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索清晰,层次分明,议论逐渐递进。首句先设问曰:”上胡不法先王之法?非不贤也,为其不可得而法。”然后言先王之法缘何不可法。第二段由先王之法有其时说起,得出结论:”故察己则可以知人,察今则可以知古?”说明应因时而制法,此为第二层。第四段起句言:“故治国无法则乱,守法而弗变则悖,悖、乱不可以持国,世易时移,变法宜矣。”言不要因循成法,应因时而变法,这亦是第三层主旨。这样先言不法先王之法,次言因时而制法,再言应随时而变法,一层递进一层,主题也逐渐深刻。在具体的议论中,亦颇有特色。概而言之,一是议论深刻,珠合璧连:一是运用比喻、故事等进行说理。如第一层论先王之法不可法,先言人有损益,已非原貌,“胡可得而法”?又以言语不一、古今异制言若“人弗损益”时情状,并从做事目的、言语滋味声色、好辩相诽等不同角度进行申说,论述透彻。此外还运用荆人袭宋、刻舟求剑、引婴投江等故事以及”审堂下之阴。而知日月之行、阴阳之变;见瓶水之冰,而知天下之寒、鱼龟之藏”等比喻进行说理,使文章更具感染力。引用故事、比喻,亦不单纯罗列,而是夹叙夹议、即时破题,文章显得脉络一贯、主题集中,而又不失可读性。
从思想内容上来看,本文主要说明制定法令制度要从当时的社会实际出发,重在察今,不能谈古。这种政治主张具有朴素的唯物思想,有一定的进步性。因为它反对无视效果的形式主义做法和静止不变的形而上学的观点,提倡从实际出发,用发展观点去观察和解决问题。这些在今天对我们仍有启发。项羽本纪赞——《史记》
题解
所谓“本纪”,就是记载帝王历史的传记。“赞”则是“本纪”、“世家”、“列传”最后一段作者直抒胸臆,对这个历史人物的评论。在“赞”的开头冠以“太史公日”以资识别。因司马迁任太史令,所以“太史公”就是司马迁自称。之所以如此安排,是因为历史是必须客观地如实反映的。在叙述历史(也就是“本纪”、“世家”、“列传”的正文部分)时,作者只以第三人称的口气,行文中无法插入作者自己的话语(作者的立场,感情上的倾向,当然是客观存在),于是,便在叙述历史终结后,以“太史公”附上作者评论人物、抒发感情的小段文字。这里所选的便是《项羽本纪》最后所附的“太史公日”。它可以独立成篇。
原文
太史公曰:吾闻之周生曰,“舜目盖重瞳子”,又闻项羽亦重瞳子。羽岂其苗裔邪?何兴之暴也!夫秦失其政,陈涉首难,豪杰蜂起,相与并争,不可胜数。然羽非有尺寸,乘势起陇亩之中,三年,遂将五诸侯灭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号为霸王。位虽不终,近古以来,未尝有也。及羽背关怀楚,放逐义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己,难矣。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谓霸王之业,欲以力征经营天下,五年,卒亡其国,身死东城,尚不觉寤,而不自责,过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岂不谬哉!
译文
太史公说:我听周生说,“舜的眼睛大概是双瞳孔”,又听说项羽的眼睛也是双瞳孔。项羽莫非是舜的后代吗?他怎么能兴起得这样迅猛!秦朝政治衰败,陈涉首先发难起义,天下豪杰蜂起,相互竞争,多得不可胜数。而项羽并没有一尺一寸的地盘,只是趁着这种形势从民间崛起,三年的时间,便统率五国诸侯灭掉了秦朝,把天下分封给各个王侯,一时天下政令都由他制定,号称“霸王”。他的王位虽然没有保持下来,但象他这样,从近古以来,还不曾有过。待他放弃关中,怀恋楚地,赶走义帝而自立为王,这就失去了人心,再怨恨那些王侯背叛自己,那就很难了。项羽自以为有功,骄傲自大,运用个人才智而不效法古人,以为霸王大业只靠武力征伐,就可以统治天下,只有五年的时间,他的国家就灭亡了,直到他身死东城,还不曾觉悟而责备自己,这实在是个大错误。他竟然说“是上天使我失败的,不是我用兵的过错”,岂不是非常荒谬!
