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丢掉的东西
【马德】
都在等车。
他到报亭买了一份当地的晚报,又重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报纸厚厚的一叠,60版。他想,把这份报纸从头到尾看完,也该检票了吧。
他的对面,是几个蓬头垢面的民工,可能正要返乡,地上堆着几个特大号的尼龙袋子,袋子里,臃肿地装着些东西。他们当中,有一个女人,一个孩子,也一样蓬头垢面地蹲坐在那里。
这些农民工们。他叹了一口气,想离他们远一些,他四下里看了看,整个候车室都满满当当的,已经没有剩余的座位了。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大,姿势也很张扬。他接了一个电话,对面吵嚷的声音几乎让他听不到电话里的声音。他几次都想发作,转念一想,和几个农民工讲道理,有什么必要呢。打完电话后,他继续看他的报纸。倒是那几个人,在一阵说笑过后,逐渐平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那孩子好像饿了。一个大约是孩子父亲的男人从尼龙口袋里拽出一个碗面来,已经压得有些变形。男人出去了一阵子,再进来的时候,面已经泡好了,升腾着些热气。男人小心地递给孩子,蹲下来,半跪在孩子面前,双手摊开,接在碗下面。他想,这个父亲一定是怕洒了的残汤剩面脏了地板,才接在下面的吧。然而,当他看到男人把孩子掉在自己手心里的面条吃了的时候,他笑了,无奈地摇了摇头。
很快,他发现那个男人朝他这边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他有些纳闷。他想,难道是自己脸上表现出的某种不屑被男人看了出来?不像,因为男人的眼神里没有怨恨和愤怒。难道是报纸上有什么醒目的图文?他翻过报纸来,报纸上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也并不惹眼。对了,他一下子明白了过来,男人一定是看上他的报纸了。待一会儿,男人就会借口看看报纸,而把他的报纸据为己有,或者在火车上用,或者干脆带回家。
他为自己的聪明而兴奋着。但是,他不想让这个男人得逞。他开始考虑当这个想占便宜的男人靠近他的时候,如何一口回绝,好让这个男人灰溜溜地滚开。
果然,小孩吃完方便面后,那个男人便站起来,径直向他走来。“先生……”他有些想笑,为了几张报纸,这个农民工居然还要喊出先生。他等待着下文,想听听这个男人计划用何种口吻向他借报纸。
“先生,你看,你的手机掉了。”什么?!他摸了一下手机袋,空的。再一看,手机果然掉在了旁边的座位上。看来,刚才他接完电话的时候,并没有把手机装好。
他有些窘迫,想说什么。那个男人不由分说拿起手机来,一边递给他,一边笑着说:“出门在外,千万不要丢了东西。”说完后,那个男人就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了。
他想,他那个时候一定已经无地自容了。他不知道,他在怀着恶意揣度一个农民工的时候,那个人却正用心底的善良帮助着他。
其实,他也是一个农民的儿子,进城还没有多少年。把手机装好的那一刻,他突然发现,他实际上已经丢了好多东西。
千万不要丢了什么东西。在以后的人生中,他不断这样命令着自己。
【意林札记】
生活确实是最好的老师,当“他”用恶意揣度一个农民工时,事实给予他无尽的嘲笑。书云,你心中看见了鲜花,你就是鲜花;你心中看见的是牛粪,你就是牛粪。心怀善意,善待他人,身份高低从来不是心怀光明的标签,而心怀光明一定是精神良莠的外显。无论我们走多远,一定要记住:千万不要丢了什么东西。(朱朝敏)
阿尔及利亚人的鲜花
【玛格丽特·杜拉斯】
大概是十天前吧,一个星期天的早晨,十点钟,雅各布路与波拿巴路的交叉。圣日尔曼·德·普雷区,一个小伙子正从布西市场往路口走去。他十几岁,衣衫褴褛,推着满满一手推车的鲜花;这是一个年轻的阿尔及利亚人,偷偷摸摸地卖花儿,偷偷摸摸地讨生活。他走到雅各布路与波拿巴路的交叉口,停了下来,因为这儿没有市场上管得紧,当然,他多少还是有点惶惶不安。
他的不安是有道理的。在那儿还不到十分钟——连一束花也还没来得及卖出去,两位身着“便衣”的先生便朝他走来。这两个家伙是从波拿巴路上蹦出来的。他们在捕捉猎物。猎犬一般朝天的鼻子四处嗅着异类,在这个阳光灿烂的星期天里,似乎暗示着有什么不平常的事情要发生了。果然,一只小鹌鹑!他们径直向猎物走去。
证件?
