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神话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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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仙话及佛典中的神话(2)

东汉末年,张陵(张道陵)倡导五斗米道,奉老子为教主,以《老子五千文》(即《道德经》)为主要经典,于是道教逐渐形成,张陵便成了道教的开山祖师。仙话自然不始于道教的创立,但是道教成立以后,却又大大地推动了仙话的发展,并使它带上了浓厚的宗教色彩。晋代葛洪著《抱朴子》内第二十卷,整理并阐述战国以来神仙方术的理论,丰富了道教的思想内容。其中所述,虽涉宗教迷信,但以作者的洽闻博识,无意间亦常在书中给出神话传说资料的点滴,可供后人采择。如《对俗篇》说:“太昊师蜘蛛而结网。”《释滞篇》说:“女娲地出,石修九首。”又说:“(穆王)三军之众,一朝尽化,君子为鹤,小人成沙。”《登涉篇》说:“昔圆丘多大蛇,又生好药。黄帝将登焉。广成子教之佩雄黄,而众蛇皆去。”等等。

继《抱朴子》内篇之后,葛洪又著了《神仙传》十卷。据其自序,此书之作,乃是为了回答他的弟子滕升提出的问题:“古之得仙者,岂有其人乎?”葛洪于是用具体的人物和事实来证明“仙化可得,不死可学”。作者抱憾“刘向所撰七十余人殊甚简略,美事不举”,故“复抄集古之仙者见于仙经服食方及百家之书,先师所说,耆儒所论,以为十卷”,“此传虽深妙奇异,不可尽载,犹存大体,窃谓有愈于刘向多所遗弃也”。全书所录神仙共八十四人,《汉魏丛书》本又钞《太平广记》所引,合为九十六人,除容成公与彭祖二条与《列仙传》重出外,余皆为《列仙传》所未载,故晋代以前重要的仙话,大概都包括在这两部书里了。

《神仙传》虽是仙话的重要著作,但较之《列仙传》,此书所录,却是失之繁芜,殊少《列仙传》那种“事详语约、词旨明润”(《东观余论》)的风致,似乎有点不择精粗美恶。因而此书记录虽多,可以整段列入神话考察范围内予以肯定的却少。但也有若干含有神话意味的片断,可供我们采择。如“彭祖”条写彭祖自述其“丧四十九妻、失五十四子”长年辛苦的经历;“白石先生”条写白石先生“常煮白石为粮”;“黄初平”条写黄初平叱石成羊;“刘安”条写淮南主刘安仙去时,“余药器置在中庭,鸡犬舐啄之,尽得昇天,故鸡鸣天上,犬吠云中”;“左慈”条写左慈以幻术戏曹操,操欲收而杀之,慈化为羊,“走入群羊中,而追者不分”;“壶公”条写费长房见壶公悬壶卖药于市,“日入之后,公跳入壶中”,后长房亦随公跳入,“唯见仙宫世界”;“麻姑”条写麻姑在蔡经家向神仙王方平自说云“接侍以来,已见东海三为桑田”;等等。而“张道陵”条写张道陵七试赵昇,末第七试尤为警策动人:第七试陵将诸弟子登云台绝岩之上。下有一桃树,如人臂,傍生石壁,下临不测之渊。桃大有实。陵谓诸弟子曰:“有人能得此桃实,当告以要道。”于时伏而窥之者二百余人,股战流汗,无敢久临视之者,莫不却退而还,谢不能得。昇一人乃曰:“神之所护,何险之有?圣师在此,终不使吾死于谷中耳;师有教者,必是此桃有可得之理故耳。”乃从上自掷投树上,足不蹉跌,取桃实满怀。而石壁险峻,无所攀缘,不能得返。于是乃以桃掷上,正得二百二颗。陵得而分赐诸弟子各一,陵自食(其一),留一以待昇。陵乃以手引昇,众视之,见陵臂加长二三丈引昇,昇忽然来还。乃以所留桃与之。昇食桃毕。陵乃临谷上,戏笑而言曰:“赵昇心自正,能投树上,足不磋跌。吾今欲自试投下,当应得大桃也。”众人皆谏,惟昇与王长嘿然。陵遂投空,不落桃上,失陵所在,四方皆仰。上则连天,下则无底,往无道路,莫不惊叹悲涕。惟昇、长二人,良久乃相谓曰:“师则父也,自投于不测之崖,吾何以自安!”乃俱投身而下,正堕陵前,见陵坐局脚床斗帐中。见昇、长二人笑曰:“吾知汝来。”乃授二人道毕,三日乃还。归治旧舍。诸弟子惊悲不息。后陵与昇、长三人,皆白日冲天而去,众弟子仰视之,久而乃没于云中也。

