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顺昌被刺后,其儿小顺自然自市里回来了。小顺回家的机会极少,他根据其父王顺昌的安排在市里租了写字楼,开了办事处。名义上为王顺昌厂子的业务服务。对于王顺昌来讲,家里厂子等一应事务自己都忙得过来,重要的是市里有那么一个办事处,对于业务的发展相当的重要,更在于锻炼儿子的独立工作及社会交往能力。王顺昌心里十分清楚,儿子是他的全部希望,全部寄托。他清楚自己总有那么一天要归西的,自己的事业要交给儿子继承是早晚的事。而儿子小顺正懒得做那些具体的事务性工作,巴不得待在他的那个办事处呢。一切“老子”说了算,自由自在。父母对他的工作成绩似乎并不过问,唯一操心的是他的婚事。近三十岁的人了,竟然还不结婚!偏偏小顺的身边不缺漂亮的女人,总有一个或两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与其约会,出入于酒店、舞厅等高级娱乐场所。
这次,小顺便是领着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由那女子挽着臂弯,一同走进家的。
王顺昌的被刺,对于妻子顺昌妻来说,她的感情的变化,便显得极为复杂一些。是幸灾乐祸?还不至于。是悲痛万分?也不是。或许是这两种情绪交替着出现?也许连她自己都难以理清自己的极为复杂的心情。好在有公安人员积极地侦破案件,甚至于在得到公安部门的允许后,王顺昌后事的处理,也是由县里以“农民企业家”的名义操办的。操办得又相当的隆重。一直等到凶手赵晓青被捉拿,顺昌妻及其儿子小顺只能被动地去接受这一切。只是这样以来,便很过了一些时日。
这天,小顺的舅舅即顺昌妻的娘家兄弟的视线,关切地盯了姐姐,再盯外甥,终于催这娘俩说:“凶手该抓的也抓住啦,他(指王顺昌)的后事该办的也办啦,他留下来的那一摊子事,你们还不赶紧清一清理一理?还等着啥哩?”到了这时,顺昌妻及其儿子小顺才突然醒过味儿来似的,意识到,丈夫(父亲)生前正经营着的那么一大摊子事呢,那岂不是那个被刺杀的屈死鬼给娘俩留下的巨额遗产吗?
小顺显得兴奋起来了,他似乎终于有了向女友显示自己财富的机会似的,立马招呼他的女友:“走,跟我来!”他的女友的脸上在那一瞬间竟露出灿烂的一笑,或许她即意识到这感情的明显的外露与整个氛围不符,那笑旋即消失了。当他们两个已经走到院子里时,小顺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因回家的机会少,竟对父亲“事业”的迅速发展,底数了解得并不多了,便即折转身,请母亲顺昌妻一同前往。只是他并不知道平时王顺昌并不允许妻子过问企业的任何一个细节的。小顺母子连同小顺带来的女友,一同钻进了王顺昌生前的黑色的奥迪车,由小顺驾驶(小顺已经玩坏了一辆车了),首先前往位于县开发区的轧钢厂。
在这个轧钢厂,车间里传来嘈杂的机器正常运转的动静,一卷卷的钢板整齐地码放在那儿。有一工人嘴里含着哨子,不断地挥动着手臂,指挥着吊车正在为一长卡车装货。看得出,厂区的生产一切正常。显然由于有小顺堂叔的具体经营,没有受到王顺昌被刺的丝毫影响。小顺以及顺昌妻便都在心里对这位堂叔感激不尽了。然而,当他们的车在厂长办公楼前缓缓停下,打开了车门,小顺的右脚丫子刚刚落地,便即听到了由厂办公室传出的激烈的争吵的动静。小顺以及顺昌妻连同小顺的女友都一惊的样子,停了所有的动静,惊愕地透过窗子往里张望,便看到了在老板桌前,站立着的堂叔,而他的对面站着的却是负责河堤加高、加固工程的老周。
小顺向母亲以及女友作了个停止行动的手势,里边激烈的争吵便一句不拉地传了出来,“我们的河堤加高、加固工程的一多半已经完成一个月了,然而,欠俺们的90多万工程款,还没有给我们结算。我们的民工们连饭都吃不上了,有的要回家,路费都没有一个,你知道吗?——为什么还不给俺们?”这是老周的声音,声调很高。看见他的两手摊开,一副愤怒又无奈的样子。“我问你老周,到底是谁欠了你的工程款?”是堂叔的声音,声音同样很高,一副据理力争的样子。那个老周即答:“是王顺昌呀!我们是自他手里转包来的工程嘛!那还有假?”堂叔便接上了话茬:“这不结了!王顺昌不给你工程款,你找王顺昌呀!你找我,我能给你吗?又不是小数,90多万呐!”老周显然愈发地气恼:“王顺昌不是死了嘛,可王顺昌死了,不是有他这厂子在吗?俺们不找你找谁?”堂叔的声调低了一些,说:“我给你出个主意,王顺昌承包的是县政府的水利工程,你找下县政府。”老周声调依然很高:“我明明自王顺昌手里承包的工程,为啥找人家政府?何况人家政府早全额拨给了王顺昌这笔款项?”
