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时半,一家在御所迎接东宫殿下归来,共进祝贺膳。约一小时后,殿下更衣,改穿燕尾服,同妃殿下一道午前午后随从天皇陛下,接受国内外代表的祝贺。2日,随从出席国民参贺的天皇与皇后两陛下,几乎一整天在皇宫中度过。3日,晨起洁斋后,东宫殿下与妃殿下出席元始祭。
与这三天的生活情形相似,皇室生活一年里布满了各种重要的祭祀,或者祈祷国家的安泰,或者祭祀祖先神灵。两殿下把神道祭祀作为皇室的传统,虔诚遵从,一丝不苟。
三神道与宇宙时代
科学技术的高度发展,宣示了宇宙时代的到来。人们怀着“云为衣兮风为马”般感慨遨游太空,已不再是离奇的幻想。置身如此时代,日本神道是否还有存在的意义?
神道的回答是肯定的。宇宙越大,人越渺小,生命越是可贵,祖先留下的生命信仰,也就更加值得珍视。人类进入了宇宙时代,也就意味着活动在危险更大的涡漩中,此时,人们往往容易陷入的最大错觉是,人完全能够自由地驾驭大千世界。其实不然。当代神道认为,人处于这种现实中,应当把目光投向原始的世界。那里有生生不息的小草,有潺潺溪流在歌唱,如果不去深刻认识事物个体的鲜活性灵,恣意践踏之,那么,结果会一反初衷,宇宙时代给人类带来的绝非幸福。在如此境界里,神道必然有其现实意义。从神道的本质看,它并不否定文明的进步和技术革新。正像伊势神宫20年一度迁宫所象征的,恋古喜新,是神道的理想之一。但是无论物质文明如何发达,人不能沦为拜倒在物质脚下的奴隶,相反,只有将之同化在人的血肉之中。这是神道的基本立场。
重视同化精神,是日本人对待外来文化的鲜明态度。请看,日本引进汉字作为表达国语的符号,在同化思想的作用下,创造出了适合国情的日本假名(日本字母)。在学习西方先进科技文化活动中,后起的日本,先追后超之,成为世界上屈指可数的经济大国。这里不难看出,日本跨越模仿的初级阶段后,更为重要的是不拘一格汲取外国文化精华,与己同化。要同化他物,不能失却自己的核心本质,首先必须确立自己的中心文化。
当代日本人心目中的神道意识仍然是宽泛的。例如大兴土木时,无论建造私宅、店铺,还是尖端技术的厂房甚至都市里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破土动工之前,都必须按神道信仰举行“地镇祭”,恭请神灵降临,神官奏祝词,以神道方式“禊祓”工地上的污秽,之后才能开工。大型电子计算机开机起用前,要毕恭毕敬地向其供奉神酒。原子能发电站举行点火仪式时,也由神官手执“御币”庄重地进行“禊祓”。火箭发射前,发射台上贴着神社的神符,祈愿发射成功。古今文化的这种融合,绝非毫无意义的陈腐风习对现代文明的玷污和戏弄,而是日本传统文化继续驾驭着生命的这样一种强大的精神力量。
例如,神社供奉铁犁作“御神体”,敬重农具,视之为神,因农具而得到生命之根——水稻。稻米养育了日本人的生命,所以要祭祀它,这是神道的基本特色。火箭也好,电子计算机也罢,制造、操纵它的最终无不靠人。如果向这些机械供奉神酒、水、盐等诸种神馔,诚心祈祷,机械就随之被灌注了崭新的生命,这种有生命的机械也就自然地变成了人的附属物,人因此不至于被动地受机械的任意摆布,相反却成为能自如控制机械的主人,保住人的主体性。神道的这种现象,站在一神教的立场上思考,显然有些不可思议,它是日本民族信仰的律动,这种民族信仰构成了神道的精髓,也就是说,土生土长的信仰才是日本最纯粹的民族灵魂或精神。日本在尖端科技领域之所以能领世界之先,在相当程度上同这种民族精神有关。
神道的多神崇拜,摈弃了一神教那种惟一绝对的排他性,能不抱残守缺,有益于博采众长,兼容并蓄。这大概是日本经济和科术高度发达的精神基础之一。电子计算机和火箭的时代,把人从繁重的原始劳动中解放出来。古代神道祝词中“面对沼泽背朝天,双足泥淋淋”那样的辛苦插秧,以及汗流浃背挥镰割稻的劳动,今日早为插秧机、电脑控制的现代化收割机所代替。但是神道认为,飞跃发展的科学之前方,未必就一定展现出蔷薇色的美妙生活。神道并不反对科学文明的进步,但世间万物皆有两重性,一旦现代的科学文明过度征服自然,破坏了自然,神道便对其持反对态度。神道倡导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神赋予自然物以生命,使之成了神格化的自然神。神道尊重自然,与自然同体共生,一茎草花中有神灵,一株古木的体内跳动着宝贵的生命,人们必须敬爱它们。破坏了造化神奇的自然,就是宰割神灵。人类出于恶性利己主义思维,疯狂地开拓、攫取自然资源,其结果导致了环境污染,生态失衡,汗魃肆虐,洪水泛滥,沙尘暴起。神道认为,这实际上就是神灵对人类的严厉惩罚。人应当谦虚地承认现实,爱护自然,合理地活用自然,才能永受其惠。这是日本当代神道的主要观念,也是当代神道的主要目标之一,诚如石田一良教授所说,这是神道没有身穿外装时的真相,尽管人以神学理念解释客观现象,但其精神内韵还是值得肯定的,具有积极的现实意义。
在科学技术日新月异的当今社会,过度激烈的竞争,往往使人无暇自顾,变成了没有灵性干巴巴的机器。多彩新奇的现代化娱乐活动,又成了都市青年趋之若鹜的青春活力宣泄口,人们往往埋没在高度文明带来凡庸之中,失去了原来的自己。不可否认,现代文明如佳肴,食久则无味,参加源于神道思想的祭祀,是恢复人纯真天性的良机之一。祭祀是在高度现代文明社会中传承原始性格的神道精神,是一种最好的警醒世人、具有返祖意味的“祖型反复”。
正因为如此,日本民族十分珍视、保留着各自富有地方传统特色的祭祀,它体现了古代农耕社会培育的相互扶助的团结合作传统。个人作为共同体中的一员,只有把团体意志自觉地作为自己的意志时,人们才能更好地同外界发生良性关系。这里存在着“特殊与普遍”、“封闭与开放”这种对立统一的辩证关系。祭祀活动中豪华高大的彩车、神轿,承载着原始兴奋和古老文化,如清流冲洗着现代人麻木的神经。在日本人思维中,此时此刻正是人们由“亵”(日常凡庸性)走向“晴”(非日常凡庸性),由“俗”走向“圣“的宝贵瞬间,可从中焕发出走进未来的活力。
总之,通俗说来,神道中的神,往往就是生活共同体的生活意志的神格化。具有这般内涵的战后神道,自然地体现了民族的凝聚力,因而它不仅在当代日本依然具有旺盛的生命力,还必然会继续作为日本传统文化的主流,流向未来。
主要参考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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