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晓青同爱人郑玉凤先后回到了家,对于本在家无所事事的母亲没有做饭,心里不高兴,但并没有反应出来。郑玉凤便忙钻进厨房做饭。而当她将饭菜端上饭桌的时候,却发现父亲竟不在。儿媳郑玉凤将饭菜放到饭桌上,再将筷子一双双放到饭桌的四周,突然抬头冲着丈夫赵晓青问:“爹呢?爹还没下班?”说着,抬头朝着厨房外的天上瞥了一眼,又说:“天都快黑了。”赵晓青也发现父亲不在家,却没直接回答媳妇的话,却转向娘,眼睛盯着娘的脸,问:“我爹呢?还没下班?”白景丽的鼻腔里便“哼”地一声,说:“像他干的那苦累活儿,这会儿还不下班?像人家做大事的,有自己的公司,有自己的大企业,人家忙自己的事,这会儿倒不见得能下班儿呢。像他……”赵晓青、郑玉凤便听出了娘的情绪,但还是同声追问:“那我爹这会儿哪儿去啦?”白景丽没好气的样子,说:“谁知道他滚到哪儿去啦?”这一个“滚”字出了口,便着实伤了赵晓青的心,也便知道爹是让娘气走了。赵晓青便冲着娘有些急眼的样子,带着哭腔嗔怪娘:“娘,您咋能这样呢?我爹也都是那么大岁数的人了,又上山干了一天的活儿,您没看到我爹添了那么多的白发?背都驼成啥样了,你还给他气受?”白景丽自然没把儿子放到眼里,便冲着赵晓青嚷:“啊?他这么大岁数了,干了啥大事?背驮成啥样了,挣回家了啥?啊?”儿媳郑玉凤脑子快,她自婆婆对公公的情绪上,立即便联系到了人们关于婆母白景丽与王顺昌如何如何的传闻上,她听了婆母的话,也对婆母忿忿然的样子。但她还是极力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极力将声音放得缓和一些,说:“娘,您可别这样,您也是这么大岁数的人了,您要将心思都放到我爹身上……”郑玉凤显然想暗示婆母在与王顺昌的事上收敛一下自己。白景丽不傻,还不待儿媳的话说完,便听出儿媳话中的意思,她突然“啪”地一下子,将已经自顾端起的饭碗蹾到了饭桌上,声音高了,很激动的样子,嚷:“啊,你们倒数落起我来啦?啊?心思放到他身上?我这么多年了,心思都放到他身上了,连你们都这么大了,啊,可他给了我什么?啊?”白景丽说着,便又抬起胳膊来,一下下地指点着面前的儿子、儿媳:“包括你们,都长了啥本事?干了点啥大事?哼,下岗的下岗……”郑玉凤听了这话,先是有些气,继则在心头涌起一股委屈的感觉,眼里甚至还涌出了泪花。赵晓青、郑玉凤显然不便跟娘就这样顶撞下去。这时,偏偏十分聪明的小女儿显然知道他们是在说爷爷,便扯着赵晓青的衣角,说:“爷爷到老家了。”赵晓青便知道爹到自家老宅去了,于是默默地收拾了一些饭菜,与郑玉凤一起,同时拉着小女儿,出了家门,拐进胡同,往老宅给爹送饭去了。他们的这一举动,显然也有让娘冷静一下的意思。
天黑得很快,胡同里已经黑隆隆的了。郑玉凤臂窝里擓着一只饭篮子,里边放着饭菜,她凭着熟路走在前边。赵晓青一手牵着小女儿跟随其后,低垂着头。当一拐进胡同的暗处,泪水便无声地涌出。赵晓青连擦也不擦一下,一任两行泪水顺着两颊流淌下来。好在天黑,没有任何人看见。下岗对赵晓青以及爱人郑玉凤来说,无疑是个重大的打击,而源于母亲的家庭内部所暴露出的问题,对他们又无疑造成了更致命的创痛。
然而,同样给赵晓青致命创伤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他的妹妹赵晓红。当然此时,赵晓青还没有感觉到,而一旦到了他感觉到了的时候,事情便已经闹得一塌糊涂地不可收拾了。