后来,便看见堂叔上前推搡老周,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说:“你走吧!你愿找谁就找谁,反正这与我无关!”
外边的小顺意识到这个老周一旦见到了自己,恐怕也会找自己算账的,便即将车朝前提了一下,提到一个拐角处。有意回避开那个走出来的老周,一边在心里感谢堂叔所做的这一切工作。直到那个老周走了之后,才一起进了厂办公室,与堂叔照面。
这时,小顺脸上微带一丝笑意,表现出对堂叔心怀感激的样子。小顺的那位女友早已经看到这个厂子相当大的规模了。她再不懂钢铁,在社会上只是听也会明白它不菲的价值的,脸上便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兴奋。顺昌妻则显得很沉稳,她不知儿子会怎样与他的这位堂叔交接丈夫王顺昌留下的这笔遗产。
然而,事情竟有了突变。接下来情况的发展,却是他们任何一个人无论如何都不曾想到的。
当小顺、顺昌妻连同小顺的那位女友三个人一出现在办公室的门口,小顺的这个堂叔便迎了上来。然而,却绝非是欢迎,恰恰相反,只见他立马伸开双臂拦住了这三位,犹如主人对待不受欢迎的不速之客似的,眼睛里明显地流露出拒之门外的意思。嘴里说:“咦,你们来这儿干啥?”那个小顺显然还没有完全地回过味儿来,仍继续着原有的思维,说:“我爹出了事,我爹的这厂子,让堂叔操心了。”就站在对面的堂叔口气中表现出惊讶的样子,说:“你爹的厂子?搞错了吧大侄子!这厂子怎么是你爹的呢?”
此话一出,不禁令顺昌妻、小顺包括跟随其后的小顺的女友无不吃了一惊。顺昌妻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听错了呢,而小顺在那一瞬间想:是堂叔在跟自己开玩笑?然而,他即自堂叔脸上颇为严肃的表情上读出,不是玩笑,这绝不是玩笑话。他甚至顺口再追问一句:“咋不是我爹的厂子?”堂叔即答:“当然不是你爹的厂子。”这便令这三个人惊呆得瞠目结舌。他们绝对不会想到对方这样的答话,连顺昌妻都惊愕万分又气愤异常的样子。两眼睁得大大的,向前逼进一步,问:“不是王顺昌的?不是王顺昌的还能是谁的?”根本容不得对方回答,小顺更是忿忿的样子,眼睛逼视着对方,追问:“这明明是我爹的厂子,都经营这么多年了,怎么说不是呢?不是我爹的能是谁的?”堂叔倒显得十分镇静的样子,却回避了问话的根本,拐了一个弯,说:“谁的?我一直经营着这个厂子嘛!那还是谁的?”这没有肯定的肯定的回答,才真的令顺昌妻、小顺娘俩震惊且愤怒了。娘俩的一只胳膊几乎同时举起来,手指指到了对方的鼻子尖上,连连问:“你经营?你经营不假,可你得到了报酬,你经营不等于是你的!”
