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君兰这样思索着,显然感悟颇多,启发也颇多。也就在这时,何君兰的脑际倏地闪现出这样的一副场景:那是前两年的事了,社会上“新”生事物一个个冒了出来。似乎是一夜之间似的,冒出那么多的舞厅来。而那些热衷者却大多是我们的一些干部。他们一边不断地重申:“其实跳舞原本是一项高雅的活动呢。当年毛主席、周总理在中南海也组织舞会呢”,一边便频频出入那舞的场所。向来喜欢赶时髦的水泥厂办公室工作的何君兰,前往县工会大舞厅学习,那里有跳舞的老师徐凤丽。只需掏十块钱,包教包会。何君兰灵透得很,很快便学会了三、四步、交谊舞以至于迪斯科。之后,便出现在已经升任水泥厂厂长的方红生的办公室,方红生正端坐在自己的老板桌前。这时,门“吱呦”一声开了。厂办公室的何君兰闪身进来。心情颇佳的方红生的眼前顿然一亮,嗓子眼里不由地“哦”了一声,两眼里顿然放出光来。原来,这天何君兰的着装是那样的吸引人的眼球呢:本正值暑天,何君兰上身着一款浅领短袖衫,偏那颌下的领窝竟浅得出奇,竟然裸露出了那白白嫩嫩的乳根。又偏偏那衫子过于紧了些,便紧紧地裹到了身上,那成熟女子的两个乳峰直挺挺的挺得老高。又偏偏那衬衫浅浅的肉色更增添无限的魅力。几近呆了的方红生的视线再禁不住朝下移动些,便看到何君兰下身着一条牛仔裤。而偏偏这牛仔裤的裆过于浅了些,以至于紧紧地兜了起来。这样以来,腰部因过低而隐现出了肚脐眼,偏偏又只在腰间扣了一只纽扣,并不曾系一条腰带,前裆便紧紧的绷着。这便让方红生直勾勾的眼神异常起来。这时,何君兰笑了,却意外地说:“方厂长,跳个舞?”方红生脸上的表情仍僵僵的,几乎是下意识地说:“我不会,不会。”何君兰便很高兴的样子,说:“我教你!”边说着,边朝前跃了一步,双臂也便张开来,再重复一遍:“来,我教你!一教就会!”方红生便自那老板桌前站起,像是被人指使着似的,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迎着何君兰张开了双臂。在左手抓住对方右手的同时,右手便按到了对方的后背上。那右手在按下来的同时,肉肉的,软软的,强烈的异样的感觉便通过手臂流遍了全身。何君兰便说:“我的右脚往后撤一步,你的左脚便朝前进一步,来……”方红生便真的照样子做了。不料,显然是两人的距离过于靠近了些,何君兰胸前高高突起的乳房竟然触到了方红生的胸膛,又偏偏在迈开步子的一刻,它竟然颤巍巍地抖动了两下,这便让本来就心猿意马的方红生失控了。他的头脑里轰然一热,涌起一个大浪头,他的本有力的双臂便紧紧地将何君兰裹在自己的怀里。一时间,没了任何的声息。彼此只感到“砰砰”的心跳,以及或粗或细的紧张的呼吸。就这样子待了一会儿,是方红生或者说是两个人同时萌生了一个模糊但同时又清晰的强烈的欲望。两人仍紧紧抱着,朝着厂长办公室的里间移动。他们显然急欲接近那里间屋的床。偏在这时,厂长办公室的门“砰砰”敲响了,进来的销售科长搅扰了两人的一场美梦。
此刻,仍十分期望着做个“工会主席”之类有社会地位的人物的何君兰,如同又回到了彼时彼刻,心口窝里“砰砰”地跳动了起来,脸上也似有些热。与此同时,她的思路也便异常地清晰了起来:那当年的方红生如今已经是县长助理了呢!一定要抓住他!此刻,她的脑际竟又奇怪地冒出刚才在公公高思明面前说的那句话:“花要谢了”。岁数不饶人。何君兰真的有了一种紧迫感,不能再等下去了。也许水泥厂买断是个契机呢,自己一定要抓住这个契机。