赵晓红思想观念的形成,行为准则的规范,显然受到了母亲的影响。耳濡目染,潜移默化,汉语言文字真是美轮美奂,是那样的凝练又准确地反映了一些社会的客观现象。母亲爱穿衣打扮,她常从衣橱挑出一件衣服,穿上,再站到穿衣镜前,扭着身子,目光盯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然后脱下来,再挑一件换上,依然站到穿衣镜前,扭着身子,目光依然不离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这时,闺女赵晓红便会突然挤到母亲的前面,边说:“我也照照。”白景丽挑好了合适的衣服,便又拿出那些什么“露”呀什么“霜”呀的,依然站到镜子前,朝脸上抹。然后,用双手在脸上一下下地搓。赵晓红也便挤过来,说:“给我也抹一点儿!”赵晓红也便越来越爱打扮起来。
一天,她的眉毛突然变得细细的,弯弯的。显然描过了眉,只是很重。一眼便可看出,眼睫毛突然变得长长的,稀疏而粗硬的样子,向上翘着,弯弯的。眼圈也青了些似的,竟然还有星星点点的闪光点。原来一头乌黑的头发,竟也变成了棕红色。而那颜色却并不均匀,看上去一缕一缕的。身上的衣服也变得紧绷绷的,箍在身上。这样一来,最着眼的便是胸前突然鼓起来的两个包包。转过身去,便又看到紧绷起来的圆滚滚的屁股蛋子。
赵晓红就是这样子突然闯回家来的时候,站在院里的白景丽似乎眼前突然一亮,脸上随即掠过一丝笑,两眼直直地盯着女儿看,嘴里禁不住“哦”地一声,惊喜地叫着“好漂亮呦!”边张开双臂,向着闺女扑过来的样子。那天,因感冒发烧歇班在家(当然是他没有去老宅之前),本蒙着脑袋躺在床上的父亲赵长增,听到了动静,竟也推开一个被角,露出一双眼睛来,看到进屋的这样打扮的一个人,“哦”地一声,眨眨眼。他显然以为自己烧得老眼昏花了,站到眼前的一个大活人竟也看不清了。再眨眨眼,定定地看,终于“啊”地一声惊讶地叫:“是你呀?”赵长增突然将被子“呼”地掀开,一下子坐起身来,叫:“你咋弄成了这样子?啊?丑死了!难看死了!”看,一个父亲,一个母亲,审美观念竟是这样的截然相反。观念不同,决定着好恶自然也不同了。赵长增依然忿忿的样子,手指指点着女儿的鼻子:“去,咋整成这个样子的,还咋整过来!”赵晓红的小嘴儿当即撅了起来,嗓子眼里“哼”一声,扭头出去了。但“整过来”?既然“整”成这样了,岂是说“整”就能“整”回来的?看到女儿跑出去,不回家,赵长增便怪罪起老伴儿白景丽:“都怨你!不教孩子好!”其实,哪仅是一个白景丽教的呢?社会大环境是一个大课堂呢!
赵晓红高兴地跑出去,找到一起同样打扮的五六个女孩子,高兴地“嘻嘻哈哈”地尖声笑,打闹。突然,一个染成满头黄发的高个儿女孩儿敛起了笑,撮起嘴来,向大家嘘一声,大家霎时静了下来,一个个都把脑袋凑过来。黄头发便神秘兮兮的样子,说:“哎,我发现了一件稀罕物件,保证你们都想要。”赵晓红像众女孩子一样被吊起了胃口,追问:“啥稀罕物件?”黄头发故意卖关子,说:“你们看到了便知道了。”赵晓红催问:“在哪儿?”黄头发脸上便显现出抑制不住的笑:“‘金易隆’就有。”
“金易隆”是满街突然兴起来的专售保健品的其中的一个,位于商业一条街黄金地段的一侧。赵晓红与众女孩呼啦啦跑出,一拥而上,直奔“金易隆”。“金易隆”不小的铺面,花花绿绿的各式保健品琳琅满目,摆满了柜台的上上下下。美胸美腿的,收腹收臀的。外用的,内服的。大到占地几平方的器械,小到单片个粒装的小包装。所有的外包装,统统精美异常。多有袒胸露乳的男女肖像。赵晓红的视线向另一侧柜台一瞥,突然“成人用品专柜”几个字映入眼帘。“成人用品”?咋叫“成人用品”?赵晓红的脑际突然闪过这个问号时,却瞥见一男子端详着手里正捧着的一个物件。赵晓红的神经被牵动了一下:这怎么竟是一个女人的下身?那东西又是那样的真切?赵晓红的视线再朝柜台上一瞥,又即捕捉到了另外的一个物件,心口窝里便即“咚咚”地急促地跳起,脸块子也倏地红了,发烫了。