这个堂叔显然并没有争论下去的意思,话也格外缓和的样子,说:“这不是谁说是谁就是谁的事,空口无凭,需要证据的,你们不妨到工商部门看一下注册登记,不是一切都清楚了吗?”小顺立马气愤难抑的样子,鼻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说:“你说得对,我会弄清楚的!”顺昌妻绝对不会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但她得到了暗示,也急欲见到工商注册的情况,也好证实厂子属于丈夫王顺昌。
两个人便即扭转身去,唯独随后的小顺的女友脸色极为难看,那小嘴儿早已经嘟噜起来了,她甚至退出这门口的动作更快。
黑色的奥迪车直抵县工商局,然而,当工作人员翻了半天终于将厂子注册的原始材料呈献在三个人的面前时,这三个人才真正的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了。那上面厂子的“法人代表”栏目下竟真的是堂叔的大名:王顺盛。将那表格颠来倒去地看,也找不出“王顺昌”这三个字。
实际情况是,当初,王顺昌将原村办企业的骨干,统统拉来。为避嫌,竟真的在“法人代表”一栏中填写了他的堂弟王顺盛亦即小顺堂叔的名字。然而,他再也不会想到,就是这么一个“避嫌”,为多少年后的今天自己的妻儿找了多么大的麻烦!
后来,顺昌妻突然恍然大悟,她想起来当初王顺昌曾跟她透露过这事,便跟儿子说了。情绪十分沮丧的小顺终于有了一些喜色。他转脸向着女友说:“那厂子资产不下两千万呢。你别急,你看我把那名字改过来。”顺昌妻由这一突然变故,转而又担心起王顺昌在开发区建的自家的别墅来。她似乎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忙拉儿子一把,三人便即驱车直奔本村位于大清河畔的开发区。而令三人再一次大为震惊的是,顺昌妻的不祥预感竟真的成为现实。
当小顺驾着他爹王顺昌的汽车载着他的母亲及他的那位女朋友,一同驶入那个别墅区,坐在后座上的顺昌妻便即欠起了身子,将整个脸都贴到了车窗上,视线在已经落成或正在落成的别墅群寻找着属于自家的那座。当她终于远远地发现了那座别墅后,便远远地指给儿子看:“看,已经落成的那座!”儿子小顺看去,不觉脱口说:“真漂亮!”小顺的那位女友也将脸贴到了车窗上,自言自语的样子:“嗯,漂亮!”听得出三人兴奋的心情。待车近了一些,顺昌妻却不觉“咦”地一声。她看到别墅门口聚着足有四五个人的样子,细看,才发现这几个人正在为别墅安装防盗门,耳边已经听到了“哇哇”的电锤打墙的响声。顺昌妻颇感纳闷:这是谁在为自家的别墅安装防盗门呢?里边内装修还没有搞,急着安装防盗门干啥?顺昌妻嘀咕着,显然又是说给儿子小顺听的:“没让他们安装防盗门呀?”
小顺的汽车停在了别墅前,三个人急急地钻出汽车。小顺伸出右手,指着那几个工人,喊,声音很大:“哎!谁让你们装这防盗门的?”没有人搭理他,依然忙着手里的活儿。其中一位双手紧握着电锤,在门垛子处重新调整一个位置,再将整个身子依上去,“哇——”又是一阵噪音。与此同时,自钻孔处喷出一股砖红色的飞尘,迅速在空气中弥漫。小顺显然觉得受到了冷遇,或许由于身后的女友在,便愈发地表现出盛气凌人的样子。只见他几步蹿上前去,一把揪住那位手执电锤者的后背,近似吼叫似的,叫道:“停!停!”电锤果然停了,现场霎时静了下来。小顺腾出手来,指着地上尚未安装的防盗门,再一次叫道:“谁让你们装的这防盗门?”
执电锤者以及另外几个工人没有人回答他,便都将视线转过去,向着别墅门洞里边张望。这时,小顺以及顺昌妻还有小顺的那个女友便惊愕地发现,正有一名年轻的女人,缓缓地自里边走出。她的极短的上衣紧绷绷地紧裹着,双臂交叉在胸前,像是有意将那两只鼓囊囊的丰满的乳房托起似的。下身紧绷着的牛仔裤,裆极浅,没系腰带,一大段肚腹及肚脐眼完全裸露着。她紧闭着嘴,眼睛瞪得很大,视线却极为犀利的样子,在小顺、顺昌妻、小顺女友的脸上逐一扫过。最后再将视线落到了小顺的脸上,突然张嘴说,不紧不慢一字一顿的样子:“是我让他们安装的防盗门,怎么了?”
