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纪连海点评《史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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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从弃儿到王子

“原文”

初,田婴有子四十馀人,其贱妾有子名文,文以五月五日生。婴告其母曰:“勿举也。”其母窃举生之。及长,其母因兄弟而见其子文于田婴。田婴怒其母曰:“吾令若去此子,而敢生之,何也?”文顿首,因曰:“君所以不举五月子者,何故?”婴曰:“五月子者,长与户齐,将不利其父母。”文曰:“人生受命于天乎?将受命于户邪?”婴默然。文曰:“必受命于天,君何忧焉。必受命于户,则可高其户耳,谁能至者!”婴曰:“子休矣。”

久之,文承间问其父婴曰:“子之子为何?”曰:“为孙。”“孙之孙为何?”曰:“为玄孙。”“玄孙之孙为何?”曰:“不能知也。”文曰:“君用事相齐,至今三王矣,齐不加广而君私家富累万金,门下不见一贤者。文闻将门必有将,相门必有相。今君后宫蹈绮縠而士不得裋褐,仆妾馀粱肉而士不厌糟糠。今君又尚厚积馀藏,欲以遗所不知何人,而忘公家之事日损,文窃怪之。”于是婴乃礼文,使主家待宾客。宾客日进,名声闻于诸侯。诸侯皆使人请薛公田婴以文为太子,婴许之。婴卒,谥为靖郭君。而文果代立于薛,是为孟尝君。

“译文”

当初,田婴有四十多个儿子,他的小妾生了个儿子叫文,田文是五月五日出生的。田婴告诉田文的母亲说:“不要养活他。”可是田文的母亲还是偷偷把他养活了。等他长大后,他的母亲便通过田文的兄弟把田文引见给田婴。田婴见了这个孩子愤怒地对他母亲说:“我让你把这个孩子扔了,你竟敢把他养活了,这是为什么?”田文的母亲还没回答,田文立即叩头大拜,接着反问田婴说:“您不让养育五月生的孩子,是什么缘故?”田婴回答说:“五月出生的孩子,长大了身长跟门户一样高,会害父害母的。”田文说:“人的命运是由上天授予呢?还是由门户授予呢?”田婴不知怎么回答好,便沉默不语。田文接着说:“如果是由上天授予的,您何必忧虑呢?如果是由门户授予的,那么只要加高门户就可以了,谁还能长到那么高呢!”田婴无言以对,便斥责道:“你不要说了!”

过了一些时候,田文趁空问他父亲说:“儿子的儿子叫什么?”田婴答道:“叫孙子。”田文接着问:“孙子的孙子叫什么?”田婴答道:“叫玄孙。”田文又问:“玄孙的孙叫什么?”田婴说:“我不知道了。”田文说:“您执掌大权担任齐国宰相,到如今已经历三代君王了,可是齐国的领土没有增广,您的私家却积贮了万金的财富,门下也看不到一位贤能之士。我听说,将军的门庭必出将军,宰相的门庭必有宰相。现在您的姬妾可以践踏绫罗绸缎,而贤士却穿不上粗布短衣;您的男仆女奴有剩余的饭食肉羹,而贤士却连糠菜也吃不饱。现在您还一个劲地加多积贮,想留给那些连称呼都叫不上来的人,却忘记国家在诸侯中一天天失势。我私下是很奇怪的。”从此以后,田婴改变了对田文的态度,器重他,让他主持家政,接待宾客。宾客来往不断,日益增多,田文的名声随之传播到各诸侯国中。各诸侯国都派人来请求田婴立田文为太子,田婴答应下来。田婴去世后,追谥靖郭君。田文果然在薛邑继承了田婴的爵位。这就是孟尝君。

“点评”

公元前476年,历史迎来了一个全新时代——“战国”,这个名称的由来,是因为连年不断的征伐战乱。

用现代的目光来看待这段历史,它是如此的异彩纷呈。政客们今日谈合纵,明日又言连横;兵戈伴诡谲而纵横,猛士怀道义而任侠,更有诸子百家各持其说,刺客往来于各国间。这其中,最为值得人们称道的,当属“战国四公子”。

名列“战国四公子”之一的孟尝君,他的一生富传奇色彩。因生于五月五日,其父靖郭君田婴叫他的母亲弃之不养,但其母亲偷偷地把他养大了。本来,田文长大后能平稳过一生就算不错了,而出人意料的是,这个差点连生存的权利也被剥夺的“弃儿”后来不仅继承了田婴的爵位和财产,还以养士数千闻名遐迩,先后任齐、秦、韩三国的宰相,成为战国时代举足轻重的人物。这是为什么呢?

