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在这时,王顺昌来了。白景丽的心里一阵悸动,猛地站起来,年轻人一样,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王顺昌的脖子,顺势在他的腮帮子上亲了一口。然后,便即松开手,脸上作出不高兴的样子,说:“你怎么又来了?不怕你家里的那位骂你?”白景丽是聪明的,不像那些傻娘们,将一些话直截了当地提出,她知道那样不会达到好的效果。王顺昌则满脸兴奋的样子,说:“怕她骂?过不了多久,我把她撵出家门,看她还骂不骂?”白景丽听了,心里一喜,但仍装作糊涂的样子,说:“哼,将她撵出家门,还不知道将谁接回家呢?”王顺昌便笑了,嗔怪地说:“傻子,将你接回呢!”白景丽真的笑了,笑得很灿烂。但仍追问:“真的?”王顺昌说:“你等着!”白景丽又像年轻人那样,张开双臂要扑上去,王顺昌说:“行了,行了,今晚上请你到我新开张的红楼饭店看看。哦,带着小红,听到没有?”
方红生正拟动身去王顺昌的红楼饭庄时,政府办公室主任推开了他的办公室门,说:“晚上有个活动,张县长说通知你参加一下。”方红生一愣,便张嘴说:“今天晚上,我得在家里准备一下我那大清河堤加固方案汇报材料,市长要听汇报哩。”办公室主任退下了,方红生笑了。凡是熟悉方红生的人都对他非常了解:方红生张嘴就是瞎话,说瞎话时脸不红心不跳。不了解情况的人便会觉得像真的一样。所有了解他这一点的人没有一个人不纳闷:真的让人难以置信,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竟然能够当上国家干部,且竟然能一升再升至今竟坐到县长助理的位置上。
方红生真的按时出现在王顺昌的红楼饭庄。方红生是开着车来的。汽车总是一个人身份的象征,所坐的车越豪华越能显示出这个人与众不同的身份。然而,谁又研究过这车的来处呢?私家车全凭着自己掏腰包,一般来讲,向银行贷些款也是常事。而有些人有车坐却是无须自己为筹资而费神的。像县税务局局长老张,他仅靠手中掌握的权利,为某些有经济实力者做些事,便开上了车,且便有了资格向没车一族炫耀的了:看咱,别人送的车,白坐!而真正值得炫耀的拍还是由于有了官职,而名正言顺地配上公车了。如今似还有了一个时髦,作了官儿,有了权,公家配了车,却不用司机,偏要自己亲自驾驶车的,那感觉便更有一番滋味儿在心头。方红生便属于后者。县长助理上任伊始,他首先落实下来车这件事。外出开会等公务,那非要司机不可,要他自己开他还不干哩。然而,如这晚的行动,则肯定是要自己亲自驾驶的了,你干什么都会神不知鬼不觉。方红生便感觉到了这样作的惬意。
王顺昌准时站在红楼饭庄门前等方红生,方红生一到,王顺昌即上前两步,亲自为他打开车门。此时,两名小姐便及时地把饭庄的门打开来,王顺昌笑容满面地作出个“请”的手势,再说声:“请进!”当方红生跟在王顺昌身后,连进了三道门后,他不禁“啊”地叫了一声。只见外观再普通不过的一个饭店,里边竟搞了一个功能设备齐全的舞厅。舞厅里光线很暗,五颜六色的灯光在闪烁。方红生站了片刻,让眼睛适应了一下,才终于看清,这舞厅吊挂着花花绿绿的葡萄珠、刺黄瓜及一串串绿生生叶片的饰物,那五色灯光恰从其间射出。最突出的是,在天池的正中央有一球型的家伙,满身的凸起,每个凸起的部位便是一支射灯。随着这球型家伙的不断扭动旋转,那灯光便四下里乱飞,搞得人眼花缭乱。而最招人眼的要数舞厅边端坐着的女郎了。方红生一眼扫去,只见这些女郎个个身上丝丝挂挂的,脸上显然涂了厚厚的脂粉之类,滚圆的臂膀裸露着,胸前鼓囊囊的两坨子肉颤巍巍的。还有那在光照下异常白皙的大腿。方红生眯眯眼睛,脸上有了笑意,而嘴里却连连说:“不适应,咱可不适应这场面。”
其实,方红生当然又说了瞎话。方红生自升任水泥厂长,特别是提任工业局长后,便屡屡光顾这种场合。要说不适应,第一次看到这场面时,他确实不适应呢。然而,绝非看不惯这场面,接受不了这场面。而是突然置身其中,他陡地激动了起来,两条腿有些颤抖,胸腔里心脏“砰砰”地狂跳,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样子。他当然有些“不适应”啦。然而,见得多了,也便适应了起来。眼下他说“不适应”仅仅是说说而已。好在王顺昌并没有把他的话当真。王顺昌最清楚像方红生这号掌握一些权力的人了。王顺昌曾想,那些在路边、在城郊僻静处,当然也有在闹市甚至党政机关的眼皮底下,一夜之间突然冒出的无数个舞厅,还不是应方红生之流的需要而生的吗?也许那些经营者仅仅是为了赚取他们的公款消费而已,而将方红生之流拉到这场合的人,却绝非仅仅为了什么消费,他们是要通过它来为自己换取更多、更大的利益呢。王顺昌想,问题不就是如此吗?