一个人呆立在自家屋内的何君兰觉出有点热,这又让她突然有所醒悟,这不是又一个暑季吗?何君兰显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即兴奋了起来。她即打开自己的衣橱,将里边杂乱堆放的衣物抓起来,再往床上掷去,竟很快翻出当初穿过的那件肉粉色的浅领衣衫,以及那件牛仔裤。再三两下剥掉自己身上的衣衫,将其重新穿上。自己都惊喜,这都过去两三年了,自己的身材竟没啥大的变化。两三年前的衣衫,如今穿在身上仍然那样的合身。她不禁站到穿衣镜前,扭动着身子,前后照照,竟然仍不失当年的风韵。就是这样的一身装束的何君兰便即迈出自己的房间,一眼便瞥见了自己的公公高思明仍然伫立在院中花前的背影,她没有了继续怨恨奚落公公的欲望。只是一句话不吭,自公公的背后绕过,脚步踏踏地迈出院门,走了。她要去找当年的水泥厂厂长如今的县长助理方红生。
县长助理方红生刚刚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他的耳边似乎仍回响着104国道以及后来与104国道平行的津浦铁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嘈杂的声音,眼前闪现的是集聚在这里的水泥厂数百名职工集体卧轨,以至于自南至北的火车呼啸着飞驰而过的惊险场面。平息这一事件,竟远比在去往市里的途中,阻截因所谓的贿选而集体上访的小钓台村赵长增等群众复杂得多。当时,他是站在一高处的,整个场面他看得清清楚楚。他深知那个早已退休的高思明从中所起的作用。但事件一旦平息下来,他便即赶到县长张宪书的办公室里,亲自向县长汇报事件平息经过。而事情一旦经过方红生的口述,也便彻底改变了它本来的模样:闹事的场面更大了,卧轨的人数更多了,自己登高振臂一呼,喝退了卧轨群众,火车呼啸而过。可以说,所有的上级希图自下级的汇报中,得到基层事件的真相怕都是妄想!可惜的是有些上级偏喜好自下级的口头汇报中获得基层情况。这样,县长助理方红生在县长张宪书的眼里,也便成了平息群众聚众闹事的英雄。张宪书满脸的兴奋,甚至拍着方红生的肩头,说:“好样的!”而方红生心里却十分有数。方红生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时,却在暗暗思虑着自己昔日的那个工友,屡屡与自己过不去的高志远。他在心里十分清楚:这个高志远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说不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事为借口,又会跳出来与自己作对的。但与此同时他也暗下决心:哼!如果高志远再站出来,自己绝对不能手软!
这时,位于县政府大楼三层阳面有着“县长助理办公室”透明玻璃小牌的办公室的门“吱呦”响了一下,方红生抬头看时,门口已经站着高志远的爱人何君兰了。眼前的场景便让方红生有些惊呆了。他的思维便霍地回到尚在水泥厂厂长位置上的那一幕。显然,何君兰仍穿上那一天的装束这一策略奏了效。方红生的思维便真的又回到了那一刻,以至于心口窝里“砰砰”跳了起来。但显然今日的方红生已非彼日的方红生了。方红生眨眨眼,用力地摇摇头,使自己回到现实中来,盯着何君兰,并十分自然地笑笑说:“你怎么来了?”何君兰依然保持着笑脸:“我来教方县长跳舞来了!”何君兰显然不拟将圈子绕得太大,便单刀直入,那意图显然在于勾起对方对两三年前的那一刻的回忆。其中,当然更不乏要狭对方的意味。本来就十分聪明的方红生心里当然清醒的很,他真的在心底依然眷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希图有一天续上那被终止的美梦。