赏读
司马迁写《项羽本纪》,从开头至结尾,对这位失败的英雄,可以说是倾注了饱满的精力和同情的笔锋,写得笔墨酣畅,神采飞动,堪称是《史记》中的经典之笔。
本文是《史记·项羽本纪》中的最后一段,是司马迁对项羽的评论。司马迁肯定了项羽继陈涉起义后起兵反秦王朝的历史功绩,分析了项羽失败的原因,批驳了他的宿命论思想,但司马迁没有看到项羽失败的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损害了人民的利益,以及分封诸王侯所造成的天下分裂的局面,背离了历史前进的方向。相反却把它作为项羽的历史成就加以肯定和赞颂,这正反映了司马迁的历史局限性。篇幅虽短,以“吾闻之周生曰,‘舜目盖重瞳子’。又闻项羽亦重瞳子。羽岂其苗裔耶?何兴之暴也!”似乎偶然回忆起别人的一句话,而巧妙地用“项羽亦重瞳子”加以联结、对比。羽和舜不是同一类型,那么,项羽这个“重瞳子”为什么崛起得那么快、那么强大呢?下面便以非常有概括力的文字,写出了项羽的“兴之暴”:“非有尺寸,乘势起陇亩之中。三年,遂将五诸侯灭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号为‘霸王’”。最后慨叹他“位虽不终,近古以来,未尝有也!”无限赞叹之情溢于言表。再下去,历举了项羽处置不当和诸多失误以及他刚愎自用、“身死东城,尚不觉悟,而不自责,过矣”!还说什么“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等弱点。结尾以作者的一句评论作总结:“岂不谬哉!”仅仅看这一句,似乎太史公只是单纯地给予谴责;但是,如果把《项羽本纪》中所叙述的诸多史实联系起来,读者便可以体味到司马迁在这四个字中是包涵了多少沉重和痛心!前人曾评论这篇赞说:“一《赞》中,五层转折,喟叹不穷:而一《纪》之神情已尽。”可谓好评。
鸿门宴——《史记》
题解
本文选自《史记·项羽本纪》。本纪是专记帝王事迹的。项羽虽未称帝,但他在秦亡汉兴之际曾一度发号施令,分封诸侯,左右形势,权威无异于帝王,故司马迁以本纪记之。项羽,名籍,字羽。跟随叔父项梁在吴起兵。在陈涉、吴广起义失败后,他与刘邦合力攻秦。公元前206年,刘邦自武关入秦,进入咸阳,申明军纪,与秦民约法三章,还军霸上,派遣军队把守函谷关。项羽闻刘邦先入咸阳,大怒,破函谷关而入,领大军四十万直抵新丰鸿门,准备进攻刘邦。本文就是记叙项羽破关而入之后,项、刘双方在鸿门宴会上斗争的情况。
原文
沛公军霸上,未得与项羽相见。沛公左司马曹无伤使人言于项羽曰:“沛公欲王关中,使子婴为相,珍宝尽有之。”项羽大怒,曰:“旦日飨士卒,为击破沛公军!”当是时,项羽兵四十万,在新丰鸿门,沛公兵十万,在霸上。范增说项羽曰:“沛公居山东时,贪于财货,好美姬;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采,此天子气也。急击勿失!”
