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朵白天上学,傍晚回家,李享放假后,她开始觉得这样也蛮不错。送朵朵去学校后,她会去买点菜,或是鱼,中午自己吃点面条,晚上炖汤,蒸鱼,炒菜,再做一锅米饭。有时不到五点,她就去接朵朵,自己一人在家里,竟会有着急的感觉,有个孩子说说话,或是坐在一旁看看电视,会让她觉得很开心。
周末的时候,骆亦红开车来,带她俩出去玩。主要是让朵朵看看北京,朵朵不说话,每次经过天安门,她都特严肃的表情。李享偷偷观察她,心里觉得可笑。小孩子真是不可小觑,你怎么知道她小小的心里也有一些庄重的心思呢。
去动物园,朵朵特别高兴,骑马,和熊猫、大象照相,让她笑,就笑得很开心。李享回家的路上,把照相机里的相片拿来给朵朵看,说:“朵朵笑起来太漂亮了。”朵朵就有些害羞地把身体往后藏,不一会儿,又说:“舅妈我想看看相片。”
李享知道,她就是想看自己“漂亮”的那几张相片,她就又给她挑出来,朵朵目不转睛地看着。这让李享很得意,她和朵朵的交流,终于有那么一点心有灵犀的意思了。
快过年了,广东那边潘言的手术做得还算顺利,婆婆来过几次电话,一是问李享最近的产前检查怎样,二是要跟朵朵说话。朵朵和姥姥关系很好,却不知怎么的,说很多话,可就是不肯主动问妈妈的情况,李享悄悄地跟骆亦红说,孩子不会是和妈妈感情不好吧,骆亦红想了想,说大概不会,按这个孩子的性格,可能只是她很担心。
李享有一天就主动说起潘言的病来,她说潘言很快就可以出院了,问朵朵高兴不。朵朵点点头,脸上却没什么表情。李享自己看书,朵朵在看电视,可是过了一会儿,朵朵主动偎过来,问李享:“妈妈回家后,不会再死了吧。”
李享放下书,用手梳理朵朵的头发。“当然不会,妈妈回家的意思,就是病好了,可以和朵朵像从前一样快乐了。”
朵朵却说:“可是妈妈说,她会死。”
李享心里好疼,意识到可能是潘言平时在孩子面前说过偏激的话,这次住院,就让朵朵特别害怕。在她想来,妈妈是去死的,而且她不乖,妈妈才会那样。这也是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李享一直很少见到她高兴的样子吧。
安抚了一会儿朵朵,让她相信妈妈一定会好的,朵朵终于又去看电视了。李享却看不进去书了,突然想起满斯尘来,才知道她多么不容易,至少,她从没有在李享面前说过什么丧气话啊。
这让李享虽然在单亲家庭中长大,心理上却一直还是比较强势的,她没有为此失去过自信或是别的什么。满斯尘从不抱怨,反而有点过于兴奋,李享以前瞧不上她没修养的样子,可现在想想,幸好如此,否则她会不会也和朵朵一样,心里充满阴影?
两个人的日子过得很平静,婆婆说,过些天潘言出了院,就接朵朵回去。李享觉得有点舍不得,有时候问朵朵:“想回广州吗?”
朵朵点点头,又摇摇头,咬着小嘴巴,李享就情不自禁地抱抱她,替她说:“想回广州见妈妈,可是又想在北京见舅妈生小娃娃,是不是?”
朵朵咧开嘴,点点头笑了。
日子挺平静,平静背后,总有那么一些不平静。李享好多天没有骆亦红的消息了,想想这么长时间,她似乎也不大像以前那么对她言无不尽了。
晚上李享等朵朵睡觉后,主动打电话过去,却是一个男人接的,她脱口说:“是老张吗,从上海回来了?”那男人却说:“什么老张,你打错了吧?”
李享的心怦怦乱跳,赶紧把电话压掉。再查号码,没有错啊,是骆亦红家里的呀。难不成家里来了亲戚?没听她说过呀。
不行,李享觉得不放心,她们都是单身在家的女子,为安全着想,她也得去问问吧。这次骆亦红接了,李享张口就问:“刚才那男的是谁呀,我以为你们老张呢。”
骆亦红放低了声音,说自己刚才在洗澡。是个亲戚,是我弟弟。
李享说,什么时候你有弟弟了,不是只有个姐姐吗。
骆亦红就又改口,表兄,其实是表哥啦。
吞吞吐吐,刚才还弟弟呢,现在成了表哥,一听就是瞎话。李享不好再说什么,寒暄两句,就挂了。
谁知道,半夜三更的,骆亦红却突然打起李享的手机来,声音透着说不出的紧张:“李享,我在厕所里,悄悄打给你的,我咋觉得心里这么害怕呢?”
