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俏女思春倒追男:长河悲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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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出人意料(3)

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无疑是致命的。高思明一下子瘫坐在沙发上。他的一起退休又总结伴儿锻炼的赵举一听说了,来看望他,说了一串的例子:“老刘的大舅哥杨家园中学的退休体育老师老张,平日里身体多棒?那天晚上,在健身广场上跳舞。跳着跳着,萎在地上了,就再也没有救过来。心脏的问题;党校校长杨石山,才四十五六岁,正当年。正在办公室里与同事谈工作,谈着谈着,头往沙发上一歪,便再也没醒过来,脑出血;那个林业局局长崔师声中午来了客人,刚领客人坐到桌上,酒杯刚端起来,一句话没说完整,出溜到桌子底下,死了……人呀,说完就完,谁都逃不过!”

其实,这些人的情况,高思明也是知道的。他十分清楚自己的朋友之所以重复这些,无外乎借以劝说自己不要过于悲伤。这道理谁都明白,可是这事搁到谁的身上,没有任何的思想准备,猝不及防,谁受得了啊!

高思明任大家好言劝说着,自己则仰在沙发上,眼睛微闭着。他的思维且向着另一个方向延伸:那天下午,邮局的小赵送来报纸,他坐在沙发上翻看,老伴儿自身边走过,往报纸上瞥了一眼,显然她瞥见了报纸上的一条大字标题(她后来完全靠自学,识够一千多字呢),突然向他又像自言自语道:“‘解决男人的大问题’,什么是‘男人的大问题’?”高思明的视线便放到那版报纸的中部,真的看到横贯整个版面的那样的一行黑体大字。他本来对报纸上大版的连篇累牍的保健医疗广告极为反感的,尤其对那些玩文字游戏的东西,更是反感。他当然立即明白这里“男人的大问题”说的是什么,便跟老伴儿开玩笑:“男人的‘大’问题你就不知道啥意思?”一旦老伴儿明白了什么意思,哈哈笑过,说:“现在的报纸咋啥都登呢?”这便引发了他的牢骚:“问题在于这些医疗健康广告,什么大话都敢说,哪个不吹得神乎其神?又哪个是真的?谁相信了这些广告那还不都啥都耽误了?”说到这儿,他便想到了时下的就医情况。接着说:“对这类虚假害人的广告,不上它的当就是了。可真有了病,你能不去医院吗?可前院的孙大爷本来只是个小毛病,一住院,什么手段都用上了。出院一结账,三十多万。一查明细账单,竟有了保胎之类的费用。不该检查的也要检查,啥药贵给你开啥药,不着边的保健药得给你开一大堆。还有那个牛犊子一样壮实的小赵,打呼噜,做了个手术,却死在了医院里;右邻的张姐,医生本开的是外洗的中药,司药却嘱咐内服;当然,还有那些没有行医资格的假大夫,治死人的事总听说——咳,这样的就医情况,谁还敢去?”

老伴儿听了,说:“我要是有个病呀灾的,你不要给我看。尤其是不能躺在床上起不来,吃喝拉撒都在床上,需要人伺候……”高思明便立马改了嘴,说:“咳,话是这样说,谁有了病也得去医院看医生。你要是哪儿不舒服,我给你找最好的医生。你要是起不来床,我伺候你。你没见人家宝萍吗?走不了路,她的老伴儿用车推着她,你要是也像她那样,我也用车推着你上街遛弯晒太阳……”

仰坐在沙发上的高思明闭着的眼睛里便溢出了大滴的泪水,沿着脸颊无声的滚下来。他想,老伴儿要是真的那样,让自己或是子女伺候过了,也许此刻心里会好受些。她没有,她一辈子光做了,里里外外的都是她,而今说殁就殁了!