他没有获准卖花儿的证件。
于是,其中的一位先生走近了手推车,紧握的拳头向车下伸去——啊!他可真够有劲的!只消一拳便掀翻了车里的所有东西。街口顿时被初春刚刚盛开的(阿尔及利亚)鲜花遮盖了。可惜爱森斯坦不在,也没有其他人能够再现这一幅满地落花的街景,只有这个十来岁的阿尔及利亚小伙子呆望着,被两位法兰西秩序的代言人夹在中间。驶在前面的车子开了过去,本能地绕开——那可是没人阻止得了的,免得压碎了那些花朵。
街上没有人作声,只有一位夫人,是的,只她一个。
“太好了!先生们,”她嚷道,“瞧啊,如果每次都这么干,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把这些渣滓给清除了!干得好!”
然而从市场那头又走来一位夫人,她静静地看着,看着那些花儿,看着卖花儿的小犯人,还有那位欣喜若狂的夫人和两位先生。接着,她未置一词,弯下腰去,捡起鲜花,朝年轻的阿尔及利亚人走去,付了钱。之后,又是一位夫人,捡起花儿,付了钱。然后,又有四位夫人过来,弯下腰,拾起花,付了钱。15位。一共15位夫人。谁也没说一句话。两位先生狂怒了。可是他们又能怎么样呢?这些花儿就是卖的,他们总不能遏止人们买花儿的欲望。
一切不过十分钟不到。地上再也没有一朵花儿。
【意林札记】
鲜花成为苦难的映衬,苦难一定会生长出鲜花般的温馨。卖花的阿尔及利亚小伙子,他依靠卖鲜花生活,有谁能认为鲜花就不配补给苦难呢?但阿尔及利亚小伙子的花车被纳粹党羽推翻了,鲜花散在街上。鲜花,躺在街上的鲜花还是自信地微笑着——鲜花怎能被人遗弃?自信的鲜花等来了一个又一个买主,它们把一车的美丽分散成无数的美丽,绽放在热爱生活的善良人的心灵。阿尔及利亚小伙子的鲜花为他发掘出人性的力量,苦难笑纳了温馨。(朱朝敏)
我还有热血
【张翔】
那是一次让世界震惊的洪灾,长江沿岸的许多城市和乡镇都蒙受了这巨大的灾害。那时,我是作为一名青年志愿者奔赴九江抗洪前线的。
我们的工作并不是在堤坝之上,堤坝之上有壮实的解放军官兵。而我们在前线的后方,负责为那些受灾的人们提供医疗护助。
那时,在一个重灾镇,受灾的人很多,许多伤病严重者都需要输血,而在那里,血库的存血远远不足。于是,我们就开始上街号召人们无偿献血,以保障供血充足。
那是一段非常的岁月,这场灭顶的灾难似乎激发了人们的真情,献血的人很多很多。我们从早上到黄昏,看着一个个热心的人们都卷起了衣袖,伸出了援助之手。
第二天黄昏,就在我们准备收工回医院的时候,一个人憨厚的小伙子踏上了我们的采血车,他双手揣在口袋里,有些犹豫地凝望着我,迟迟都没有说话。直到我问他:“您是来献血的吗?”
他才有些羞涩地回答说:“是的,我是来献血的。”
我立即微笑地指着我和同事们刚刚收拾好的东西说:“您明天来行吗?我们都已经收拾好,准备回医院了。”
他看上去有些急了,央求到:“就今天,就现在,好吗?”