李享最近一直睡得不好,胎儿渐大,没法翻身,常常是靠着一床被子,半梦半醒的。骆亦红这一通电话,让她彻底醒了,前番的猜疑得到了印证,不由也替骆亦红紧张,什么事还不知道,赶紧问:“要不要我帮你打110?”
“不要,听我说。”骆亦红说,“这个男的,我们交往一段时间了,你知道我怎么想的。”——李享心说,我怎么知道你怎么想的啊——“和老张,我觉得没什么戏了。可我特想要个孩子,不管怎样,就算离了婚也有个寄托。这男的,追我追得挺紧,我觉得他一切都挺好的,虽然没想过要结婚或是在一起什么的,但想怀个孩子。他做生意的,今天我说岔话了,告诉了他我想怀孩子的事,他就说,想跟我结婚,既然想要孩子,那就让我跟他走。把北京的房子卖掉,去一个山清水秀空气好的地方,我们带着孩子颐养天年。他的话我挺动心的,以前吧,从没有带他来家里过,今天就带他来了。结果我洗澡,他接电话,让我就心里特不舒服。等睡了,我也不知怎么,动了哪点心思,检查了一下抽屉,就发现他竟然翻过我的存折了。李享,你说这事奇怪不,我怎么突然就觉得特别不靠谱,我不会是碰到个坏人了吧。我该怎么办呢?”
李享听着听着,心里就嘀咕起来,这故事怎么听着那么耳熟呢?
谁跟她讲过吗?
满斯尘!
李享顿时警觉起来,没错,满斯尘是跟她讲过一个很类似的故事,也说到卖掉房子,去隐居之类的。
李享不敢掉以轻心,又能体会到骆亦红现在紧张的心情。守着一个令人狐疑的男人,她怎么能安心呢。她劝骆亦红,赶紧穿好衣服,带上细软,来她这里。骆亦红说:“那怎么把他弄出去呢?”
李享看看表,刚四点,对骆亦红说:“我给你家里打个电话,假装是你家老张,坐夜航回家了。你把他弄走,明天我再去看你,肯定有办法的。”
“不,不行。我骗他我是单身的。你就说是我的女友,临时要来借住。”
“好。”想来想去,似乎只有这个办法。
李享拨通骆亦红家里的电话,两人在话筒里演双簧。十几分钟后,骆亦红重新打来,说男人走了,很不高兴。
李享问她:“和他怎么认识的?”
骆亦红说:“咳,说来丢人,是在同城婚恋网上啦。”
“你冒充离异?”
“也许他也是冒充呢。”
李享听骆亦红声音很压抑,就劝她先休息,她明天再去看她。
第二天送朵朵去了幼儿园,李享立刻就去找骆亦红,十点多了,骆亦红的窗帘还拉得紧紧的。她一脸憔悴,坐着发呆,房间里乱七八糟。李享要开窗帘,她大喊一声:“别。”
“为什么?这么坐着算什么?”
骆亦红掏出手机,给李享看。
是一条短信,刚发来不久:“你骗了我,你说你是单身,但我知道,你有老公,姓张,你得给我一个解释,我知道你的住处,我会随时找到你的。”
李享骇然:“他这算是什么,要敲诈?”
骆亦红说:“你半夜打那个电话来,他就起了疑心。我猜他是觉得我有点怀疑他了,所以才决定讹诈我。我真是后悔,干吗要带他来家里呢。”
“就是。”李享也说,“真是糊涂透了啊你,居然敢把自己的住处告诉野男人。现在你家电话,他肯定也有了,他会不会随时来找你啊。”
“老张要是知道这事,婚肯定就离定了。”
到了这阵,骆亦红似又担心起婚姻来,又一副不那么想离婚的表情了。李享生气,平时那么干练,却做出如此糊涂之事。她拉开窗帘,对骆亦红说:“你别怕,对付这样的人,第一步首先不能怕。他最需要的,就是要你害怕,有我呢,没事的。”
“有你怎样?”骆亦红看一眼李享的肚子,言外之意是,自己都不保。
趁骆亦红去洗漱,李享站到门外去,抄起电话,打给满斯尘:“妈,你前不久,似乎给我讲个事情,说什么什么男人,骗婚戒的事。”
“怎么啦,一大早,说这倒霉事干吗?”