王顺昌知道方红生不会在舞厅多浪费时间,他喜欢直入主题,来的直接一点,痛快一点。于是,便拥方红生穿过舞厅,再推开一扇门,那是间浴池,只是浴盆特殊一些,系双人浴盆。王顺昌看看方红生的脸,问:“我喊人,你先洗个鸳鸯浴!”方红生说:“我刚洗过澡。”王顺昌也不驳他,便又领他推开旁边一扇门,里边却仅有一床,床上铺的东西很是绵软的样子。王顺昌问:“要不,你就先享受一下按摩?要知道我们这儿的小姐的按摩可是内行着呢!”方红生装糊涂:“我可是腰不酸腿不痛。”王顺昌当然知道他的意思,他要更直截了当的。哼,王顺昌在心里骂,这个混账王八蛋!但脸上仍很高兴的样子,终于领他推开了最里边的一间房门。已经坐在屋内的是白景丽和她的女儿赵晓红。
或许由于方红生早就知道王顺昌与白景丽之间特殊关系的原因,此刻,看到白景丽在这样的场合出现,便突然来了兴趣似的。实事求是地讲,方红生已经很久不曾注意白景丽了,此刻,看到白景丽,便真觉得这个女人绝对不同于一般女人,果然不同凡响,这般岁数了,竟仍光彩照人。方红生心想,难怪王顺昌对她情有独钟呢。而他的注意力显然立刻转移到了她的女儿赵晓红身上,方红生不由得一阵感叹,二人真是一对母女呢,竟是那样的相像。一眼看去,赵晓红更犹如出水芙蓉,不由地不让人眼前一亮。
此刻,方红生真的顿然心花怒放。他坐下来,却又并不急着做什么的样子,也并不提有关白景丽的话题,却提到了另一个话题上,说:“王老板,你还真行,没想到你的红楼饭庄竟搞了这么多的设施。”王顺昌得意地笑,说:“这叫适应形势,咱们不是总说‘适者生存’嘛?”方红生边笑,说:“老兄‘适应’的够意思,看来老兄的事业还会有更大的发展哩!”王顺昌接着这话头说:“我适应了,方县也跟着适应了才行呀。不要像那个姓夏的。”王顺昌说的是常务副县长夏雨生,“那才叫老古板,那才叫不开窍,那才叫思想保守,那才叫跟不上形势的发展。像这样的人,谨小慎微的样子,能干大事?哼!”方红生说:“像夏副县长这样的人究竟是少数。”王顺昌说:“那当然。”话题又扯回舞厅上,“无论怎么说,现在舞厅是多了,还为我们一些好干部提供了活动场所,减少了那些丢人现眼的机会了呢。”
王顺昌显然看到方红生聊得兴致正高,便说:“你没听说过?在部队当兵,转业后竟然提了个法院刑事庭庭长的那个姓张的,当初星期天到百货大楼,大夏天穿得薄薄的,竟在柜台前,在人家妇女屁股后头‘划洋火刷糨糊’哩。如放到今天,他还用得着那样干?”赵晓红终究年轻,不知道这黑话的意思,插嘴问:“啥叫‘划洋火刷糨糊’?”王顺昌说:“你不懂。”方红生显然没有听说过这个人,又很感兴趣的样子,问:“现在这个人呢?”王顺昌说:“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后来竟然调到邻县提任法院院长了呢!”王顺昌又说:“还有团结乡当初那个王主任。正在县里开会哩,会议休息一刻钟,他便跑上了街。会议再一开始,值班的同志向会场主席台上正讲话的书记报告:刚接到城关派出所的电话!主席台上的书记颇为吃惊:‘啥事?’值班员说:‘王主任在商场柜台前妇女屁股后头耍流氓让人家抓了个现行!’满场的人听了,轰然大笑。”王顺昌像当时就在现场的人一样,也哈哈地笑。然后,说:“放到现在,不会出这事了吧?后来呢,人家改行了,又当上了筑路队的队长呢。”