而此刻也就是眼前这个女人的丈夫高志远的名字又在脑际出现。方红生的脑筋显然是极快的,他霍地意识到,在他们夫妻关系上作点文章,缠住他们的手脚,对自己绝对是不无帮助的。便张口说:“你去教你的丈夫高志远呗!”何君兰说:“他不喜欢跳舞。”方红生便笑了,说:“啥他不喜欢跳舞?”方红生的脑子里突然映现出那天职工集聚时,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清清楚楚地看到郑玉凤紧紧地挤在高志远身后的场景,他竟突然冒出这样的话:“我早就听说,郑玉凤天天去教他跳呢!难道你不知道?”何君兰便听出其中的味道,一愣,脸上的笑意顿消,反问:“真的?”方红生作出诚实的样子,恳切地说:“那天,我带客人去他那儿吃饭,亲眼见到的嘛!”何君兰有点张口结舌:“……”她显然知道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也便丢掉了这本策划好的前奏,口吻也缠绵了下来,说:“方县长,水泥厂买断了,你不管我了?”方红生便笑了,笑得那样惬意,说:“你想到哪儿了?”何君兰说:“把我调上去吧,当个科员就行,县工业局机关里不多我一个。”方红生依然笑,说:“当个科员?调上去怎也弄个科长干干。干一段时间,再往上提提。”何君兰心里便一喜。其实,她哪里知晓,那些手里握有实权的人,常如同钓鱼似的,总要先将你钓住的,下边就该着对方无休止地付出了。偏偏这一钓,总会使对方上钩。而方红生并没有继续演下去,又转了话头,说:“我自己还保不住我自己呢!还咋管你?”何君兰的眼睛瞪大了:“咋回事?”方红生便说:“你丈夫高志远带头聚众闹事,专门跟我作对!”
何君兰自方红生的办公室里走出后,心绪很复杂。先是为自己追求的目标更加明朗而窃喜。与此同时,也便集聚了对丈夫高志远的愤懑。依她的性格,她显然不会憋闷在心里的。便即去找丈夫高志远。
高志远一返回自己的大鱼府,服务人员便转告他,接到第二天的订餐电话,特意点了大鱼头。要知道,那大鱼头须在前一天准备好,必须用烧柴草的大铁锅近似最原始的烹调方法,细火炖一宿才可达到最佳效果的呢!便即带人来到后院。那里并排垒砌着五个一米多宽三米多长腰来深白瓷砖砌成的大鱼池,五个大鱼池里临时养着大清河上游的白洋淀水库专程送来的近两米长的大鱼。当高志远站到一水池边,终于选定一条大鱼,并与自己的厨师一起伸出手,欲将其弄出水池的时候,那本静寂的水池中看似不动弹的大鱼,身子便猛地一个扭动,池水“哗”地被掀起,宛如海岸礁石边不经意间打来一个大浪,陡地碰撞起偌大的浪花,那池水“啪”地拍打到池壁上,再掀起一片浪花,猛地溅了高志远及厨师一身。两个人“啊”地一声惊呼后,便腾起一阵欢笑。也就在这时,便听到身后有女人说话:“喝,还真够开心的!”两人扭头看去,高志远的爱人何君兰站在了身后。
高志远本对结婚多年的爱人何君兰是最了解的,也许别人啥也看不出什么,而他自己不能欺骗自己,他知道,自己与她之间在骨子里是存在着一定距离的。看到她突然来到,并不接她的话头,只是向她看一眼。他知道自己这个大鱼府开张这么长时间了,也许她真的因为上班,不曾来过一次。现在来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爱人也如水泥厂的那么多职工一样“买断”工龄了,他便有些自责,对自己的爱人关心得不够了。他说:“下岗就下了。”他没有用“买断”这个新字眼,声调相当地和缓。接着说:“好在我早几天下岗,搞了这个大鱼府。你来了,我不也会省些心。”不料,何君兰听了,鼻腔里却重重地“哼”了一声,两眼直逼着丈夫高志远,说:“也让我来干?