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晓红身上所表现出的这诸多情况,作为兄长的赵晓青却浑然不知。之所以如此,或许是由于自己夫妻双双下岗,而带来的心理上的打击及种种压力。但更多的原因,应该是来自于母亲白景丽的行为带给他们心灵上的隐痛,这隐痛一时掩盖了其他的一切。
这不,赵晓青、郑玉凤在老宅看到父亲赵长增时,赵长增正蜷缩在光光的炕上。当儿媳郑玉凤摸索着点着了随身带来的蜡烛,在手持着的蜡烛摇曳的烛光下,赵长增已经在炕上坐起。他显然听出了儿子、儿媳还有小孙女到来的声音,脸上竟极力挤出一丝笑来。只是,儿子、儿媳都清清楚楚地看清了父亲已经满是褶皱的脸上两行明显的泪痕。那泪痕竟然有两个方向,两条顺面颊朝下,两条则朝向耳边,顺着眼角横过鬓角。显然,前者是站着形成的,而后者是躺着形成的,四条泪痕都在烛光下闪着亮光。而就是它,深深地刺痛了儿子、儿媳的心。赵晓青、郑玉凤的鼻子一酸,泪水也控制不住淌了下来。郑玉凤忙把带来的饭菜及碗筷摆到炕上,赵晓青则哽咽着说:“快吃吧,爹!”此刻,在儿子、儿媳心底陡然涌起的不仅有对父亲赵长增的深深的疼爱,更有对母亲白景丽的愈发深重的责怪、怨艾。当然,与此同时,在心底对那个第三者王顺昌更滋生出更多的憎恶。
而偏偏就是被他们所无比憎恶的人王顺昌,此刻却又出现了。
王顺昌这晚陪客吃饭。王顺昌因自己“事业”的需要,客人很多。时间一久,王顺昌便有了一套待客的规矩:凡影响到自己企业产、供、销的客人,当然包括技术专家,都会热情招待。王顺昌深知,这些人是上帝,决定着自己企业的命运。这些人一到,不仅要将常备的茅台、五粮液之类的拿出,还总要请食堂大厨师提前采购好各种海鲜鱼虾等原料,并精心烹饪,款待倍致。临走,还要打开自己的礼品库室,送一份金壳手表呀什么的重礼。凡是同样关系到企业命运的工商、税务等部门的客人,王顺昌则稍有灵活,视具体情况区别对待。尤对那些能够配合自己在数字上做手脚从而影响税收数字大小的,不仅热情招待,底下还要有相当大的红包之类的表示。只有那些各级政府官员来了,仅是闹闹哄哄地来看看,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对自己的企业毫无益处的,王顺昌便只有应付,能简则简。然而,偏偏是这些人却尤为缠人,吃了,喝了,便将眼睛瞅准自己的稀罕物件不放,非要捎走不可。凡遇见这样的客人,王顺昌便会憋上一肚子气。
这晚,就偏遇这样的一位经委主任。他喝了个酒饱肚圆,“咯咯”地打着饱嗝,却又将红红的眼睛瞅着一件很精美的电子台历,再拿在手里意味深长地说:“哎,这物件不错。哎,这玩意不错。”直到王顺昌说“送给你”为止。王顺昌既然是陪客,当然也不得不喝了几杯。又因客人的这样一个行为,王顺昌便在心里别扭。谁知,这适度的几杯酒,及那一点点的别扭情绪,竟在王顺昌身上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意想不到的反应:急欲接近女人,急欲作出一种宣泄。连王顺昌自己也觉得奇怪,怎么自己此刻竟如此地想了呢?王顺昌出了厂子,往村里一拐,便鬼使神差般地直奔白景丽家而去。
白景丽一个人在家,她的丈夫赵长增被她赶到了老宅去了,儿子、儿媳还有小孙女都去老宅了。白景丽真的感到骤然清净了起来。凡这时,换了谁都会冷静下来思索一些问题的,白景丽当然也不例外。她的耳边突然响起前一日上了岁数的邻居郭大娘的话:“咳,都这么大岁数了,不光有了儿女,连小孙女都五六岁了,你就跟长增好好过吧。别还想那个这个的了。”白景丽当时没说话,到了此时,她的鼻子“哼”一声,想:可不呗,我都稀里糊涂地跟他过了这么多年了,儿孙都有了,也对得起他了,我也该追求我自己的幸福了。这么大岁数了?可不呗,这么大岁数了,看到了自己的幸福,再不去追,还等啥哩?世事真的就是这样的耐人寻味儿,对于同样的一个问题,站的角度不同,竟真的会得出两种截然不同的结论来呢。
