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女发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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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出外靠朋友

20岁以前,我生活的主要内容,就是上学和读书。我父母都是平凡的小知识分子,对孩子的唯一要求,就是今后能自己管好自己。

他们没有更多的能力来助我升官发财,所以我从小到大,听到的他们对我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好好读书,我们什么也帮不了你。

这样的话,让我常常感到很气馁。虽然我意识到,这是真话,但有时候,想到自己会孤独地走向社会,跌爬滚打都只能一个人忍受着,心里未免就会有些悲凉。

不知道这是不是造成我性格比较内向的原因,因为听多了这样的话,我不免会想,既然父母都不能帮你,朋友或是他人,岂不更难。

待人处事,我难免有点儿孤僻,别人会说是清高,岂不知也是一种胆怯。

那是1992年春天,我在医学院读临床专业的一年级,我当时需要克服一个特别大的心理问题,就是解剖课。

每次上解剖课,我都会好几天吃不了饭。到后来,我干脆装作指头破了,缠上绷带,那样就无法下刀了。因为尸体并不多,好几个人才能用一个,其他同学自然求之不得,但对我来说,却苦恼得不得了。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选错了专业。

到后来,只要是上解剖课,我就想办法逃课。我的老师发现了我这个问题,他不知道拿我怎么办,放任我逃课,显然不合适,但是强迫我去做解剖,又无法面对脸色苍白、头冒虚汗、动辄就会昏眩的我。

于是,他跟我商量,让我解剖课时,可以不用去解剖室,但前提是,我必须每周的周末去医院实习,当见习大夫。

他给我推荐的所谓医院,其实是家私人开的小诊所。当时私人诊所,业务基本是打针开药,一般的手术,除了人流或是放环,其他都做得极少。

所以那时,当我的同学们还在学组织胚胎学时,我已经接触到了妇产科的临床。我不知道老师是怎么对诊所的大夫交代的,总之,他们有手术做,就必须让我在旁边待着。

以至刚来的第一天上午,我就参与了一起流产手术。

我记得那天下了雨,是软绵绵的春雨。我有些伤感,为自己遭受这样的事情。我好像跨进了另一个奇怪的世界,和我平时所熟悉的活生生的世界大不相同。

后来我肚子疼了起来,一脸愁容。带我实习的那个中年女医生就冷着脸,对一个进进出出、给病人扎针的护士姑娘说:“你教他做点事吧,让他帮你干活儿!”

那个小护士,正是王皓雯。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比起现在,她那时看着年轻、可爱,却远远没有如今漂亮和有气质。

她甚至土里土气的,最多只能说是五官端正。

她穿着紫色灯芯绒的小外套,露出姜黄色的毛衣领子来,下身是条牛仔裤,黑皮鞋。头发长长的,扎着规规矩矩的马尾巴。外面套着件白大褂。她对我咧嘴一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我跟在她后面,看她给病人打针、输液扎针,她见我手足无措,就叫我帮她端针盒、递酒精、举输液架。这中间,偶有得闲,她就见缝插针地问我这些问题:

“你叫什么?”

“你多大了?”

“你家在哪里?”

“你父母干什么的?”

“你有兄弟姐妹吗?”

“你为什么来这里?”

“你喜欢当医生吗?”

“你都爱看什么书?”

“你有女朋友吗?”

……

她不仅不怕麻烦和唆,也不怕探人隐私不礼貌。她只顾着一路追问,根本不顾及我愿不愿意回答。

现在想想,那画面一定挺让人奇怪,我一边跟着她,一边支支吾吾回答她的问题。虽然我觉得她很不懂事,可是另一方面,我的父母没有教会我怎样抗拒别人的提问。

结果是,她想知道的事情,她全知道了。可我对她却还是一无所知。

一直到我们谈恋爱,我依然不好意思张嘴问她的私事。

王皓雯那时比现在要胖,也更孩子气一些。她知道我是因为怕上解剖课,才被老师赶到这里来的,不由笑弯了腰。“那你还怎么做医生哟,”她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这样吧,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我一定会帮你的。”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对我拍着胸脯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的话,以前只在书本上看过,而且一直觉得这话是闯江湖的人说的,并没有特别的好感。

现在是个女生在对我说,让我对这个世界突然产生了一种很奇妙的欣喜感。父母好多年给我的那种压力,突然变小了很多。我的胆子,似乎陡然都大了起来。

但我并不觉得她真的能帮我什么,她是个女孩儿,又比我小,而且,她只上过护校,并没有接触过尸体解剖课,她怎么帮我呢。

“你别管,到时候我叫你。”

这女孩儿,身上有种说不来的豪爽气,还是蛮吸引我的。

我可以拿她当哥们儿,却从未想过会更进一步。

因为,从青春期开始,我想象中的梦中情人,就是林黛玉那样的,娇气、漂亮、瘦弱、情调兮兮的,和王皓雯这样的女孩子,是一点不沾边的。但她这样的女生,却比较好处,而且,就因为那个女医生交代了让她关照我,她理所当然就拿自己当了老大,随时都要罩着我。

中午吃饭时,她告诉我,诊所有小食堂,吃饭不要钱。可是我没有带饭盒,她立刻将自己的饭盒拿出来,先给我盛了一份,让我吃。我说,那你呢。

“等你吃完我再吃。”

哎哟,这么朴实这么爽快这么大方的女孩子,真让我感动。我当然不能这样做,我让她吃,自己跑到外面去买了碗面。一边吃着面,我一边想着她那个样子,不由哈哈笑了起来。一早上郁闷的情绪,都没了。

从这以后,我在诊所的日子,因为有了王皓雯,显然不再那么郁闷了。她开朗、自然、大方,很多时候,还颇有些男子气。

她这么劝我:“流产其实就是划拉伤口,人身上难免会有破的时候,这个道理其实是一样的。”

我跟她嘟囔:“我连女朋友都没有谈过呢。”

她嘲笑我:“难道需要大夫抱着你看吗?你可真够娇气的。”

她这么说我,我可不爱听。我说,那换了让你看给男的做前列腺手术,你干啊?

她脸红了,不回答,光冲我吐舌头。

那会儿我们多年轻啊,心里没有负担,即便有负担,也会像沾上的灰尘,只要轻轻一吹,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