我还要去静坐、上访、卧轨哩!你不是带头去闹事的嘛!”高志远便意识到对方的话头不对劲,竟被对方这突然的一句话噎住了。同时,也便意识到对方是有意来找茬的。他的心里便腾地有些火气。但他还是压了几压,仍控制住了自己,用尽量平和的口吻说:“我带头闹事?你说到哪儿去了?首先说‘闹事’就是胡说。再说,我只不过与大伙儿一块儿去的,我没作什么,你去问他们!”不料,何君兰一听,似更加激动了起来:“啊,怪不得人家说哩。原来,你还真总和那个郑玉凤搅和到一起了呢,啊!你!”她没有提赵晓青,却只提赵晓青的爱人郑玉凤,显然她是听信了方红生的话。高志远听了,便立马警觉了起来,嗓门也有些大:“什么?听别人说的?谁说的?和郑玉凤搅和在一起?什么叫搅和在一起?”何君兰愈发地声音高了:“你急什么?揭穿你们的关系了?还谁说的?谁看不到郑玉凤动不动往你这儿跑?跑来干啥?你们干了些啥见不得人的勾当?”高志远显然第一次听到说自己的这些话,而且是出自自己爱人的口,胸中便腾起愠怒。又停顿了一下,他仍强压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嗓子压低了,但却更加严厉:“郑玉凤真的来过这儿,那是她往这儿送她当天挖的野菜——不许你胡说八道!”何君兰便“嘿嘿”笑了:“我胡说八道?她的婆婆是个啥样的人谁不知道?她学也学会了!”谁也意象不到的是,高志远一步上前,突然伸出手来,“啪”地一下,给了自己的爱人一记耳光。与此同时,还听到他更厉声的断喝:“是那样,也不许你说!”何君兰一下子呆了,稍低下头,伸出右手来捂住了自己的鼻子,便有鲜血自指缝间涌出,眼里也亮闪闪地涌满了泪花。一扭头,走了。
关于郑玉凤的婆婆白景丽与农民企业家王顺昌间的传言,高志远并非真的认为不过是“传言”而已,他有自己的观察,观察得出的结论:千真万确。但即便千真万确,也不容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其实,高志远有些多余,连白景丽自己对于别人的传言都置若罔闻,耳旁风一样,不当一回事,依然我行我素,“说他们的吧,我走自己的路!”很快便有一次,白景丽偏正因为听到了大家关于她与王顺昌间关系的议论,非但没有不好意思,甚至发脾气生气,反倒得意了起来。她得意的有道理。
已经如愿以偿取代老主任而当上了小钓台村主任的王顺昌,近日愈发地忙得不可开交。他当然首先将自己轧钢厂的生产安排妥当,便安排人员,将经原村主任手盖的二层办公楼重新装修一新。他在看到原办公场所之后,便放出口信来:“这叫什么办公楼?破破烂烂的,我马上要重新翻盖,至少三层以上!”他无论怎么也要显示一下自己任主任后与上任主任的不同来。之后,便赶到大清河堤,亦即通过方红生争取到的河堤加高、加固工程现场。他站在左堤顶上,视线便放开去,沿左堤东南——西北方向排开去的是忙碌的人们。王顺昌在堤顶站定,右手下意识地将胸前的几颗西服钮扣解开来,便挺出他愈发明显隆起的腹部,微风不时地将衣襟掀起。他十分清楚这个工程的完成会给自己带来多少经济效益。很快,王顺昌便又出现在小钓台村东北方向的那片土地的地头,眼下,这里是仅仅长满庄稼的田野而已。然而,与前边不同的是,王顺昌偏在这儿驻足良久。这里正处县城西北方向,与县城一河之隔。而正是脚下的十里河堤,已经被规划为河堤公园。王顺昌的绝顶聪明处,便是立即意识到了本属于集体所有的这大片土地的无限升值空间。王顺昌心里清楚,自己之所以争作村主任的全部用意当然也在于此。他仿佛已经清晰地看到了这片土地即将给自己带来的更大的经济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