的盗贼太多了,我若不守着函谷关,秦宫的珠宝还不被偷盗一空,请项王明鉴啊!”
看着刘邦这副死皮赖脸的样子,项羽气消了不少,但还是故作生气地说:“那么刘邦我问你,你私自废除秦朝法律,跟关中父老约法三章,这又是为何?”
刘邦诚惶诚恐地说:“这还不是为了把关中治理好,等大王过来,交给大王一个井然有序的摊子。”
“哎,”项羽气消了大半,“起来吧,刘邦,以后做事情要用脑子,别惹得大家不高兴。”
“谢谢项老弟,哦不,项王。”
项羽摆摆手,不耐烦地说:“入座吧!”
入座之后,项羽正色说道:“刘邦与我本来同为反秦义军,共诛暴秦,理应同心协力。现在大业完成,暴秦已亡,我等应该举杯相庆,其他的事暂不用想。”
张良说道:“项王所言极是,来,干杯。”
刘邦笑道:“项老弟在这次反秦行动中立功最大,巨鹿之战刘邦虽然没有亲临现场,但是也听说了项老弟的英雄气概,项老弟长槊一挥,杀得那帮秦狗鸡飞狗跳。项老弟,你太厉害了,大家为项老弟的英雄本色干杯……”
项羽一听,喜形于色。范增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阴沉,但他也不好打扰项羽喝酒的雅兴。
喝完之后,范增说道:“刘邦,听说你以前在沛县的时候好色贪财,还把人家有夫之妇的肚子搞大了,可有此事啊?”
张良脸色微沉:“范亚父,此时此景,提起沛公过去的私事似乎不太合适吧!”
刘邦脸皮厚,用手势制止张良,笑容可掬地说:“我刘邦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人,好色嘛,男人本性,范亚父很了解刘邦嘛!”
项羽看着范增,不知他意欲何为。只听范增说道:“了解倒也谈不上,只是沛公进入关中之后,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这似乎跟沛公的风格不太像吧!”
刘邦一听,傻了,范增明明是想逼自己承认想独占关中、胸怀天下。刘邦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傻笑。
这时,张良笑道:“亚父所言甚是,沛公以前确实是个浪子,但是自从投靠项将军,深受项家军的感染和洗礼,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沛公变成今天这样一点也不奇怪了。”
范增无语,气闷,心想:好你个张良,纵使你会狡辩,我看你能不能保住刘邦。
陈平的眼光轮流在项羽、刘邦、范增的脸上旅行,他发现范增脸上杀气最重,项羽似乎像个旁观者,脸上多了局外人的神色,而刘邦呢,自始至终在察言观色,随时准备保护自己。
接着宴会出现了一段时间的尴尬,没有人再说话。只听项羽说:“吃吃吃……”
全是吃肉喝酒的声音,范增年纪大了,牙齿不怎么行,不敢吃牛肉,一边吃着软菜,一边满怀憎恨地望着刘邦,不时还瞪项羽几眼。
张良坐在那里,微闭着双眼,仿佛睡着了。在这场宴会中,无论惊涛骇浪,张良是最平静的,也是最从容的。
看着项羽撕着牛羊腿,狼吞虎咽,心思全部放在吃上面,范增气不打一处来。项羽就像一个铁打的汉子,身上的肌肉如岩石般,一块块,沉甸甸。每当享用这些美味时,这种口腹的满足感让项羽颇感畅怀,脑海中也常常浮现出虞姬那温柔的脸庞。
虞姬是项羽在会稽时认识的一个女子,该女子据说名叫虞妙弋,家人在战乱中纷纷殒命。项羽于难民中发现这个面带愁容、眼如春波的女子,立即动了恻隐之心。从此,他爱上了她,她爱上了他,美女英雄本是绝配。无奈,范增会看相,老是说虞姬是个不祥之人,为此还跟项羽闹了不少矛盾。
“女人重要还是江山重要?”范增曾这样问项羽。
“都重要。”
“如果二者只能取其一呢?”
“我宁愿不要江山,跟着虞姬隐姓埋名。”
“没出息……”只能这样了,人都说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范增是没有办法阻止项羽跟虞姬火一样的爱情的,哪怕这段爱情会将江山烧成灰烬。人力已经无法阻挡,因为项羽是个性情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