这时,忽听到院子里响起急急的脚步声,白景丽心里一激灵,她刚要探身门外观看,却突然听到一声男子急切地叫:“景丽!”白景丽的心里即一阵狂喜,是王顺昌。在白景丽打开屋门的瞬间,王顺昌已经奔到了自己的面前。白景丽看到了王顺昌那张涨红的急切的脸。她正要说什么,却见王顺昌的动作突然停住了,眼神明显向屋内一抡,脱口问:“他们呢?”白景丽显然知道“他们”是指自己的丈夫赵长增及其家人,白景丽亦显得颇为激动的样子,答:“他们都走了。”王顺昌突然背过手来,将屋门自身后“咣当”一声关住。再张开双臂扑向了白景丽,被紧紧裹住了的白景丽便嗅到了一股浓浓的酒味儿。同时,便感受到自己以及对方“咚咚”的心脏的狂跳。白景丽心里冒出“咋这么急呢”的想法,但没说出口。接着,便是一阵眩晕,在王顺昌的簇拥下,她目的清楚地倒退了几步,在后腿触到炕沿儿的那一瞬间,便一下子仰倒在了炕上。重重压在身上的王顺昌的呼吸便更加急促了起来,一只手却抖嗦着去解白景丽的裤带,再急切地解自己的衣裤。连他自己都奇怪,都这大岁数了,怎么突然就这么急切起来了呢?这时,仰躺着的白景丽的视线突然看到屋顶上垂挂下来的灯泡,便轻声喊:“灯,灯,关灯,关灯!”,王顺昌没有响应,屋内便即响起一阵扑腾扑腾的动静。老半天,才听到屋内两个人穿衣服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听到了王顺昌的一句话:“我该走了,下次见。”白景丽整理好自己散乱的头发,将王顺昌送出屋,又穿过大院,送出街门,她站在街门口,望了望王顺昌消失到暗中的身影,便转身返回。同时,顺手关上了街门。
偏在这时,一个身影,从自家街门后幽灵一样猛地闪出。门道里本是黑洞洞的了,白景丽看到那“嗖”地闪出的黑影,惊吓得“啊”地叫了一声,心口窝便又是一阵狂跳。这时,便听到了那黑影“嘻嘻”的笑。“是我。”对方嬉笑着说,声音很轻。白景丽便即知道了这个人是谁。
这个自门后突然闪出的家伙叫吴广林。吴广林是在王顺昌拐进白景丽的家门之后,即尾随而来的。只不过借助于暗下来的天色的掩护,加上他在整个过程中做贼一样的蹑手蹑脚,不曾弄出一点儿动静,王顺昌以及白景丽便根本就不曾发现。当王顺昌推门进屋,又顺手将门关上后,吴广林即追到了屋门外,但仅扒着门缝窥探了几眼,便即移身窗外。好在屋内的电灯极亮,自窗外看屋内的动静便一目了然。当白景丽叫“关灯”时,窗外的吴广林曾在心里冒出惋惜的意思。然而,王顺昌竟没响应,这让吴广林将王顺昌与白景丽“办事”的全过程看了个够。虽然在这过程中发现自己的全身也在无可名状的战栗,手脚甚至痉挛样地抖嗦,而又难以控制自己。很快自己的下身便控制不住,那个瞬间竟紧夹着两腿不由地蹲到地上。在王顺昌要出屋时,他才即穿过院儿躲到大门后的。
吴广林的眼睛贪婪地盯着面前的白景丽暗中闪亮的眼睛,抖抖地说:“我也要……”白景丽伸手猛地将一扇街门打开,再转头冲着吴广林突然吼一声:“滚!”吴广林作出一副可怜的样子,不肯走,不甘心这样罢手似的,嘴里嘀咕着:“我……我……”白景丽的嗓门竟异样的亮了起来:“你,你,你给我滚!”吴广林刚迈出门槛,便听到了身后“咣当”的关门声。
其实,吴广林自己也早就盯上白景丽了。然而,只不过一厢情愿,盯盯而已。而一旦发现王顺昌出现在白景丽面前时,便即来了兴致。这样一来,王顺昌与白景丽间的所有故事,便都没能逃脱他的眼睛。那些流传到社会上的关于白景丽与王顺昌间的全部绯闻,除了方红生传给他的同事间的外,便都是来自他之口了。当然,经过了他添枝加叶了的加工。