面对他如此恳切的奉献请求,我想自己没有理由拒绝。于是请他坐下。然后取出设备为他测试样血。
当我将设备都取出来了的时候,他却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沉默着。
我拿着扎针示意他伸出手,为他验血。
这时,他却低下了头,然后慢慢从裤袋里抽出手,伸了过来。在他抬手的片刻,我一下子惊呆了,原来他居然没有了手掌,确切地说是两只手都没有了手掌。
我忽然犹豫起来,望着一样惊诧的同事们,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了。而就在此刻,他却扬起了原本羞涩的脸,坚定地对我说:“没关系的,抽吧,我只是没有了手掌,但我还有热血!”
话音落下,我感动的泪水几乎就要掉下来,而我的同事们,全都热泪盈眶了。
就这样,我们为他抽去了200CC的鲜血。
他血抽完后,他甩下袖子,就匆匆离开了,我们一起目送着他渐行渐远,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沉沉的幕色里。而那时,我的手里还握着他的血袋。直到那一刻,我还分明能感觉到那袋鲜红的血液中持久的温暖。
【意林札记】
这是一篇让人看一遍就能明白的故事,没有高深的理论,也不存在什么深奥的哲理。只是看了就会被感染、被感动。不为别的,就为那200CC的热血。(端木)
温馨的借条儿
【陈立明】
现在又快到年三十了,她逢人便说那张借条儿。因为在她最拮据的时刻,它曾给过她无限温馨和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债主是个温文尔雅的北京模样的年轻人,当时在街上的灯光下她并没有认清他的脸,就感到他一定很漂亮,很帅气。没来得及问姓名,只听得他说一口纯正北京话,就认定他是北京人。
其实那张借条我看过,有一元纸币那么大,上面有一行歪歪扭扭的蓝色圆珠笔字:“借1元手机话费+3.8元食品+1.2元矿泉水+180元车票共计186元钱。路雯雯。2001年1月23日。”当时看后,我不禁一笑:不就一百多元钱吗?小题大做!她好像读出了我脸上的字,就告诉我,四年来她常常会想起他。每当她感到特别苦的时候,或是想家时就拿出纸条儿看看,瞬间一股暖流淌过,仿佛亲人就在身边,特别是在每个春节前后的日子里。这倒让我懵懂了。
她是个打工妹,自尊心很强。四年前因为跟继父吵架愤然离家出走,来到丰台的造甲村转悠了几天也没找到活儿干,当时兜儿里钱早就花光了。那天正是年三十,她已有两天没吃东西了。她知道母亲在家一定特别着急,她意识到自己错了,应该向母亲报个平安,跟她认个错儿,听听那声亲切的唠叨……可她兜里没钱。夜幕降临,路灯已亮了,倍伴她自己的只有刺骨的冷风和孤单的影子。街上大大小小的商店大多已关门,只有一家小铺子还亮着一丝微弱昏暗的灯光。行人很少,她在汽车站走来走去,就因为有个年轻人低头发短信。她好几次想向他借手机打个电话,可一直犹豫着不好意思开口。终于,她试探着轻声问了一句。他抬眼瞅她一下,继续发短信。也许受了冷落,更觉得受了打击,她不禁抽泣起来。就这样僵持在了那儿,痛苦、懊悔、恐惧、绝望凝聚成冰坨子压在她胸口。顿时,那个年轻人似乎心灵在某个角落悸动了一下,转身把手机递给她:“打电话吗?哎,你别哭呀,大冷天的!你快说号儿吧,我帮你拨。”
通了,接过手机,她激动得声音颤抖着:“娘……”
当她把手机还给他,他反倒给她一百块钱,让她找个住处,买点吃的,并千叮咛万嘱咐她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眼下正是大年三十儿,到哪找活儿干呀,再说天都黑了!可她时刻牢记母亲的教诲,陌生人的财物,她哪儿敢要啊!“那你给我写张借条儿,等你有了钱再还我,好吗?”她点点头,只同意让他给买点食品。于是她只同意买了一块干面包、一瓶水。在他掰开揉碎耐心地劝导下,她才同意马上回家,并给他写了一张借条儿。上车时,他没要那张纸条,说留给她当纪念。他送她到丰台火车站,为她买了一张返回老家的车票,而且直到火车开动了,他还在站台上冲坐车厢窗口那儿探出头来的她挥手。