文章繁冗拖沓,不算写得怎样好;但所写情景,却是充分具有神话的意味。在万分险难之中考验一个人,始能见那个人的信心是否坚定;赵昇百折不挠,通过七试而登仙,就其思想意义而言,也要算是很好的。像这样的仙话,何不直接把它当做神话看待,何必定要把它摈弃在神话的视野范围以外呢。

◎六朝以后的仙话稍后于《神仙传》,有六朝梁陶弘景的《真诰》,也值得大略提提。此书凡二十卷,分《运象篇》、《甄命授》等七篇,所记大都是仙真传授真诀等,举凡神仙出处、仙官位次、洞天福地景象、延年却病医方,无不尽有,实在就是一部庞杂的降仙笔录。其为诞妄,不辨可知。但其中也偶有接近神话的仙话片断,发人深思。

昔有傅先生者,其少好道,入焦山石室中。积七年,而太极老君诣之。与之木钻,使钻一石盘,厚五尺许。云:“穿此盘便当得道。”其人乃昼夜穿之,积四十七年。钻尽石穿,遂得神丹,乃升太清为南岳真人。(《甄命授第一》)这段仙话又见《搜神记》卷一,文甚简略,且作“有人”而不名,今本《搜神记》已非干宝原书,系后人杂集干宝书散佚文字又羼入以后一些材料而成,故此段记叙仍应以《真诰》为本。它说的虽是升仙法,但为学、治事和养生的要旨大约也都包括在里面了。它的意象是丰富的,作为神话考察的对象,我看并没有什么不可以。除此而外,此书还记叙了仙女萼绿华、童谣“木公、金母”等,也可供研究神话参考。

隋唐五代时期,仙话的专集很多,仅就《太平广记》一书所引,就有什么《续神仙传》、《集仙传》、《洞仙传》、《仙传拾遗》、《武陵十仙传》、《十二真君传》、《列仙谭录》、《传仙录》、《原仙记》、《女仙传》等,大都已经佚亡,难于考索。从《广记》所引,见得这类仙话大都文笔繁缛,描摹细致,有类小说,恐非原始记录。这大约也是那个小说之风盛行的时代——唐宋——时代风尚的表现吧。唐代裴铏就曾把一段有名的仙话“裴航遇云英”写入他的小说集《传奇》中:唐长庆中秀才裴航,游鄂渚,佣舟还都。同载有樊夫人,国色也,乃赂其婢,投以诗。樊答诗曰:“一饮琼浆百感生,玄霜捣尽见云英;蓝桥便是神仙路,何必崎岖上玉京。”后航过蓝桥驿,见路旁一老妪绩麻,航渴求浆,妪呼云英捧一瓯饮之。航见云英姿容绝世,饮其浆,真玉液也,因谓欲娶此女。妪曰:“昨有神仙与药一刀圭,须玉杵臼捣之,欲娶云英,须以玉杵臼为聘,为捣药百日乃可。”航求得玉杵臼,遂娶云英。乃知樊夫人名云翘,云英姊,刘纲仙君之妻也。后航夫妇俱入玉峰,饵绛雪琼英之丹,仙去。

以上所述,是《太平广记》卷五十引《传奇》的节写,原文之长,实七八倍于此,由此可见作者在叙写这段仙话时,如何将它当做小说一般的描绘了。果然这段仙话对后世影响很大,演为戏剧、播为小说者数见不鲜,如元代庾天锡有《裴航遇云英》杂剧,今不传;明代龙膺有剧曲《蓝桥记》,杨之炯有《蓝桥玉杵记》,即演此事;《清平山堂话本》卷二也有《蓝桥记》,内容与裴铏《传奇》全同,只是文字更通俗易晓一些。这段仙话,为何竟这样深入人心,影响不绝?据我看它的底子,实在就是一个难题结婚型的民间传说故事,虽然所出的难题只有一个——玉杵臼捣药百日,但终归还是难题。既有深厚的民间传说作基础,又有仙话的变幻飘忽作外衣,自然能够深入人心,为大众所喜爱。像这类仙话,把它看做是优美的神话故事,何尝不可以?可惜如上所说的单纯而又完整的故事,却也并不多见,大都只是故事中的一些零星片断,才能列入神话考察的范围,就不必过细地缕述列举了。

