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增的思维这时又转了一个弯,此刻,他“咳”地一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现在说到底还是靠自己呀,没点真本事,是不能在这社会上立足的。没有真本事,是会让人家瞧不起的!”说着,赵长增深深地弯下腰来。然后,索性蹲下身子,将小孙女揽在怀里,深情地盯着小孙女的脸,语重心长地说:“要好好学习呀,孩子!长大了要长本事……来,爷爷教你:1加1等于2,你说……”小孙女真的重复一句:“1加1等于2。”赵长增突然想起自己自一个小学生那里学会的几个英文字母A、B、C,又教小孙女说:“A——你跟着我说……”小孙女真的跟着他念:“A——”高志远看着这一老一小,不知怎的,泪水又涌了出来。
在这个家庭里,此时,心情最为复杂又最让人难以揣摩的便是赵晓青的母亲,当然也是赵长增的老伴儿白景丽了,此时的白景丽早已自当初的怨恨烦恼中平静了下来,这平静是自得到了王顺昌被刺的消息之后便有了的。那时,被撕扯的衣物、化妆品,以及室内的小物件等弄了一地,她甚至猛地向着滚落到屋地上的一个香水瓶踢了一脚。这时,便传来了王顺昌被人刺死的消息。她初始还不能相信,后来,她走出去,专门打听了邻居的婶子,一当得到了证实,白景丽回到了自家的屋内,一屁股坐在床上,低垂着眼睛,一直盯在眼前一个什么也不存在的地方。她的思维凝固了似的,久久地呆坐着。她的所有的烦恼顷刻间化解了。与此同时,所有的追求也彻底破灭了,连任何挽救的可能都没有了。良久,她的心情平静了下来,她站起身来,开始重新整理被自己破坏了的散乱的环境,一点儿一点儿地悄无声息地整理着。显然,在整理的同时,思索着什么。整理得很细心,甚至连同那些积年不动的箱箱柜柜,也要借机整理一下似的。
这时,她在自己的箱子底儿发现了一件油纸包着的薄薄的小包。里边包的是什么?她显然早已不曾记得了,便好奇地捧在了手里,小心翼翼地打开来。她的眼睛陡地一亮,里边精心包着的竟然是一幅照片,一幅男女青年的合影照。右侧的那位全副武装身背长枪的是自己,而左侧的那位竟是一位现役军人——一位解放军干部。白景丽立马认出,这是当年民兵冬训时,自己与当时的武装部作训参谋田长安的合影,而这张照片的作者正是当时的武装部政工干事如今的副县长夏雨生。
白景丽心里“咚咚”地跳得急促了起来,她的思维霍地回到了当年的岁月,以及自己当年的追求,遂又霍地回到了现实。她的眼前立马出现了那个起步最早,而今已经拥有数千万资产的大老板田长安,在感叹岁月飞逝的同时,便是感叹自己的命运。当初自己怎么就没有跟了田长安呢?即使当初没与之结合,那么后来,自己不追王顺昌而追田长安呢?她的这样的想法在冒出的同时,便也冒出世人对自己的责难,而随即又冒出一串的反诘:难道一个女人追求自己的幸福,不论岁数大小,错了?错在了哪里?她这样想着,仍固执地拿起桌面上放着的一个镜框,将纸包里的照片取出,将自己与田长安的合影照夹上。
很快,便又传出她的儿子赵晓青被抓的消息,当然也证实了是自己的儿子赵晓青杀死王顺昌的事实。白景丽当时拿在手里的一面镜子“啪”地掉到了地上,摔得粉碎。这又一个惊人的消息,又一次令她惊呆了,久久地僵持在那里。极少见到她流泪了,此时,她的眼眶里渐渐地潮了,随即溢满了泪,再成串成串地滚落到地上。她完全清楚儿子赵晓青之所以杀死王顺昌的原因,几乎是同时,她开始怀疑自己一直不曾动摇过的信念了。她痛苦的心绪乱到了极点。
谁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白景丽走出了自己的家。一出了家门,往东拐,在穿过了一条胡同之后,便来到了大清河畔,或许完全地是处于散心的目的,如同年轻时一样,向着一河之隔的县城方向,隔河眺望。由于白景丽对于县城的每一座建筑都很熟悉,远远望去,只自每个建筑的轮廓便一眼可以认出,哪个是第一中学的教学楼,哪个是国税大楼,哪个又是新起来的朝阳购物中心。然而,她的视线稍朝上一抬,视线放得更远,便在这些建筑群之上,清晰地看到了矗立在更远处的一座鹤立鸡群似的高层建筑。白景丽便立即想到,那就是当初与自己合过影的田长安所拥有的建筑,名字就叫作“凤凰大酒店”。白景丽的脑海里便难以自制地想,田长安正在大楼里?他正在干啥?