高思明妻的丧事办得极其简单,简单的近似寒酸。高思明之所以极力坚持简办,是因为不久前的一个见闻,深深地刺激了他:那个掌管干部任免的时任组织部长的母亲,因肺癌医治无效去世,丧礼办得极其盛大。不仅有纸糊的别墅、轿车、电器之类的陪葬品,几十个着装怪异的道士咿咿呀呀地作法三天。而各个系统前来吊唁的人流,一班接着一班,缕缕不绝。只那大花圈便摆放了足有三里地长的一条街。据说礼金便收了二三十万。而与她几乎是前后脚去世,同一天办丧事的原退休的老县长孙和平,却只有一位工作人员出面协助家属办理丧事,几乎看不到前来吊唁送行的人。花圈也只孤零零的两个。

人们便自这强烈的反差中看到当权与否的差异。高思明自然深知自己如孙和平一样,手里没权了,于是,他清楚地看到了自己果真到了那个时候的景况,索性自己“简办”,也许比在世人面前难堪要强些。更何况,死就死啦,死了再搞那些事有屁用!问题在于高思明把这意思作为遗嘱郑重地写成文字的时候,老伴儿看到了,并也表示了同样的意思。

果然,现实的一切都如高思明所料,那被刺的王顺昌的葬礼由于有了县长助理方红生以知名民营企业家、县人大代表、市劳动模范为由,政府出面,搞得便有如当年组织部长母亲丧礼那样的盛大。高思明心里想,老伴儿的后事还能搞个什么样?还是越简单越好!

而一当老伴儿的后事简办后,儿子高志远将母亲的骨灰寄存好,回到家里的时候,高思明却又突然想起另一个人来,并因此,作出了另一项重大决定:即回东北老家去一趟。而恰恰由于他的这一行动,本来是为了了却一桩心事的,却引发出对他的更大的刺激。这刺激,不啻于是对他接踵而至的又一次致命的打击!

高思明此刻想起了自己老伴儿的去世了的奶奶,实际上就是自己的奶奶。因自己的老伴儿并非奶奶的亲生孙女,而偏偏非亲生却尤为亲。当年就是这位奶奶在风雪乞讨之夜捡到那个六岁的以人家柴草窝御寒的流浪女的。大了些的老伴儿便十分清醒:不是这位奶奶捡了我,并一直把我带在身边,我便是有一百个也早已冻饿而死,再被野狗撕光了的。正因为如此,后来有了安定之所的老伴儿,便即接奶奶到身边,由自己亲自伺候。奶奶是在九十又八的那一年,才无疾而终的。

如今,高思明之所以十分牵挂的一件事,是奶奶故去后,骨灰尚暂存在静河,而高思明和老伴儿是答应过奶奶,适当的时候是要送奶奶叶落归根的。而今,老伴儿突然离世,奶奶的遗愿便需自己来落实了。而恰恰考虑到自己如今的岁数,又有了老伴儿突发意外的教训,便愈发感到落实这件事的紧迫性了。这便令高思明作出了一个决定:立即回东北一趟,尽快落实奶奶的遗愿。

这个决定一经作出,高思明的思绪竟然又活跃了起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离开家乡几十年了,因忙于工作,后来奶奶又在身边,竟几十年没回老家了,家乡的一草一木、父老乡亲的音容笑貌,便在高思明的脑海浮现。这时,高思明的思想又复杂了起来,他想,一旦回到数十年未回的老家,怎样向自己的父老乡亲解说自己几近一生的革命功绩?这时,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在历次革命斗争中,上级颁发的各种奖章、纪念章。好,带给他们看一看。

人的思维常由此而扩延到另一个方面的。到了这时,高思明便又想起了他的那么多牺牲在这儿,也便长眠在这儿的战友。他立即意识到,我得去看望他们一眼,回原籍后,一旦遇见他们的亲友,也好给他们一个交代。而对于高思明的又一个刺激也便由此开始。

高思明没有耽搁,即动身出县城,往西过小钓台桥,再径自往北拐去。他知道这些昔日战友的安眠之地。当初,他常在每年的清明节去看望他们的。然而,当高思明绕过小钓台村,再沿大清河堤往北走过去一段路后,再朝着他印象中的烈士墓地望去时,王顺昌的售楼中心却一下子进入视线之内。他的视线再朝着售楼中心的后边望去,那里早成了连成片的已经落成或正在施工中的别墅区。

高思明的心里吃了一惊,在心里嘀咕着:我那些战友的墓地就在这一块地嘛,会不会让他们给毁了?他不敢想下去,步伐加快了。他知道,到底情况如何,是必须亲眼去看一个究竟的。然而,当他来到别墅区的现场,这里显然不可能再有什么墓地存在。会不会在别墅区的后边呢?高思明这样想着,希望侥幸是那样的情况。然而,当他真的穿过别墅区,再极目望去时,哪里还有什么烈士墓地的影子?高思明再回转身,向着这别墅区望去时,便断定,原烈士墓地就在这一片地是无疑的。然而,如今这儿却突兀地起来了一座座的高级别墅!