楚左尹项伯者,项羽季父也,素善留侯张良。张良是时从沛公。项伯乃夜驰之沛公军,私见张良,具告以事,欲呼张良与俱去,曰:“毋从俱死也!”张良曰:“臣为韩王送沛公,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义,不可不语。”
良乃入,具告沛公。沛公大惊曰:“为之奈何?”张良曰:“谁为大王为此计者?”曰:“鲰生说我曰:‘距关毋内诸侯,秦地可尽王也。’故听之。”良曰:“料大王士卒足以当项王乎?”沛公默然,曰:“固不如也!且为之奈何?”张良曰:“请往谓项伯,言沛公不敢背项王也。”沛公曰:“君安与项伯有故?”张良曰:“秦时与臣游,项伯杀人,臣活之。今事有急,故幸来告良。”沛公曰:“孰与君少长?”良曰:“长于臣。”沛公曰:“君为我呼入,吾得兄事之。”张良出,要项伯。项伯即入见沛公。沛公奉卮酒为寿,约为婚姻。曰:“吾入关,秋毫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库,而待将军。所以遣将守关者,备他盗之出入与非常也。日夜望将军至,岂敢反乎!愿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项伯许诺,谓沛公曰:“旦日不可不蚤自来谢项王!”沛公曰:“诺。”于是项伯复夜去,至军中,具以沛公言报项王。因言曰:“沛公不先破关中,公岂敢入乎?今人有大功而击之,不义也。不如因善遇之。”项王许诺。
沛公旦日从百余骑来见项王,至鸿门,谢曰:“臣与将军戮力攻秦,将军战河北,臣战河南,然不自意能先入关破秦,得复见将军于此。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将军与臣有隙。”项王曰:“此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项王即日因留沛公与饮。项王、项伯东向坐;亚父南向坐——亚父者,范增也;沛公北向坐;张良西向侍。
范增数目项王,举所佩玉块以示之者三,项王默然不应。范增起,出召项庄,谓曰:“君王为人不忍。若入前为寿,寿毕,请以剑舞,因击沛公于坐,杀之。不者,若属皆且为所虏!”庄则入为寿。寿毕,曰:“君王与沛公饮,军中无以为乐,请以剑舞。”项王曰:“诺。”项庄。项伯亦拔剑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庄不得击。
于是张良至军门见樊哙。樊哙曰:“今日之事何如?”良曰:“甚急!今者项庄拔剑舞,其意常在沛公也。”哙曰:“此迫矣!臣请入,与之同命!”哙即带剑拥盾入军门。交戟之卫士欲止不内,樊侧其盾以撞,卫士仆地。哙遂入,披帷西向立,瞋目视项王,头发上指,目眦尽裂。项王按剑而跽曰:“客何为者?”张良曰:“沛公之参乘樊哙者也。”项王曰:“壮士!赐之卮酒。”则与斗卮酒。哙拜谢,起,立而饮之。项王曰:“赐之彘肩。樊哙覆其盾于地。加彘肩上,拔剑切而啖之。项王曰:“壮士!能复饮乎?”樊哙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辞!夫秦王有虎狼之心,杀人如不能举,刑人如恐不胜,天下皆叛之。怀王与诸将约曰:‘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阳,毫毛不敢有所近,封闭宫室,还军霸上,以待大王来。故遣将守关者,备他盗之出入与非常也。劳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侯之赏,而听细说,欲诛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续耳。窃为大王不取也!”项王未有以应,曰“坐”。樊哙从良坐。
坐须臾,沛公起如厕,因招樊哙出。沛公已出,项王使都尉陈平召沛公。沛公曰:“今者出,未辞也,为之奈何?”樊哙曰:“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如今人方为刀俎,我为鱼肉,何辞为?”于是遂去。乃令张良留谢。良问曰:“大王来何操?”曰:“我持白璧一双,欲献项王;玉斗一双,欲与亚父,会其怒,不敢献。公为我献之。”张良曰:“谨诺。”当是时,项王军在鸿门下,沛公军在霸上,相去四十里。沛公则置车骑,脱身独骑,与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等四人持剑盾步走,从郦山下,道芷阳间行。沛公谓张良曰:“从此道至吾军,不过二十里耳。度我至军中,公乃入。”
沛公已去,间至军中,张良入谢,曰:“沛公不胜杯杓,不能辞,谨使臣良奉白璧一双,再拜献大王足下,玉斗一双,再拜奉大将军足下。”项王曰:“沛公安在?”良曰:“闻大王有意督过之,脱身独去,已至军矣。”项王则受璧,置之坐上。亚父受玉斗,置之地,拔剑撞而破之,曰:“唉!竖子不足与谋!夺项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属今为之虏矣!”