唐代末年,出了一个学问渊博的道士杜光庭,他平生撰著的书籍有二十多种,都是有关道家修炼的。其中《神仙感遇传》、《墉城集仙录》两部仙话集子,和一部杂记异闻的《录异记》,颇彰显了作者在文学这方面的创造才能。

《录异记》凡八卷,所录多蜀地异闻,亦兼涉其他各地;内中不乏可以当做零星神话材料看的,如卷四所记的盘古三郎庙,卷五所记的海龙王宅、大鱼吞巨蛇,卷七所记的钱塘江潮与伍子胥,卷八所记的陈州、房州伏羲女娲庙,等等。而卷五的柳子华一条,直可看做是一段简短朴素的神话故事:柳子华,唐朝为成都令,一旦方午,有车骑犊车,前后女骑导从,径入厅事。使一介告柳云:“龙女且来矣。”俄而下车,左右扶卫升阶,与子华相见。云:“宿命与君合为匹偶。”因止,命酒乐极欢,成礼而去。自是往复为常,远近咸知之。后子华罢秩,不知所之;俗云,入龙宫为水仙矣。

《墉城集仙录》凡六卷,序称其作书之旨,乃在“记古今女子得道升仙之事”。但也有本来就是仙人的,如所记的西王母、九天玄女、瑶姬等,都是将神话人物作仙话叙写的。瑶姬一篇,更是直接采自民间神话传说,给它穿上了仙话的外衣,第四章第二节已有论述,这里便不多说。这篇所记叙的,就其内容的充实和文笔的优美而论,都可作为此书的翘楚。另有记花姑为野象拔箭、徐仙姑以禁咒制僧、缑仙姑依青鸟做伴等事,也都含有神话意味,可以作为神话考察。

另有《神仙感遇传》不分卷,《云笈七签》卷一一二至一一三收录之,所录共四十二人。其中叶迁韶救雷公、李筌遇骊山老母、崔生登上其妻领巾所化虹桥、卢杞随麻婆上天入水晶宫等条,都设想超妙,很富神话色彩。尤以罗公远导唐明皇游月宫一条,神话色彩更是浓厚,启人遐想。

罗公远八月十五日夜侍明皇于宫中玩月。公远曰:“陛下莫要月宫看否?”帝唯之。乃以拄杖向空掷下,化为大桥,桥道如银。与明皇昇桥,行若十数里,精光夺目,寒气侵人,遂至大城。公远曰:“此月宫也。”见仙女数百,皆素练霓衣,舞于广庭。上问其曲,名曰《霓裳羽衣》也。乃密记声调。旋为冷气所逼,遂复蹑银桥回。返顾银桥,随步而灭。明日召乐工依其调作《霓裳羽衣曲》,遂行于世。

但此条所记唐明皇游月宫事,尚有其他异文:《异闻录》以为是与申天师及洪都客,《集异记》以为是与叶法善,要皆传闻各异,不可考实。元代白朴有《唐明皇游月宫》杂剧,今不传。总之像这类仙话已多含民间神话因素,故易于传播流行,而为群众所接受喜爱。

五代末叶南唐时代沈玢《续仙传》中的小部分,就是这类性质的东西。序称玢生而慕道,感于神仙之事,“国史不书,事散于野”,“他时寂无遗声,今故编录其事,分为三卷”云云。所录凡三十六人,《正统道藏》全收入之,《云笈七签》收入者仅二十五人。繁芜无可采取的仍居多数,仅有蓝采和(八仙之一)唱踏踏歌一条,朱孺子食狗杞根一条,王老全家升天、“空中犹闻打麦声”一条,算是略具民间神话的意味。其中马自然一条,叙写道士马湘种种幻术游戏的事,民间神话的意味更是充足。兹录其中一段如下,略见一斑:湘翌日又南行。时方春,见一家好松菜,求之不得,仍闻恶言。湘画一白鹭,以水喷之,飞入菜畦中啄菜,其主人赶起飞下再三。湘又画一■子,赶捉白鹭,共踩其菜,碎尽不已。其主人见道士戏笑求菜致此,虑复为他术,即来哀求。湘曰:“非求乞菜也,故相戏尔。”于是呼鹭及■,投入湘怀中。视菜如故,悉无所损。

《西湖二集》卷三十“马神仙骑龙升天”,故事内容与此大略相同,或者主要便是取材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