其实,凡是本村的老人们都清楚吴广林的历史。也许真的系遗传基因作怪,今天,吴广林的行为几乎全来自于其父吴老月。吴老月本是个穷小子,土改那年正由于其地无一垄房无一间,土改工作队看到他破衣烂衫的样子,便按照党的土改政策,不仅分给他三间正房,还分给他一些衣物。当然,这三间正房和衣物都是地主的浮财。吴老月狂喜。然而,很快便产生了另外一个想法:这是分的人家的东西,上级工作队的人员一走,世道一变,人家即肯定会来追要的。哼,先下手为强!吴老月便打定了主意,上级工作队一撤,吴老月即将那三间正房转手廉价卖给了别人,再以很快的速度将手中的钱花光。再后来,便又回到了从前,不得不寄宿在吴亮家的过道里。他的媳妇也就是那时留下一个孩子毅然离他而去的,并再也不曾出现。时间一长,这个吴老月也便将目光瞄向了其他的女人。
村里一对年轻夫妻郑刚、孙莉,还带着一个男孩儿。都说那丈夫郑刚真能干,生产队里割麦子,郑刚在地头儿处猫下腰来,右手的镰刀一下子伸出去多远,“嚓”一下拉回,左手里便抓起了一大把麦子。这样子,“嚓、嚓、嚓”几下子便是一把,变戏法似的。一只手一拧,便是一个腰子。再一拧,一个麦个子便出现在身后。然后,右手的镰刀又早已伸出去了。直到他到了地的那一头,也不见抬一下头,不喘息一下,身后便留下一个个整齐摆放的麦个子了。其他的男社员都不能相比。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物,却突然有一天失踪了。接着,便传出在村北十亩地里的那口大笸箩井口,发现了他的衣物,细心的人们又即看到衣物旁的井台上,用木棍儿划出的一行字:“对不起你孙莉,带好孩子。”郑刚的尸体很快被打捞出。他的死因也在村民中间传开。原来郑刚在抗日战争时期,曾参加过伪军,抓到过一名党的地下工作者,并悄悄在村北沙滩树林中活埋。这一情况竟隐瞒到了解放后,后终被人揭发。据说,出事前的夜间,郑刚家的周围出现了我公安便衣,郑刚便即意识到自己的阳寿到了。这样,便留下了他的无辜的年轻且漂亮的妻子孙莉及一个小男孩,走了。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孙莉偏没有改嫁的意思。
吴老月从那时起便将目光盯到了孙莉的身上。据说,他每次到家纠缠,每次都要被孙莉撵出。而吴老月依然不依。一次,那么多的男女社员工余在打麦场上休息,吴老月眼睛盯了一眼在场边坐着的孙莉,突然向几个年轻男社员挑战:“你们谁能将孙莉的裤子当众脱下来?谁能把孙莉的裤子脱下来,我就把我前一个月的工分转到谁的名下!嗯?谁敢?”他的话一出,即引得众男社员极高的兴趣及热烈的响应,竟真的有三四个二百五后生跳起身来,叫着:“我敢!我敢将她的裤子脱下来!”吴老月便使用激将法:“天桥的把式——光说不练不行,真脱下来才算数。”那几个二百五男青年便真的上前。这时,在场的所有的人便看到,孙莉的脸色陡地涨红了起来,眼眶里慢慢涌出了莹莹的泪。但双腿紧夹着,双手则死命地抓住自己的衣裤不放松。只是一声不吭。
多少年后的这个吴广林,真的就继承了其父吴老月的衣钵,紧盯着白景丽不放。然而,却始终不得靠前。村里人已经发现了他的这个秘密,便有人骂白景丽:“哼,谁让她跟那个王顺昌明来暗往的?引得这个吴广林也想来占便宜!”也有人骂吴广林:“不知好歹的东西,人家王顺昌是啥人?人家现在是个大款儿!用现时话说,人家是大老板呢!你吴广林算个啥?你吴广林靠放你那七八只羊,能挣几个钱儿?白景丽能看上个你?”后来,便有人亲眼看到在山坡上放羊的吴广林,竟脱下裤子爬到他的那只大母羊的屁股蛋子上。
有些社会现象很值得研究。对于一些事,大家都听说了,至关亲近的人却并不知晓。对于吴广林垂涎于白景丽的这些行为,只有白景丽的儿子赵晓青、儿媳郑玉凤一无所知。
这天,赵晓青又碰见了高志远,赵晓青顿有一股亲切的感觉。主动上前问:“怎么样?找到了活儿干?”高志远没有回答他,却满脸忿忿然的表情,先骂一句“他娘的”,再说:“那方红生越来越得势了,竟要当县长助理了!”赵晓青听了,“啊”地一声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