沛公至军,立诛杀曹无伤。
译文
沛公驻军霸上,未能与项羽见面,沛公的左司马曹无伤派人告诉项羽说:“沛公想在关中称王,用子婴为宰相,珍贵的宝物全为他所占有。”项羽大怒说:“明天好好地犒劳士兵一顿,准备击败沛公的军队!”在那时,项羽有士兵四十万,驻扎在新丰的鸿门;沛公有士兵十万,驻扎在霸上。范增劝告项羽说:“沛公在山东时,贪图财物,喜爱美女;现在进了关中,一点财物也不要,一个妇女也不亲近,这说明他的志向不小。我派人观望他那边的云气,都变幻成龙虎的形状,现出五彩,这是天子的瑞气啊。赶快进攻,不要失去机会!”
楚国的左尹项伯,是项羽的叔父,平常和留侯张良很要好。张良这时跟着沛公。项伯就在夜间迅速地赶到沛公的军营,私下会见张良,把事情完全告诉了他,想叫张良跟他一同离开,说:“不跟我走,就和沛公一块死啦!”张良说:“我替韩王来送沛公,沛公现在有了危难,逃走不仗义,不能不告诉他。”
张良就进到里边,把情况全部告诉了沛公。沛公大吃一惊说:“这怎么办呢?”张良说:“谁给大王献这个计策的?”沛公说:“有个小人劝我说:‘守住函谷关,不要让诸侯进来,整个秦地都可以由你统辖了。’所以听信了他的话。”张良又问:“估计大王的军队能够抵挡项王吗?”沛公沉默了一会儿,说:“当然不如他呀!那将怎么办呢?”张良说:“请您去告诉项伯,就说沛公是不敢背叛项王的。”沛公问:“您怎么跟项伯有交情?”张良说:“秦朝的时候项伯和我有往来,项伯杀了人,我救活了他。现在事情紧急,所以他就来告诉了我。”沛公又问:“他和你的年龄谁小谁大?”张良说:“他比我大。”沛公说:“你替我把他请进来,我可以用对兄长的态度对待他。”张良出去邀请项伯。项伯就进来与沛公相见。沛公奉上一杯酒为项伯恭祝健康,相约结为儿女亲家。说:“我进入关中,一点点的财物都不敢取用,登记了官民户籍,封上了府库,等待将军到来。所以派将领把守关口,虽为了防备其他盗贼出入和发生意外的事情啊。日夜盼望将军到来,那里敢反叛呢?希望您把我的话全部告诉将军,我是不敢背信弃义的。”项伯答应了,并对沛公说:“明天不可不早些亲自来向项王道歉。”沛公说:“是。”于是项伯又连夜离开,回到军营,把沛公的话完全告诉了项王。并且说:“沛公不先打进关中,您怎么进关呢?现在人家有了大功,反而要进攻人家,这是不合乎道义的。不如趁此好好对待他。”项王答应了。
沛公第二天带领一百多人马来见项王,到了鸿门,向项王谢罪说:“我跟将军合力攻秦,将军在黄河以北作战,我在黄河以南作战,可是自己没有料想到能先入关攻破秦国,在这里又能和将军相见。现在由于坏人的谗言,使将军和我有了隔阂。”项王说:“这是您的左司马曹无伤说的。不然的话,我怎么会这样呢?”项王当天就留下沛公和他一块饮酒。项王、项伯面向东坐;亚父面向南坐——亚父就是范增;沛公面向北坐;张良面向西坐着陪侍。
在宴会上,范增多次向项王使眼色,并三次举起身上所佩带的玉块向项王示意,项王却默默地没有反应。范增起身,出去呼唤项庄,对他说:“君王为人心肠太软。你快进去上前敬酒,敬完酒,请求舞剑,借机在座席上把沛公杀死。否则,你们都将被刘邦所俘虏!”项庄就进去敬酒。敬酒完毕,说:“君王与沛公饮酒,军中没有可以娱乐的,请让我舞剑吧。”项王说:“好。”项庄拔出宝剑舞了起来。项伯也拔剑舞了起来,常常用身体掩护沛公。项庄没有办法刺杀刘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