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早已没了阡陌纵横的田野的韵味儿,代之的是一派偌大的杂乱无章的建筑工地,以及总使人感受到的勃勃生机。只要近得前来,首先入眼的便是立于这诸多建筑工地边缘的一座建筑。它虽系平房,但其跨度显然要远远高于一般平房。两侧砖墙,外表用水泥精心抹过,表面平滑如镜,有着整齐的勾缝。整座建筑涂以淡粉色涂料,显得相当的雅致。而最为重要的是十多间长一大溜儿整座建筑的正面,则统统为自屋顶落地的通体大玻璃。玻璃的块与块之间只少相重合,于重合处会看到那玻璃足有一指来的厚度,其他则几乎不留痕迹。该建筑的前面,相隔不远均匀地摆放有八只硕大的花盆。说不准名字的南方的名贵花卉,服务人员新喷洒过水的,翠绿的叶片上垂着水滴。而在花盆的前面,便矗立着一排电镀的笔直的旗杆,每支旗杆上红、黄、绿的各色旗子呼啦啦翻飞着。这便颇有一些生气。这似乎一夜之间突然冒出的建筑,自然吸引着无数的男男女女。而人们只需走近前来,便可透过那通体的大玻璃,看到里边几乎占据整面墙的有着各种效果的规划设计图,以及图前着装相当雅致的售楼小姐。原来,这是一处正在建设中的高级别墅区的售楼处。
那个县长助理方红生便是在这儿找到王顺昌的。本在通体大玻璃之内的王顺昌,只朝着外边一瞥,便看到缓缓驶近的黑色的奥迪,视线便朝着那车牌聚焦:静8888,王顺昌显然认出这是方红生的车,便即兴奋起来,几步跨出,一把便抓住刚刚钻出车门的方红生的手。如果那个追讨工钱的老周见到此情形,定会高兴的,王顺昌要向这位分管工程的县长助理追讨工程款项了。其实,错了,对于方红生来说,根本就不存在欠的问题嘛!
只见王顺昌颇为高兴的样子,抓着方红生的手。一转身,右手便又勾到了方红生的左肩膀上,嘴里念叨着:“走,我带你看看!”便近似推搡的样子,把方红生领到了室内那各色规划图、效果图前。王顺昌先给方红生看一组平面效果图。那图设计的极为规范,不仅各线条表明了尺寸,且相当逼真的。诸如汽车、电视、沙发之类的图示。所有设计空间便一目了然。那首层为偌大的会客厅,厨房。一角便是车库。二层阳面除宽敞的大阳台外,同样在向阳面便是四个大小不一的卧室、更衣室,而书房、储物间,则安排在三层。各层均设计有卫生间。最突出的便是三层的观景台,只凭平面设计便可辨识出其周边设计的栏杆。只要看到它,便不免会产生凭栏远眺的感觉来。
这时,王顺昌便看到这位县长脸上难以掩饰的满意的神色。王顺昌再将方红生引到另一张图前。只一瞥,便看到方红生在看到这张图时眼睛里陡地闪现出的亮光,以及只凭表情便可窥得见的其内心的激动。这是一张宽近两米长足五米有余的别墅区效果图:琉璃瓦,三角屋脊,宽绰的阳台,蓝莹莹的玻璃。一栋栋别墅外观豪华、现代又杂以欧洲风格。再加上别墅前后左右的花木以及曲曲弯弯的路径。方红生的目光又落到别墅后方那一不规则形状的一处蓝色,甚至抬起手臂指去,兴奋地脱口叫出:“游泳池!”他的嘴里禁不住叫着:“太好了!”视线便停留在那一汪游泳池旁的绿树下着三点式泳衣仰躺在躺椅上的青年女子身上,愈发地兴奋起来,脑际便产生出了一串的联想,眼前霍地再现那次旅美时在空中俯瞰到的情景。
时下,县处级以至于科局级干部常会轮流得到前往东南亚诸国、西欧七国、以至于美利坚共和国名为考察实为游玩的机会。不久前,方红生就因此与其他区县的一行十三人去了美国。那飞机几乎追着太阳飞行,在夕阳西下时光飞临当地机场。在飞机急速下降的当儿,方红生凭着飞机玄窗朝下观望,便看到一幅绚丽的异国景致:那绿树掩映着的相当稀疏的一处处别墅,而每一处别墅后均有一处夕阳下映着蓝盈盈亮色的游泳池。
努力使自己的思绪扯回的方红生心底,便涌出一句潜台词:而今老子也要拥有那美国人的生活水平了!