李享压低声音,悄悄地:“我怀疑骆亦红遇到同一个男人了。他也告诉她,让她卖掉房子跟他去隐居呢。现在他要敲诈她,要真是同一人,我们不能放过他,是不是?”
满斯尘大叫:“当然不能放过!报警,我还要追回我的钱。”
李享说:“你大概告诉我,他长什么样,我来想办法。”
满斯尘回忆着,说:“瘦高个,皮肤黑黄,没什么光泽,小眼睛,笑起来很甜,乍给人以真诚之感,四十多岁了,看着还算年轻干练。”
李享心想:吃软饭的男人,外表当然要上心喽。
回过头来问骆亦红,那男人长什么样子。骆亦红大致一说,李享心里觉得就是此人。骆亦红手机里有相片,李享拿过来看,趁机发给了满斯尘,很快满斯尘回了短信:“就是他。”
李享心开始狂跳,真想到要去对付这样一个男人,她还是有点紧张。但不愿让骆亦红知道,她只是对骆亦红说:“你放心好了,打电话约他,时间地点,我去跟他谈。”
骆亦红听李享说得笃定,却更不放心了。“你谈什么,怎么谈,大着肚子,身子不方便,若他真是坏人,跑都跑不及,不行,我跟你去。”
李享到这时,只能告诉骆亦红满斯尘的事,但毕竟碍着是自己的母亲,说不出口,就说有一个朋友,学校里的女同事,也受过这个男人的骗。“骗子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刚才我把相片发给她看了,她说就是此人。他骗了她好几万块钱呢,她要去追钱回来。那男人见了她,肯定吓得屁滚尿流,如果他还要纠缠你,我们立刻报警。”
骆亦红脸红了,想到自己竟真的遇到了骗子,不仅又羞愤交加:“世上还真有这样的坏人。”
李享说:“而且还不出北京城,胆也真大,不怕山不转水转?”
两人气愤地说着,又坐下来,仔细商量细节。
约会定在后天,第二天,李享去见了一趟满斯尘,把事情大概告诉了她。满斯尘倒没有丝毫骆亦红的那种羞愤,只是很兴奋。
摩拳擦掌地,说要把自己的钱弄回来了。这次没能跟鲍布去泰国,心里几多遗憾。现在能有资金回笼,不是正好?
李享对此不置可否,懒得跟满斯尘再说什么。
至于她的钱,是否真能要得回来,李享觉得并不靠谱。谁身上没事带着几万块钱啊?尤其对一个骗子来说,他会的是只进不出。
到了见面的那天,傍晚,在一个叫老树的西餐厅。李享特意去迟了一点,站在外面,确定了是哪个人后,才走了进去。男人歪坐在靠墙的一个卡座里,手里正装模作样地拿着一张报纸。李享大着肚子,一路进去,路人纷纷靠边,并有不少行注目礼的,男人眼睛也抬了起来,但他绝对没有想到,李享会一路蹒跚地,走到他的桌前并坐下。
“你?是谁?”男人的声音挺好听,确实配得上性感二字。难怪会从事这个行当,可惜了,干吗不去做配音演员?
李享不说话,眼睛定定地看着男人。和学生打交道这么多年,这也算是她的小小经验。不开口,先对视,已然在气势上占了上风。男人长年行骗,心术不正,难免容易紧张。一收报纸,就要站起来。
“找错人了吧?”他想溜。
李享挥挥手叫他坐下,说:“外面有人在等,跑就打断你的腿,你要去哪里?”
男人眼睛果然向外张望,可惜天黑,并不能看见什么。但他见李享神情沉稳,已经大概相信,报应终于来了,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你要怎样?”他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问。
李享不急不躁,先点一客牛排,然后说:“我们谈谈。”
“谈吧。是骆亦红叫你来的?为什么派一个孕妇?”
“这事跟孕妇有关吗?”李享鄙视地看他一眼:“卸掉你一条腿,又不需要我亲自动手。”
“我不找她了还不行吗?而且是她骗我在先,她做点赔偿,难道不应该?”
李享冷笑,她突然意识到这个男人为什么会怕她了,还真跟她怀孕有关,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敢如此漫不经心地来见他,身后肯定会有保镖。
李享说:“骆亦红的事,你就别再痴心妄想了。她不会给你一分钱,你也再不许跟她有任何联系。”
男人知趣地说:“行,我保证答应。可以走了不?”