此刻的田长安并没有在他的凤凰大酒店里,而是在同样属于他名下的原县水泥厂旧址,就是由于它的所有权的变更,便涉及到了全厂七八百人的“买断”,而这无异于新生事物。由于涉及到每个人的切身利益,当然,还涉及到对于国家财产转属过程中是否存在丢失的怀疑,及深深的忧虑,曾深深地触动了每个人的思想,引发了那场阻路示威活动。然而,示威仅仅为“示威”而已,过去了也便过去了,一切仍旧按照它固有的模式运转下去。过后,那场“活动”对于事物的发展,竟看不出有丝毫的影响。“厂”的新主人田长安要将其改造为高频焊管二厂。显然,由原一个厂扩大为两个厂。而除了厂房的改扩建以及生产设备的增设,便是人员的招收与培训了。当然包括原国营厂子留下来的一百多号人。
如今,无论新老,这690多名新员工,被编为五个连,在大厂院里集合。完全如同大学新生入学之后那样,进行“军训”。而十名教官便是自市武警总队高薪聘请来的。这样一来,那训练也颇为正规的样子:立正、稍息、向左转、向右转、齐步走——教官的口令下的相当的洪亮、准确,大家的操练也便规规矩矩,有板有眼。毫无疑问的是田长安对员工如此的管理手段,完全得益于他曾经有过的军人的经历,以及他的企业管理理念。
田长安远远地站在一侧,观看这里的训练,面部的表情淡淡的。待了一会儿,他显然又想到了另外的一个什么问题,缓缓地转过身来,冲着就站在其身后的两个儿子深情地看,再将目光落到大儿子田天身上,说:“我已经想过多日了,我要送你到国外去学习几年。你虽然大学已经毕业,但你的知识还满足不了现今的需要。何况还须看得更远一些。至于到哪个国家哪所大学,你可以考察一下再作决定。但要快。任何事,决定了就要立即去做。”然后,田长安又将目光转向自己的小儿子田地身上,说:“今年的冬季征兵工作就要开始了,我要送你参军去。到部队去,到最艰苦最需要的地方去锻炼。你还年轻,还没吃过苦,没经历过挫折,你连最基本的法制观念都没有,你必须先到部队锻炼几年。”
说到了这里,田长安突然想到了他自己,接着说:“我就得益于部队的培养——”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的老首长高思明当年对自己的学习、纪律等各个方面的严格要求。他在心里说:我必须抽个时间去看望一下我的这位老首长。
高志远没有等郑玉凤归来,便离开了她的家。他清楚地知道,她是不可能见到她的丈夫赵晓青的。一个是现今这个赵晓青究竟被关在哪儿,是在县看守所?还是正在哪儿提审?根本不知道。再一个,即便她找对了地方,像赵晓青这样的命案,没有得到判决之前,是不可能让家人探视的。高志远的心事异常地沉重起来,是为了赵晓青的被抓?还是为了自身所遭遇到的问题?抑或是为了这残酷的社会现实?或者就只为担心着郑玉凤此去不可能有的好的结果?是为了赵晓青注定会得到的极刑,对郑玉凤及其一家的打击?似乎都有。但高志远唯独没有预料到会有另一种更加直接的伤害,又来得竟如此的快!