“这座怎么样?”王顺昌指着一处别墅,问方红生。方红生将右手一下子拍到王顺昌的肩头,先鼻音重重地“嗯”一声,再自嘴里重重吐出一个字:“好!”到了这时,王顺昌才扯着方红生出了这售楼处,遛几步路,来到一处施工现场:整个工地矗立着密不透风的铁管架子,整个外围被荆条编织的耙子遮掩得严严实实。将脸部贴近那荆条耙,视线透过那荆耙的缝隙,便看得到里边正在编结着钢筋框架以及高高的墙垛子上忙碌着的建筑工人的身影。王顺昌、方红生的眼前,便似看到了这即将落成的别墅。方红生笑了,王顺昌也笑了。
再说那个赵长增自县里解放回来,喜悦禁不住涌上心头,原因是即将会看到期望中的王顺昌被惩治。而其不便透露的深层里的意思则是,如此,便可斩断自己的老婆白景丽与其的不正当瓜葛。然而,现实近似于残酷。在王顺昌被惩治这一愿望落空的同时,那个“斩断”白景丽与之瓜葛的隐而不露的愿望,也同时成了泡影。
赵长增很快得知,那个白景丽也就是在这座别墅销售处前,与王顺昌打过一次照面的。
那天晚饭后,白景丽将碗筷一放,便迈出了家门。她知道近来王顺昌正在忙啥,视线便不由地朝着开发区方向瞥去。除开城里楼上、桥头以及路旁有渐亮的灯光闪烁外,那里竟突兀地冒出一灯火辉煌处。因它出现的高速,白景丽显然尚不知道这处售楼中心的出现。细看,这些亮如白昼的灯光下,有影影绰绰的人影在晃动。白景丽甚至看到一个酷似王顺昌身坯一样的身影在其中,便愈加吸引她兴冲冲赶去看个究竟。待白景丽走近前来,真的令她吃惊不小,这突然冒出的本属临时建筑的售楼中心,远比小钓台村的几乎所有老百姓的居家要漂亮百倍。售楼中心灯光通明的夜景愈发显得华贵。白景丽的眼神又是如此的好,王顺昌竟真的在忙碌的人影之中。那些衣着整齐的年轻貌美的女服务人员,显然无不了解这个白景丽与王顺昌间暧昧关系的,当白景丽在那通体大玻璃门口一出现,几位服务员几乎同时高兴地向她打招呼:“快进来!快进来!”同时,竟意思暧昧地招呼王顺昌:“王老板!”这个王顺昌在听到招呼后一扭头的瞬间,便发现了白景丽,脸上便真的有些放光。他甚至大方地像刚刚对待方红生那样,毫无顾忌地将突然抬起的右手臂搭到白景丽的肩膀上,近似推搡似的,引导她站到那张硕大的别墅区效果图前。让几乎所有上些岁数的人无不惊奇于这电脑技术的神奇,那些个仅只有了设计却本尚未出现的虚幻的景物,竟是那样逼真的让人惊叹。那别墅的每一个细节,甚至日光下形成的阴影、楼前甬道上漫步的男女被风吹起的衣裤裙角,竟也那样的活灵活现。让这个白景丽惊呆得无话可说了。王顺昌便伸出手来,指点着效果图上一处隐现于花木中的别墅,连连说:“看,这一处是咱的!”王顺昌的手指移动到另一处,又说:“看,这一处也是咱的!”“咱的”、“咱的”,白景丽听到了耳朵里,不,不,是听到了心里,她的眼前便出现了幻觉:图上那对沿着甬道欲步入别墅的男女,变成了王顺昌和自己。白景丽的心儿醉了。
这天白天,白景丽又来到这里。她记住了王顺昌给她指点过的别墅的编号:6号、9号。她的心里想:6,六六大顺,9,长长久久,连那别墅的序号都选得好,寄托着美好的寓意。她的耳边仍响着“咱的,咱的”王顺昌那亲切的声音。她知道,施工速度是如此之快,她忍不住要到施工现场实地看一看。不料想,这一看却看出了大问题。