一、聪明机敏,智争生存

孟尝君姓田,单字名文。他的父亲田婴是齐宣王庶弟,在齐国担任十一年相国之职,封地在薛。死后谥号“靖郭君”。

田婴,在军事、外交上颇有建树,他曾经与田忌和孙膑一起组织策划了桂陵、马陵之战,俘虏魏太子申,杀死魏将庞涓,使齐国声威大振;还曾出使韩国和魏国,使他们臣服于齐国,并且还代表齐国与韩昭侯、魏惠王举行了东阿会盟和甄会盟,使齐国在外交上获得了重大胜利。因为战功显赫,威王三十五年(公元前322年),田婴被封于薛(今山东省滕州市南)。他任相国期间,经过君臣的励精图治,齐国的国力达到了鼎盛,在列国诸侯中,齐国国力最强,称雄天下。

但受封后的田婴则受私利的驱使,不闻国事,致力于经营自己的封地薛与财富的积累,有时候竟野心膨胀,妄想自立门户,把薛地搞成了独立王国。

田婴的子女有四十几人之多,孟尝君生母不过是一名贱妾。孟尝君又生于五月初五,因五月初五为春夏之交,此时百害杂生,按古时习俗,百姓门户上都要挂艾草以避邪气。又民间传说,此日生的孩子对父母大不利。故此,孟尝君的出生招致了父亲的极大厌恶,田婴命令其母“勿举也”,意思是将孟尝君杀死。

这样的事情于现代人听来太过残忍,虎毒尚不食子,何况人乎?但在古代这种现象却是司空见惯,溺杀、扼杀、饿杀、弃杀等等手段无不令人发指。

田婴的命令虽然一言九鼎,可怎奈母爱天性无私,孟尝君的生母是一个身份低贱的女子,但同时也是一个伟大的母亲。她没有杀死孟尝君,而是偷偷将他养大。及至日后父亲田婴发现孟尝君还活着,便大发雷霆,当面怒问其生母为何没有杀死田文。此时孟尝君已经懂事,因问他父亲缘故。

田婴道:“五月子,长到门一样高的时候,就会克死父母。”

孟尝君反问:“人生是受命于天,还是受命于门户?”

田婴默然不答。

孟尝君于是又道:“如果是受命于天,非人力所能改,那您又何必忧虑呢?如果是受命于门户,那只要加高门户,谁又能长那么高呢?”

孟尝君一席话问得父亲田婴哑口无言,田婴慢慢地冷静下来,暗暗一想,这孩子虽然年纪不大,但话说得十分在理,看样子也是一个聪明的孩子。田婴心里虽然还不痛快,可是也不再坚持要杀孟尝君了。

二、劝父养士,直谏取宠

田文看到父亲在齐国当宰相只顾积累财富,不为国家打算,不为将来着想,觉得继续这样下去对国家对家族都不利,便找个机会提醒田婴散财养士,厚待宾客,把国家大事放在首位。

有一次,田文问父亲:“儿子的儿子叫什么?”

田婴随口答道:“孙子”。

田文又问:“孙子的孙子叫什么?”

“玄孙,”田婴回答。

田文紧接着又问:“玄孙的玄孙叫什么?”

“不知道。”田婴回答不上来了,于是不耐烦地反问儿子,“你问这些干什么?”

田文方才道出自己的真意,他说:“您已经担任了三代君王的丞相。这么多年来,我们家的财富虽然增加了很多,却没有一个德才兼备的人愿意投奔我们。我们家里的姨太太们天天穿着绫罗绸缎,而天下许多贤士却连粗布旧衣也穿不上。即便如此,您还嫌家财不够,想方设法积累财富,还准备把这些财富留给那些连怎么称呼都不知道的后代!”

田婴听了儿子的话,又惊又喜,认为田文目光远大。

田婴并不是一位只贪图钱财的昏官,更何况孟尝君的这番话,说得极有道理,田婴内心受到极大的震动。从此对这个儿子另眼相看,让他主持家政,接待往来的客人。孟尝君也努力地去做,不管对谁都谦恭有礼,还随时帮助有困难的人。

从此以后,田婴家里“宾客日进”,田家好客的名声“闻于诸侯”。各国的诸侯都派人来请田婴立田文为太子,田婴很高兴地解决了立嗣的问题。

田婴死后,田文在田婴的封地薛县继承了父亲的爵位,这就是孟尝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