高思明的胸脯急促地起伏起来,他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完全是自言自语的样子:“啊呀,你们敢把烈士墓地给毁了?啊?”他这样叫着,脚步却并没有停下来,脑袋转来转去,视线在一座座别墅的前前后后搜索着,他希望能够发现烈士墓地被毁遗留下来的痕迹。

果然,他在一座别墅后站住了脚,他的眼前果然尚留有一个坟头,一块被新鲜黄土遮掩了一半的半拉石碑,便清晰地看到了那上边的字迹:“吉尧书烈士之墓,市人民政府立”的字眼。再顺着这个烈士坟朝着前方探寻,果然,可清晰地发现那本来系一排一排的烈士墓,被铲车铲平的痕迹。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完全像一个孩子似的,“哇——”地一声哭了。腿一软,扑通一下子,跪到了那已残缺不全的烈士墓前。突然叫道:“我的好兄弟呀——啊哈——当年你们多勇敢呀,啊哈——冲锋号一响,哇——地朝前冲,敌人的炮火太猛了,你们倒在了阵地前——”高思明完全如一个村妇似的,趴在坟前哭诉着,眼泪鼻涕流了下来,再拉着吊线地落到土地上,“可你们为了啥呀?是为了人民都过好日子?可不是嘛!他们过上了好日子,却不给你们一个安息的地方——他们在你们的白骨上享受哩——啊呀呀——”高思明的脑袋一起一伏的样子,脑瓜顶上已经沾上了土屑。他的脑袋一下子栽到了眼前那半拉坟头上,再没扬起来。整个身子往一侧已歪,倒在了那里,没了声息。

他完全昏死了过去,而他的脑子里的冲杀声隐隐地出现,声音也越来越大了起来:“嘀嘀——嗒嗒——”那冲锋号声突然响彻阵地上空,“冲呀——冲呀——”骤然响起战士们冲锋的吼叫声,他们弓着腰,右手持着长枪,腰际的手榴弹袋在腰间甩动着。敌人的枪声“哇哇”地刮风似的响着,正在跃进中的战友们“扑通”一下子倒下一个,又“扑通”一下子倒下一个。而后面的战友仍“冲呀——冲呀——”地向前冲……

突然,高思明耳边有人喊,声音很大:“喂,干什么的?”高思明清醒了过来,他抹去脸上的泪水,久久地望着身边突然出现的那个人,没直接回答他,却指着旁边新起的别墅,突然问:“这是谁家的别墅?”那人大声说:“这是咱们‘方县’的!”高思明一下子明白过来,反问一句:“方县?”那人解释:“方县,就是咱们县长助理方红生嘛!”高思明“嘿嘿”冷笑一声,一副忿忿的样子,说:“真的在烈士的白骨上,盖别墅,享清福了哇!你们这些混账东西!当年我的那些战友为了你们,死得值得吗?如果我的那些战友,在天有灵,会作何感想呢?”

后来,高思明还听说村里的一个年轻人,得到这片土地要开发的消息后,平地起了几个假坟堆,并因此得到了迁坟补偿,而这一片烈士墓地,却让铲车统统铲了,却没有人过问。高思明便愈发无语。

然而,对于高思明的打击还远远没有结束。

高思明回到家里,努力使自己的心绪平静了下来,便亲自爬到床下,吃力地拉出一只木箱子。这只长不足一米、宽不到二尺、高仅一尺有余,外形粗糙,但异常结实的小木箱子,系他在部队时捡的一只盛炮弹的箱子。因有纪念意义,虽几经搬家,仍跟在自己的身边。他打开它,拿出一个小布包来,手头上便感到了它的沉甸甸的分量。揭开几个布角,露出里边珍藏着的十六枚奖章、纪念章、勋章。看到了这些,他一身的豪气便油然而生。它是他戎马一生的见证,是他几十年光荣历史的见证。抗日战争胜利纪念章、解放战争胜利纪念章、抗美援朝战争胜利纪念章,当他一一将其捧在手心上的时候,他的脑际便会一一浮现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等各个战争中,自己所亲历的战争场面。他抖索着双手,将它们重新包好。然后,取出积攒的5000块钱。