事实求是的讲,这个女人的突然出现,竟令小顺的眼睛陡地一亮,他甚至暗自在心里叫道:好漂亮呦!待了一会儿,他仿佛转过味儿来,迎着那个女人,问:“你?你是谁?”面前这位女子听了,脸上竟然忽地浮上了一丝笑。再将视线落到小顺身后的顺昌妻的脸上,忽然放下交叉在胸前的双臂,抬起右手,指向了顺昌妻的鼻子,声音高了很多:“你问她!”
顺昌妻早已认出了面前的这位女子。就是这个女人,曾多次跑到自己家里,竟当着自己的面,在床上与丈夫王顺昌鬼混,几次被自己赶走。最后一次,也是她与丈夫通话的。后来丈夫王顺昌仍邀她到自家老宅子里勾搭,顺昌妻也许不知道,发现王顺昌被刺,报案的也是这个三姑娘。
王顺昌妻的情绪便格外地愤怒了起来,同样伸手指着对方的鼻子,高声地向儿子小顺叫:“她是一个婊子!”接着,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连声骂:“你这个婊子!不要脸!不要脸!勾搭我男人睡觉!”令人感到意外的是那女人听了,却并不恼怒,脸上仍然浮上一丝笑,说:“没错,我就是一个婊子,哪个男人给我钱,我就跟哪个男人睡觉。王顺昌跟我睡了六次,答应把这幢别墅给我,就是这么简单。”
小顺听了,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叫道,声音都有些嘶哑了:“你胡扯!”那女子的脸上不再浮现笑容,却立马指向了顺昌妻,反诘:“胡扯?你问她!”停顿了一下,又说:“还要其他证据吗?还要还有。”顺昌妻气哼哼的,说不出一句话来。小顺显然失去了与这女人继续吵下去的耐心,上前一步,要揪那女子的样子。同时,近乎吼叫似的:“滚!你给我滚!”
那女子没有动,脸上却再次浮现出一丝笑。这时,在她身后别墅门洞的拐角处,忽地闪身出来一个男人来。这个男人的突然出现,显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小顺顿然站住了脚步,顺昌妻还有小顺那个女友的目光,齐刷刷地一齐向那男人投去,只见这男人膀大腰圆的样子,竟赤裸着上身,而他的宽宽的胸膛上竟纹着好大的一条龙。那龙张牙舞爪的样子,粗重的蓝黑色的线条,有两只张开着的龙爪,竟伸到了滚圆的臂膀上。而这个男子一出现,便端立在那里,紧紧攥着的两只拳头向两侧身后摆去,愈发地挺出宽厚的胸膛,那条张牙舞爪的龙便愈发地活灵活现的样子。而他的大嘴紧闭着,不吐出一个字,浓眉拧成了一个疙瘩,眼珠子则瞪得奇大,一副凶煞的样子逼视过来。
顺昌妻、小顺连同小顺的女友一个个目瞪口呆。还是小顺目光盯着那家伙,鼓足勇气说:“你是谁?”那条张牙舞爪的“龙”几乎没有任何的反应,不说话。他前面站着的女子替他说:“这是我丈夫!”顺昌妻、小顺以及小顺的女友听了,倒吸了一口冷气,老半天没有反应。这时,那女子转向那几个装修工人,说道:“干你们的!快一点!”
那几个工人哼哈答应着,几个人配合着,自地上架起防盗门,比划着支好。有一个便麻利地在打好眼儿的地方固定膨胀螺丝,再拿起扳子固定。就在顺昌妻、小顺等三人的眼皮底下,当场试过了锁。关上,打开。再关上,再打开。那女子摸出钱,递到其中一个人的手里,说声:“谢谢!”然后,“咣当”一声,防盗门闭上了,那女子连同那一条“龙”便被关在了别墅的里边。而傻看着的顺昌妻母子以及小顺的女友,到了这时,仿佛才意识到事情并不像想的那样简单,且又是这么的简单。三个人一脸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