白景丽先是到效果图所示的6号别墅工地去看的,只是这里四周均被密密实实的荆耙包围着。白景丽沿着它的外围观察,却只自荆耙之上看到了矗立着的钢管架子。她没有近前,透过荆耙的缝隙去观察里边的情形。之后,转过身来,跳过两处工地,来到9号别墅处。这9号别墅显然由于开工早,抑或是进度快,外围的荆耙已经拆去。看得出来,除室内的装修工程外,整个三层别墅的总体工程均已经完成。白景丽先是站在远处细细地看一遍。之后便走近它,转着脑袋,四下里张望着,进了尚没有来得及安装户门的别墅的进户门洞。非常顺地往右侧一跨步,便看到了一个大室。四下里张望一下,前后左右,极大跨度,自然是大会客厅无疑。视线朝着一侧一瞥,便看到了尚为水泥面的阶梯。白景丽的视线先是顺着那个阶梯往上看,显然梯上的情形更吸引着她,便不由地迈步踏上阶梯,边张望着边一步步拾级而上。当她踏上楼梯的平台,折返身子,再要往上蹬的时候,顺着那一段楼梯朝上一抬头,不觉大吃一惊,刚迈出的右脚僵在了那里,整个身子凝固了一样。那楼上站着一个人,正对着楼梯口,居高临下,两眼箭一样盯着自己。
这个人正是王顺昌现任妻子——周丽珠。周丽珠显然发现白景丽到来已经多时了,却并不声张,在高处暗中窥视着她的行踪。一旦白景丽发现了对方在注视着自己,望着对方刀子样射来的目光,显然由于太意外的缘故,脑子尚转不过弯来,一时竟傻了似的,嘴角咧咧,终吐不出半个字来。而周丽珠突然张嘴说:“白景丽!”她显然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努力使自己说出的话平和一些:“我问你,你到我们这儿干啥来了?”这个白景丽的脑子终于活泛了一些,完全恢复了思维的能力。听了王顺昌妻子周丽珠的话,她的脑子里竟然霍地冒出了王顺昌在那漂亮的别墅效果图前给自己说的“这是咱的”话,她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笑,目光也大胆地迎着对方,反问:“你们这儿?还不知道是‘你们’这儿,还是‘我们’这儿呢?”周丽珠听了,终于火山突然爆发了似的,胸中久已积蓄下来的怒气骤然冲突了出来。只见她凌然站在二楼楼梯口处,冲着下方突然抬起手来,指向了白景丽:“你个不要脸的!早就知道你勾引我的男人——”周丽珠显然并不善言谈,就是骂人,她似也并不如有的农村泼妇似的,变着花样地骂。然而,显然她又难以控制自己,在她抬手向着楼下的白景丽指去时,脚步便不由地朝前移动,一脚踏下一个台阶,整个身子便控制不住了,“蹬蹬”地直冲了下来。这个白景丽竟然还不退缩,两个女人遂张开双手,厮打到了一块儿。只听到两个人“呼哧呼哧”的喘息,以及脚下的“扑通扑通”的动静。
正在二人厮打得正酣的时候,背后突然出现了一个人,这个人是王顺昌。王顺昌是偶然经过这里?还是听到这里的动静才赶来的?不清楚。王顺昌在二人的身后,突然吼叫了一声:“住手!”真是太灵验不过了,正在厮打着的两个女人,几乎同时猛地向这里转过脸来,愣了。两双手同时僵持在那里。继而,又缓缓地垂下来,望着王顺昌圆瞪着的眼,不说话。