他决定去他的大鱼府一趟,他需要重新审视一下饮食业。他已经意识到田长安的凤凰大酒店等更高级的场所直接对自己所形成的威胁。他必须就自己的发展前景,重新给予预测,以决定他的大鱼府的去留。
高志远缓缓地骑着他那辆破自行车,出了县城又走出一段路之后,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女人的凄厉的尖叫。他的心里倏地一惊。他的车子遂停了下来,刚要细听,遂又一连声地传来女子的凄厉的尖叫,同时,夹杂着杂乱的男子的声音,高志远一激灵,急急地转着脑袋,四下里巡视着的同时,更加竖起耳朵,分辨着这尖叫声传来的方向。终于听出这动静来自路南一废弃的独立房方向。高志远飞也似的,几步跨过去。在那独立房的墙角,便即看到五个半大男孩子,围在独立房前的空场地上。而在他们围拢着的圈内便横躺着一个女人。有两个正甩着脚掌,朝着那女人猛地踢去。而另几个人则正伸着双手撕剥着那女子的衣裤。那女人奋力挣扎着,哭叫着,嗓音都变了调。她的后背已经裸露了出来。突然出现的高志远在震惊于大白天竟有人敢如此无法无天的同时,竟一眼认出那女子竟然是为丈夫送衣的郑玉凤。那一瞬间,他的脑袋“呼”地大了。他甚至来不及叫一声,只一个箭步上去,早伸出去的右手掌便死死地揪住了一个家伙的后衣襟。几乎同时,高志远的手一用力,这个家伙便仰倒在地,甚至由于惯性的力量,贴着地皮滑出去好远。那家伙甚至来不及叫一声,高志远的左脚便猛地狠狠地踢到这家伙的胸口处。这时,才终于听到高志远冲着另几个家伙的一声断喝:“住手!”继而又喝道:“不许动!一个都不许动!”显然,这几个家伙并不服气这突然闯入的高志远。一个小子便将目标转向了高志远,嘴里叫着:“你敢管闲事?”同时,向高志远猛地伸出一只拳头,直朝着高志远的脸部捣来。高志远的身子都勿须动一下,只用一只手掌顺手牵住对方伸过来的手腕,再就劲儿一牵,这小子便趴到了地上,弄了个嘴啃泥,高志远便一脚狠狠地踏到了他的脚下。其实,这几个小子统统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完全是半大孩子,甚至还满脸的稚气,却地地道道的小流氓。或许平日里混迹网巴,父母宠惯坏了,又哭闹着难以管教的之类。凭高志远的手脚对付这几个毛头小子,一个还不对付一百个?另三个看到同伙都趴到了地下,一个却仍在高志远的脚板地下,便转身要跑。高志远一只手指去,又一声吼:“谁敢跑!”那两个显然慑于对方的威严,果然,站住了脚,并扑通扑通向高志远跪下求饶。这时,高志远才腾出手来,连忙弯腰去扶仍倒在地上的郑玉凤。
郑玉凤借助高志远的搀扶,吃力地站起来,泪水早溢满了眼眶。她在整理自己衣衫的同时,泪眼却盯向了另一个方向。高志远顺着她的视线朝着那个方向看去,又是一惊。在独立房一角的一棵树后,竟然还躲藏着一个人。那个人显然意识到了这突然闯入的高志远对于自己的威胁了,便转身要跑。高志远没有去追,却一弯腰,捡到一块并不太大的砖头,只一甩手,那砖头飞出,“啪”地正中那家伙的后背,那家伙“哎哟”叫一声,蜷缩着倒在了地上,这时,高志远也早已认出这个家伙就是那个无赖吴广林。
高志远便远远地冲着他厉声喊:“吴广林!别跟我装死,过来!不过来,我打断你的腿!”吴广林似乎曾领教过高志远的教训似的,真的“哎哟”叫着,用一只手曲向背后,努力地要去抚摸那被击伤的痛处似的,一步步地挪了过来,站到了高志远的跟前。这时,高志远指着那几个半大孩子,厉声问:“是你招来这几个王八羔子朝她下手的?”吴广林立马争辩似的,说:“不是,不是,真的不是!”高志远追问:“到底是不是?我从这儿过,看到这几个正在欺负她。”高志远继续追问:“你躲在那儿要干什么?”吴广林交代:“我是想,我在旁边看着,等着她向我求饶,我好……”高志远便即明白了这个家伙的用意。高志远便将自己的左脚猛一用力,脚下的这个小子“哎哟”叫一声。高志远又转向另几个小子,手指逐一指过去,厉声问:“说!你们为什么要向她下手?”面前的四个吞吞吐吐的样子。脚下的这个说:“我们几个认出她是杀人犯的老婆,便……”
高志远显然已经完全明白了一切,又似乎“杀人犯”的字眼刺痛了他。他抬起脚来,近似吼叫似的:“都给我跪到这儿!快!”这几个照做了。高志远再转向吴广林,叫:“你给我狠狠地打!”吴广林似乎觉得有了主动的机会似的,果然跳了过来,逐人煽了两个耳光。而高志远近似愤怒了,命令似的:“不行!要你给我狠狠地打!非打的这几个王八羔子哭爹叫娘不行!”吴广林得到命令的战士似的,真的冲着这几个小子一阵拳打脚踢,踢得几个家伙在地上打滚儿,鬼哭狼嚎似的叫:“饶了我们吧,再也不敢了!”这时,高志远喝停。转而又指着吴广林,命令那几个家伙:“现在,我再让你们给我教训教训他!省得他动那些歪心眼!”被打的这几个便一哄而上,反过来又将这个吴广林打得哭饶不停。打得够了,高志远指着背后的郑玉凤向那几个家伙叫道:“都给我听明白一点,你们这几个家伙要是再敢动她一个指头,我要一个个打断你们的狗腿!听明白了吗!”几个家伙便跪地求饶:“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高志远再叫一声:“滚!”这几个小兔崽子连同那个吴广林,呼啦啦逃了似的跑了。
郑玉凤一下子扑到高志远怀里,“哇”地一声痛哭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