“走?这么简单就放你走?以前欠的债呢?还还是不还?不还,出去,还是跑不了。”
“什么债?我没钱。”男人耍赖,开始着急了。
李享颇为戏剧性地用手朝旁边一指,问男人:“认识她吗?”
满斯尘正坐在旁边的桌上,冲男人微微一笑。
男人眯了眼,不由脸色大变。
李享说:“她也是我一客户,最少,你得把她的钱还给她。我们就在这里等,否则你自己选,是不想要腿呢,还是不想要胳膊?”
男人想赖,刚要起立溜走,门口那桌立刻站起来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看。他这下相信了,知道李享不是说着玩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来,问满斯尘:“我拿了你多少?”
满斯尘说:“四万五。”
“这里面只有四万三多一点,你全都取掉。我告诉你密码。”男人说完,问李享:“我可以走了吗?”
满斯尘翩然起身,说:“不可以,等我取了钱,才放你走。”
说着,先出了门。
男人如坐针毡,总拿眼睛偷看门口那几个男人。李享的牛排来了,她不理他,只顾着自己吃。又问男人:“你不点点东西吃啊?不饿吗?”
男人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李享说:“和你一样,鸡鸣狗盗之徒,不过我不骗中年妇女,不像你,档次真够低的。”
男人不看李享了,重新拿起报纸来看,可李享知道,他的眼睛并不在报纸上,透过报纸还在四处打探呢。
委琐样!
十分钟后,满斯尘回来了。坐在了李享旁边,对男人说:“妈的,明明只有四万一。便宜你小子了!卡怎么办,给你还是不给你?”
男人说:“不用了。我可以走了吧?”
李享看看满斯尘,问她:“你还有什么话不?”
满斯尘说:“我也就是想问问,你靠干这个为生几年了?”
男人不回答,李享讽刺道:“还挺要面子哟?滚吧,小样!你要是敢再找骆亦红一次,小心你的命。”
男人夹着报纸,快速出门。走到门口时,那一桌男人,全都停下刀叉,盯着他看。
满斯尘高兴,捏着拳头打李享的肩膀:“你咋还会来这一套呢,真是太让人吃惊了。那些人是什么人?”
李享紧张得全身都被汗湿透了,这才看到自己的手抖个不停。满斯尘惊道:“孩子没事吧,我真糊涂,把这事给忘记了。”
李享说:“没事。”
正说着,门口那桌的一个男人已经走了过来。正是上次和李享针锋相对过的那个学生家长。
“李老师,事情解决得还好吧?”
李享说:“解决了解决了,真谢谢你们。没有你们,那小子不会这么乖乖交出钱的。”又叫满斯尘,“快谢谢林总,人家就是开讨债公司的,没有他今天帮忙,我们真是白白受欺。”说着,从提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要给林总钱。男人不肯收,说是还李享之前的礼。
“以后生意以后再说,这次是朋友帮忙。”
忙到晚上八点多,李享才赶到骆亦红家里。朵朵正在看电视,骆亦红心神不宁地在房间里打转。
见李享神气地走进来,不由吃惊,说:“真的解决了?”
李享得意地往沙发上一坐:“不仅你的解决了,多年前的旧债也都解决了。”
骆亦红巴结地端上来一盘切好的水果,殷勤地夸李享:“孕妇勇斗骗子,多年旧债一笔勾销。啊,可以上头条新闻了!”
李享拿块哈密瓜,吃了一口。歪着头说:“真的,连我自己都要吃惊死,换以前,我会躲,说不定劝你认命,拿笔钱给他只当消灾。”
“你现在有责任心了。”骆亦红拍拍李享的肚子,“知道吗,因为你要做母亲了,所以,敢担当了。”
一听这个,李享顿时又有些惊魂未定:“真的很可怕,我的腿一直在抖。”
话是这么说,可是带朵朵回家的路上,李享心里却在想:“我管这事,只是因为我也希望有那么一天,我的孩子能为我出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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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归心似箭
老婆,和朵朵处得好吗,我给我妈打电话,她说朵朵告诉她,她很喜欢你呢。但她不好意思跟你说,也不让姥姥告诉你。所以,只好我这个舅舅告诉你喽。
真让人高兴啊,我一直担心你会带不来小孩子,没想到,你会做得这么漂亮。
你已经让我吃惊了好几回了,老婆你真伟大,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得好。
这不由让我对我们的未来,充满了信心。
我很快就可以结束工作了。已经到了最后验收的阶段,现在,真的可以说归心似箭了。
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