这时,王顺昌的视线突然逼住了自己妻子周丽珠的视线,再猛地将右臂抬起,手指几乎要指到了妻子的鼻尖上,嗓门也出奇的大,唾沫星子都要喷了出来:“滚!你给我滚!”王顺昌的妻子周丽珠虽没有太多的文化,但思维丝毫不迟钝。王顺昌这话音在她的耳边刚落下,她的潜意识里便立即意识到,要我“滚”则是要白景丽留了。这时,便看到王顺昌妻子周丽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瞬间微红,继而又煞白,两眼里便溢出了泪,泪珠在她的眼眶里忽闪忽闪地转动。几乎同时,只见她将双手猛地捂住脸,清晰地看到泪水自她的指缝间溢出来,遂扭头跑了出去。在她的身后便听到了极低的极力控制着的嘤嘤的哭声。
与王顺昌妻子周丽珠也就慢一拍的样子,白景丽也作出了极为丰富的情绪的变化。她的面部的表情刚刚还有些僵硬,很快便活泛了起来。就在周丽珠突然跨出楼口的一瞬间,便清楚地看到她的两眼里也骤然涌出的盈盈的泪。就在周丽珠甩到身后的嘤嘤的低泣声飘来的时候,白景丽突然“啊”地一声,猛地张开了双臂。如果说王顺昌妻子周丽珠犹如赛场上的失败者,那么白景丽无疑便是那个胜利者。突然得到的胜利使她狂喜不已,她无法控制自己,张开双臂扑向了面前的王顺昌。
然而,俨然如赛场上的裁判在刚刚宣判过红方胜,又突然改判了一样,赛场上的形势骤然起了变化。就在白景丽张着双臂扑来的时候,本站在白景丽面前的王顺昌,竟朝后退了半步。与此同时,将他的右手猛地在眼前一挥,便轻而易举地将白景丽扑过来的双臂“噗”地挡开。白景丽面部的表情骤然遭到霜打了似的,僵硬在那里,目光疑惑地盯着王顺昌。而王顺昌的目光同样盯着白景丽,那神态着实让人琢磨不透。就这样待了一会儿,王顺昌脸上的表情起了变化,变出了一脸让人捉摸不定的笑,然后,说:“让我怎么说你呢?你跑到这儿来干啥?难道你还真的要跟我到这儿过日子来?哎呀,你也该自知之明一点嘛!你都不想想,那可能吗?你都多大岁数啦?回家照照镜子,看看脸上的皱纹——”这个白景丽犹如迎头击打了一闷棍,完全地蒙了。神志麻木,思维僵持在那儿,失去了知觉。老半天,缓过劲来,嘴里便自言自语似的喃喃着:“……不久前,你还……还跟我……”白景丽显然想说王顺昌将其按到床上的事,但终没有说出口。而王顺昌自然完全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笑,说:“那只不过玩玩而已,你还当真的?”白景丽显然缓过神来似的,眼神直盯着王顺昌,说:“你刚说过,这是‘咱的,咱的’,怎么——”王顺昌便知道她是说那晚在售楼中心电脑制作的别墅效果图前的情形,说:“是呀,‘咱的’,不是‘你和我’的。”他指着自己的胸脯,接着说:“‘咱的’是‘我’的!”中国人的语言,真的有意思的很,在这儿竟无意间与这个女人开了一个玩笑!
白景丽如同做了一场梦,终于梦醒了。这时,便看到她的眼里再一次涌出盈盈的泪,那泪珠顺着她的两颊滚落到了水泥地面上,“嘀哒,嘀哒”的,听得真切。然后,一转身,白景丽走了。
几乎就在白景丽迈出脚的同时,一位少女,一闪身进了来。其实,这个女人才真正是王顺昌领来看这座新落成的别墅的,刚才,她显然隐身在墙外。
她显然听到了刚才这里发生的所有的事情。此时,便看到了她向王顺昌投去的灿烂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