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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陈轩在家里的喜悦和高兴,刚进饭馆,就顿时烟消云散了。
刚刚到中午,正是吃饭的时间。这里中午人不是很多,为了做点生意,他们会卖些盒饭。李向利和往常一样,并没有见到。陈轩一进去,就见老何坐在靠门口的一张桌前,两条腿无礼挑衅地搭在桌面上。旁边还站了两三个小厮,一副打手的样子,正等着他。几个服务员也不如往日说笑着和他打招呼,低眉顺眼之间,竟有掩饰不住的惊慌。陈轩不明所以,和老何点点头,敷衍道:“找李向利?”
“找你。”老何的口气,和平时比倒没什么大变化:“他完蛋了。”
“完蛋了?”陈轩一时没意识到什么:“完蛋什么,出什么事了?”
自从陈轩那天晚上替李向利挨了那两棍后,他就很少再见到他了。李向利向他保证,他再也不会赌博了。而且答应他,最近这段时间,就会很快将账结算给他。他们不再合伙。但他要将手里的一些生意忙完。
陈轩的心里,其实一直是为李向利紧张着的。此刻见老何脸色不对,他似乎突然明白过来,李向利一定是出了大事了,而且,和这个饭馆关系密切。他也有点慌了,李向利可能并没有停止赌博,而且他赌起来数目庞大,难道输掉了这个馆子?
果真,老何抽起了放在饭桌上的两条腿,站了起来,扔给陈轩一张纸:“李向利把馆子押给我了。”
陈轩努力沉住气,没有接纸,说:“这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我有一半的股份。”
“所以我才来通知你一声,”老何的样子,完全流氓无赖,根本不将陈轩的话放在眼里的样子,“就是这个店全给我,也不够。我呢,只是要你来签个字。”
陈轩大怒:“你凭什么?我又为什么要签这个字?”
老何对后面的两个小伙子示意,他们拨了电话便递给了陈轩。陈轩疑惑地拿过来,立刻传来李向利惊慌失措的声音:“陈轩,陈轩,我求你,我的命在你手里,你答应了他们,签了吧。钱我以后保证还你,你相信我。”
陈轩闭了眼,他最怕的就是这一刻,这个冥冥中仿佛悬在头顶的剑终于要等不及地落下来了。李向利声嘶力竭的声音:“我和小怕的命,捏在他们手里呢。”
“小怕?你和她在一起?”
“我是和她在一起,”李向利声音破破的,似乎嗓子被什么东西捣烂了一般,“她是七哥的人,我动了她。”
“七哥是谁?”陈轩仿佛听天方夜谭。
老何在后面说话了:“谁惹了七哥,都不会有命的。那小子和小怕现在都等于完蛋了,他的铺面存在不存在也没有任何意义了。你签了字,我才会安排他们上船渡海。否则最迟今晚,七哥的人就到了。”
陈轩听得蹊跷:“小怕不是你的妹子吗?你怎么连她也害?”
老何冷笑:“我是帮七哥看着她的,她是七哥的女人。什么妹子不妹子的。七哥不在大陆时,她竟然敢找别的男人,还要私奔,纯粹找死。”
陈轩还是不信:“那你帮他们跑掉,就不怕七哥知道?”
老何突然就发怒了,站起身,摔了椅子:“他们不跑,七哥会追杀他到海底!到时候,别说李向利和那个女人,你这个合伙人,也未必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他把纸戳到了陈轩的脸前,“你好好看看,这点家当,值不值得保这么几条命?”
陈轩手心冒汗了,“这点家当”,听听他说的,对他可就是倾家荡产,“我没见到李向利,怎么相信你?”