一晃,四年过去了。那块干面包仍让她铭心刻骨,没有哪一盒糕点能比得上。尽管她的生活已今非昔比,每月的手机费都很高。但那年月,那景致,还有那张有着岁月痕迹的温馨借条儿,永远都是牵动她心底最柔软的情结,细腻、温馨、美好、和谐,成为真情永存的生命的激动人心的回忆。
【意林札记】
“用心体会品味着/简单一直是最美/远远看着微笑/一直挂在脸上/欣赏感动着就足够了//风起的日子/留下问候留下祝福/留下心中轻柔的触动/感动的瞬间弥足珍贵//珍藏这些点滴/生活已经美丽/岁月如歌般潇洒/在经历中谱写/在磨练中轻唱//相隔多远分别多久/想念和默契不会丢失/彼此道一声珍重/时光飞逝/唯一不变的/是我们深深的情谊”这首歌叫《真情永存》,相信,它已经传达出了我的情感体验:细腻、温馨、美好、和谐,将是真情永存的生命的激动人心的回忆。(张斌川)
秘密
【路丁】
她每天下夜班都要从这里经过。虽说路灯不是很亮,但她从未有不安全的感觉,总是将小枕头一样的拎包的带子套进手腕拎在手上,包里只放着一串钥匙、几块口香糖。
这天又下夜班,她刚刚领了夜班费,就到一家面包屋买了两个面包。
今天的路特别黑,三盏路灯只有两盏还亮着,路过的小店有好几家都关门了。
回家的路不长,就那么几百米。她照往常那样哼着歌快步走着,但隐隐约约,觉得身后有脚步声。她回头看看,没有人;再走,还是有脚步声。她又一次回头,这才看清楚,原来是一个个头比她高一点的小男生模样的大孩子跟在后面。她走得快一点,他也跟得快一点;她走得慢一点,他好像也会慢一点。再拐一个弯,就到家了,她有意放慢脚步,这时小男生紧走几步挨近了她。
“小弟弟,你走夜路害怕吗?”她突然这样问。小男生一下止住了步,惊慌地点了点头又摇摇头。“来,我送你回家。”她伸出了没拎包的那只手。小男生迅速后退一步,僵在那里。
“要不先到我家坐坐。”她和蔼地笑了,“就在前面,我家没有别人。”小男生犹豫着,不置可否。
“来吧,两块面包,刚好一人一块。”她晃了晃面包,就在前面带起路来。
她家里果然没别的人。一进屋,小男生就用眼睛盯住了那台电脑。
她请小男生吃了面包和奶茶,还动作很笨地削了个苹果给他,并告诉小男生,她是附近那家报社的编辑,每周要上5天夜班。她的丈夫出差没回来,她有一个儿子,5岁了,寄在姥姥家,周末才回来。
小男生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半个小时后,她把小男生送出了家门。之后,小男生成了她家的常客。一年后,小男生考上了本市一所重点高中。
拿到重点高中录取通知单的那天,小男生很高兴,跑到报社找她去了。她也替他高兴,就请小男生吃炸鸡腿。
小男生吃了一个就停住了,吭吭哧哧了好一会儿,告诉了她一个窝在心里一年多的秘密。
“其实那天晚上,我想抢你的钱包。”小男生说,“你买面包时我看见包里有好多钱。”
“我知道。”她却轻描淡写地回答,“我早就注意你了,天天泡在网吧里。因为没钱打游戏机,有些孩子就去抢劫,我编过这类稿子。”“那你……”小男生呆住了,“为什么不喊起来?”
“我怕你会吓着的。”她笑了,“那天晚上如果抢了我的钱包,今天你会在哪里?”
他的心“咚”地跳了一下,有点痛的感觉。
“可能会在少管所里是不是?那就考不上重点高中了,也吃不成炸鸡腿了。”她语气很轻,很随意,但每个字都重重地撞击着他的耳膜。
小男生点点头,第一次眼里有了泪花。
“我妈妈都没你这么好。”他说,“她只会打麻将,拿钱给我吃快餐。”
“你还要考大学是不是?等你长大成家了,不要打麻将,不要给钱让孩子吃快餐就好了。”
他腼腆地咧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