高志远在了解了父亲远赴东北老家的意图后,坚决反对,说:“都这样一把年纪了,万一走到哪儿,有个闪失咋办?奶奶的这件事,我替你去办一趟不就得了?”高思明说:“你能代替我?”口气里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高志远没法,便也拿出1000块钱,开玩笑似的说:“凑个6吧,66大顺嘛,希望你此行一路顺风。”

借儿子的吉言,高思明一路真的很顺。由于他是就近在静河火车站上的火车,系过路车,并无座号的。而一当那火车刚停稳,高思明随着几个男女旅客一移到车厢门口,一位男乘警便向他伸出一只手来,嘴里连连说:“您老慢点,别急,慢点!”而一当他挪进一节车厢,抬头看去,整个车厢满当当的,他的视线自前至后的浏过去,没有发现空座。其实,有否空座一看便知,明明车厢狭小的过道里不少的人都站着的嘛。高思明的心里不免有些遗憾:要站一路了!这时,身边便立马站起一位女青年,扯一下他的胳膊肘,痛快地说:“大爷坐这儿!”高思明没坐,朝着对方看一眼,是一位非常朴素,看一眼便觉得是一位心地善良的女人。那女人像是说给大家听似的:“这大岁数了,出门,没个座位,站一路,到站了还不累出个好歹?”高思明心里顿觉得热乎乎的,他真的坐下了。为了表示感谢,当对方问:“哪儿下车?一个人出门?”他便如实相告。出于礼貌,他也询问了对方同样的问题,对方便很高兴的样子,说:“正好,我也是沈阳下车,然后再倒车到——咱爷俩同路。”高思明心里也便很高兴,觉得有这样的一位热心人同路,或许还可互相帮个忙啥的。

火车究竟是快的,高思明一当在沈阳下了车,便果然感到有个伴儿所带来的便利。由于车站里买票的、中转的旅客熙熙攘攘的拥挤不堪,那女青年先是将自己的一个大旅行包交给高思明看管,然后,挤到窗口中转签字。一旦签好,一手抓着票,高兴地走来,自己看着两个人的包,高思明再亲自挤上前中转签字。问题就出在这样一个细节上。当高思明很快签了字,再转回来,寻找那女子时,那女子便如同有着遁形术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原地只留着包有奶奶骨灰的一个包裹。

到了这时,高思明猛地意识到了什么,额头上立马沁出了汗珠,接着,胸口窝里便“咚咚”地跳。他甚至有些失态,嘴里喃喃地叫:“啊,我的包!我的包!”脚步“噔噔”地在人群中奔来奔去,视线在熙熙攘攘的男女人群中寻来寻去。他几乎盯着所有的年轻女人看。然而,一个都不是。他便感觉到了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汗。他终于明白自己被骗了,而且当然清楚,自己被骗走的,不仅有那6000块钱,还有那16枚奖章、勋章、纪念章。

他再一次失控了,他一下子瘫坐在了车站广场上,哭出了声:“啊啊——骗子骗走了我的包啦——”男男女女的围了上来看热闹,有人问:“包里包了啥?”高思明哭诉,两行老泪流了下来:“我那包里有我16枚奖章呀——还有我的6000块钱哪——”有人说:“哦,这是一位老革命呢!”高思明依然哭诉,断断续续的样子:“可不呗,我冒着枪林弹雨——”那个人说:“老人家,老革命,我告诉你吧,6000块钱肯定被骗子卷走了,可你那些章什么的,说不定让那个骗子早扔到哪个阴沟里去了呢!在她的眼里,它一定分文不值的——啊呀,老革命,你们当年枪林弹雨,流血牺牲,难道就是为了给这些人换取今天的和平生活吗?”高思明仰天长叹:“是呀,是呀——这到底是咋回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