王顺昌显然聊起了兴趣,早已偏离了舞厅出现的好处这样一个话题,继续谈起了他听说到的事:“和平乡那个乡长跟他的小姨子有那种关系。他的小姨子总到乡里找他,机关的同事们早盯上他了。一天晚上,他的小姨子又来了,进了他的房间,便即关了门关了灯。待了一会儿,几个人见时机成熟了,便悄悄地来到他的房间前,踏到凳子上,借着房门上方开着的小窗,突然打开强光手电,竟看到两个光裸着的身体摞在一起……”方红生与王顺昌又是一阵哈哈地笑。方红生这时没注意观察坐在旁边的赵晓红,赵晓红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脸蛋子红红的样子。王顺昌显然意识到不光方红生,连白景丽与其女也都对这个话题极感兴趣的样子,又说:“还有高家镇的那个科长,晚间总愿意在机关值班,后来抓到了他。原来,当他值班时,一到晚上9点,便钻到总机女守机员宿舍。而他还是女守机员父亲的战友呢。……”
方红生终于按捺不住了,呼地站起身,往外撵王顺昌、白景丽两个,嘴里说:“你俩可以出去了。出去!出去!”王顺昌会意,拉起白景丽,又“砰”地带严了门。想不到的是王顺昌这时站住脚步,隔着门听了听,便即听到室内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解衣服的声音,很快便响起了其他的动静,甚至还有男女的呻吟声。王顺昌便也控制不住自己,急拉白景丽至另一房间,也急关闭了房门。
王顺昌究竟还惦着他的正事,时间自然抓得紧了些。他很快衣冠楚楚地等在了方红生与赵晓红所占的那个房间门口,真的等了好长时间,方红生终于开了门,走了出来。王顺昌拉住了他,说:“方县,那水利工程的事?”方红生说:“那还不交给咱哥们干?还能交给其他人?”
实际情况并不像方红生此刻说的那么简单。待第二天王顺昌再去找他的时候,方红生提出了具体的条件,好在王顺昌早有思想准备,答应改善一下方红生现居住条件。而涉及到相当大一笔款项的大清河堤加固的工程,也便就这样落到了王顺昌的手里。
王顺昌送走方红生,返身又迈进门口的时候,白景丽已经站在他的身后。她边整理着衣角,边将双手抬起来,代替梳子梳理自己的散乱的头发,脸上却竟像年轻姑娘似的,依然红扑扑的。在王顺昌向着她转身的一瞬间,她的脸上甚至掠过一丝淡淡的羞涩的笑。王顺昌拉她一下子,他们便一同推开了方红生与赵晓红所待过的房间。当王顺昌将那门推开的瞬间,一股浓浓的酸烘烘的污浊的气体扑面而来。王顺昌紧闭着嘴,自鼻孔里“嗯”了一声。王顺昌与白景丽同时将目光向着床上投去时,却只见赵晓红依然仰躺在那里,一床薄被子被踢开,被角已经落到了地板上,身下一大堆污物弄脏了褥子,但赵晓红竟浑然不知的样子。再看她的脸,本来白白的小脸更加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本来一头染成棕红色的秀发鸟巢一样乱蓬蓬的。白景丽与王顺昌几乎同时轻轻地叫:“晓红!晓红!”不见反应。这时,王顺昌忙将右手塞进衣兜,再掏出来时,手上已经捏着两条金项链。王顺昌右手拿着这金项链,在手里抖动着,又轻唤赵晓红:“晓红!看这是啥?金项链,纯金的呢!”赵晓红终于睁开了眼睛,王顺昌伏身戴到她的脖子上。另一条则戴到了白景丽的脖子上,白景丽也朝着王顺昌浅笑笑。而王顺昌呢,则真的仰起脸来,“哈哈”地笑了。
王顺昌笑得痛快。赵晓红甚至白景丽再也不会意识到,王顺昌在这一瞬间脑子里掠过一个算式:我付出了两条金项链,仅仅是两条金项链,便换回了数千倍于它的几百万,甚至更多。“哈哈……”,王顺昌当然笑得爽快,笑得灿烂。
王顺昌转身走出了那间有着污浊空气的房间,走出红楼饭庄,有意透透新鲜空气似的,深吸两口,再将视线抬高,朝远处望去。这时,他便看到西北方向的偌大的一片厂房,王顺昌知道那是本地另一个大老板田长安的高频焊管厂。这时,王顺昌脸上便又堆上了笑,笑得更加灿烂。他想,只要我拿下大清河堤加固工程,你田长安便比我不上了吧?哼,只要我像这次一样,不断地能从政府接到工程,那么,哼,……王顺昌当然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