老何冲后面的小厮摇头,一个人立马出去了。“我带给你看,”他说,“你该认得的。”
短短十五分钟,陈轩如同生死考验,虽天够热,可冷汗还是出了一后背。他脑子里翻江倒海,等前番出去提了黑塑料袋再进来的小伙子一露面,他立刻要瘫软到桌下了,声音嘶哑得自己都辨不出来——这才知道了李向利的声音为何会变得那么恐怖——“拿纸来,我签了就是。”
李向利的左手他认得,手腕处的一处刺青还在。已经发紫的手心,软绵绵地写了两个字:“救我。”
陈轩跌撞着走出店门,这才知道除了一条命,自己再次一无所有了。
事情来得如此突然,让陈轩神情恍惚。他好像一个跟头,又回到半年以前的某种状态中,心会咕咚一声就落到脚底,手都来不及够起来。丢了心,整个人就不再是他了,大脑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是在走路还是站着。曾经所有熟悉的东西,一个刹那,都陌生得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了。但这还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他害怕,他的心里,充满了恐惧。他想做点什么,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只好去洗手。水浇在皮肤上的感觉是真实的,可是手总是很脏。他在洗手的时候,脑子里又浮现出李向利的那只手来。
他蹲在墙角呕吐,吐出的东西惨不忍睹。李向利的手,老何死鱼一样的眼睛,那张皱巴巴的纸,他连再回头看看的勇气都没有了。阳光下,他开始鼓足勇气,使出全身的力量,向家里走去。他看看自己的手,还在,惨白,无力,毫无缚鸡之力,河边有小叶榕和草地,他几乎是晕倒在了树下。躺倒、昏迷、痴语、生活残酷,突然变得如此无聊沉闷令人失望至极。
为什么一个小小的瞬间,就足可以将人毁掉?命运实在是太脆弱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可熬到黄昏,还是拖着脚步,一点一点回了家。郑佩儿刚拉开门,他就将她一把紧紧地抱在了怀里,贴在胸口处,让她的身体,压住他的心脏,能感觉到心脏一下一下在跳。这个时候,在陈轩的心里,几乎只有郑佩儿是最能安慰他的那个人了。仿佛救命稻草般,他抱住她,其实是更想让她抱住他。郑佩儿什么都没有说,立刻拉着他坐了下来,然后让他伏在她的胸前。陈轩如同孩子,顿时痛哭流涕。郑佩儿吓着了,可她只是一边搂住他,用另一只手的手指插进他的头发,缓缓抚摩着他。
陈轩渐渐安静了下来。他很快就为自己的失态而惭愧了。他长长地叹气:“对不起,佩儿,我出了点事。”
郑佩儿坐在他的边上,温柔地,指望他能主动说出来。
可陈轩却噎住了,想想突然就没有了的三十多万元钱,他真的是跳楼的心都有了。窗外黑夜渐浓,他却不要郑佩儿开灯。突兀的一句话竟是:“我们离婚吧,佩儿,我再说一遍,孩子你去做掉好了。”
郑佩儿惊呆:“你在说什么?出了什么事?难道就是因为孩子吗?我告诉过你,孩子我一定要生,不要你管!”
陈轩脱口说出离婚的话,是想到自己的境遇。可说出来,竟觉得也许这才是解决问题,而且可以不牵累郑佩儿的唯一办法。神情也突然地开朗了起来:“离吧,佩儿,我们分开。不要孩子,你可以过上更好的日子,否则拖累太大,你会恨我。”
郑佩儿不明所以,见陈轩说得平静而自然,只是气恼,催着陈轩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大不了饭馆赔了钱,你何苦这个样子,又说这丧气话呢?”
陈轩苦笑:“说得轻巧——大不了赔了钱。不是大不了赔了钱,是彻底没了,什么都没有了。”
郑佩儿也吓住了,可她不敢火上浇油:“没有了,从头再来好了。”
陈轩摇头,不想跟郑佩儿再说什么,他的绝望,带上了很多自残的成分:“离婚吧,求你成全我。让我疼得彻底点好了。再说,我们的合同,也该到期了吧。我呢,不仅一无所有,还折腾了这么多,离吧离吧。”
合同,亏他还记得合同。郑佩儿眼泪冒出来了,只是摇头:“孕期妇女,不许离婚的。”
陈轩从卧室的大床上爬起来,向自己的房间走,看着她,疯癫癫地笑:“孕期?你别胡来了,这孩子,会不会根本就不是我的?”
他是想刺激郑佩儿,可话未免实在太过恶毒。郑佩儿再也忍不住了,抓起手边的一个花瓶就扔到了地上:“陈轩,你想离开我,不用找这些借口!你做事失败,不要承担不起,拿我发泄!告诉你,孩子我是生定了,出来就做亲子鉴定!”
陈轩关了门,一下扑向自己的地铺,长久地不发一言,泪水塞满了他的眼眶。他的表情,复杂,绝望,苦笑中眼泪缓缓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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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轩突然就成了一个没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