那是件男人的那东西,那东西那么的粗,那么的长,又那么的像,甚至可看到那上边微微凸起的略为弯弯曲曲的筋脉,下部竟还连缀着一对大蛋子,连那肤色都极逼真的样子。赵晓红已经听到了自己的心脏难以抑制的“咚咚”地狂跳,连呼吸都要窒息了似的,脸骤然滚烫。她显然有些不好意思总是紧盯着那东西看,便将身子扭过来,要走开的样子。但自己的脑袋却没有转过来,视线则像被那物件吸牢似的,迈开两步,却又转回来,继续盯着那东西看。并很快发现与这件并排摆放着的竟然还有诸多不同规格、不同肤色、不同式样的同样的男人胯下的那东西。众女孩像赵晓红一样,一个个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很快竟然有一个胆大者即掏钱买下一个。这时,众女孩便不经招呼,“呼啦”一下子跑出,直奔自己住处。之后,争相抢在手里,往对方的裆部戳,又在自己的那个部位比比划划,弄出一阵阵的尖叫声。赵晓红显然还不满足,竟随后单独跑到那儿,偷偷选中一个,藏了起来。夜间,钻进被窝,自己一个人偷偷地拿出那物件。
再后来,赵晓红便夜不归宿。有人曾在火车站前路南侧那个录像厅看到过她,发现她与一些男女挤在一起,看一些光裸着身子的男女的录像。又有人看到她在“俏佳人”发廊出入。“俏佳人”发廊就座落在县城中部主要街道胜利路西侧的一条街上。那条街的向阳一侧,竟是一家连着一家的发廊。连那发廊的名称都很诱人:什么“伊甸园发廊”、“一夜情发廊”、“勿忘我发廊”。甚至还有以某个时髦书名命名的,什么“有了快感你就喊发廊”、“恋上你的床发廊”等等。这些发廊,外观上看,最突出的特点是一串串的小红绿灯泡自发廊门头顶,朝外斜拉过来,一条又一条,如同串串彩色的灯珠罩起来的网。在每个发廊门口,白天总有两三名、三四名打扮入时的女孩子或站或坐在那里,眼睛追着过往的每一个男子。一到夜晚,那串串红绿灯便亮了起来,里边的大灯却灭了,黑黑的。然而,在那暗中,却总有男女人影晃动。赵晓红就活动于其间。而尤其耐人寻味儿的是就在同一条街的南侧,是县教育局,教育局高大的门口右侧并排挂着“中共静河县教育局委员会”红字白底大牌子,以及“静河县教育委员会”黑字白底的大牌子。与之毗邻的又是本地区颇具影响的设有初中、高中的市重点中学“静河一中”。有人说:“有意思,这一条街都是育人的。一侧育人变红,变清;一侧育人变黑,变浊。难得的是两种教育和平共处于一街,难得!”
后来,还有人证实,赵晓红在红旗里四排与两三个差不多岁数的女青年,共租一处房住。人们无不知,这红旗里俗称“大官屯”,一排排的廊房式。当初,这里是整个县城最好的房子,实际上是在紧邻县委、县政府而盖的专供几家机关大院的领导们居住的公房,很富有观察能力与表达能力的百姓便称之为“大官屯”。只可惜任何事物都在发展变化着的,居住条件亦然,待其他地方更好的公房落成之后,几个大院的领导也便随之跟着迁徙了。“大官屯”便被一些“小萝卜头”所补充。继而,昔日的“大官屯”便失去了往日的风采,便出现了空置的房屋。于是,便有卖菜的、开店的、上学的等外来人员来此租住,当然也有“小姐”租住。赵晓红便是其中之一。于是,留下来的老住户便看到在赵晓红等女子租住的房门口,常有不同岁数的男子频繁出入。后来,赵晓红有一次回家取物,让其父赵长增撞见,向着她突然叫:“站住!我问你,这么多天你都干嘛去啦?啊?”赵晓红站在那里,小嘴撅着,不语。赵长增又说:“你也这么大了,不能总这样闲逛了,跟社会上的那些男女混到一起会学坏的。你也向你嫂子学学,找点正经活儿干,挣些钱。”赵晓红听了,突然冲着爹说:“咋不找活儿干啦?咋不挣钱啦?我嫂子是无本生意,我也是无本生意。我嫂子挣的是小钱,我挣的是大钱!”赵长增突然听出对方的话味儿不对,“啊”地一声,要追问她什么,可她竟一拧身子,急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