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所谓大学普及,尚末不尚本,这话实在危险太大,所谓国末,也并无挖苦的意思,以树木例教育,本和末俱是纵不是横的,横的或解作末路之末,取义不快,纵的末即是最高之巅,盘根错节,高枝齐云,一个国家列在世界,犹之大树植在森林,环境所迫,必有特高的枝干,超出一般而后已,但拔根以齐其末,是万万不可的。国末愈高,就是大学程度提得过高,衔接中学,于是中学程度也不得不提高,那末小学也必须提高,这棵老树势非拔根不可,所谓基本教育,要和国民经济及一切国情都悬绝了。如听其中学脱节,又难免拔苗之诮。我的意见,大学应当提高,但不必谋普及,前曾在南京国府会议中,主张以广州、南京、北平三处基础较完善的大学,尽量提高,其他各大学,务须接着中学,中学接着小学,就是接着国本。目前不得已的情形,宁可大学有两种办法,大学普及,不是特别提高的大学,期其普及,与国本衔接的大学,只要有相当学生,当然学额无限,随处增设,以图求学之便。约法草案虽只说六年之基本教育,而国本的精神,直达大学,最重要的意思,就是从国之本做起,所以我仍主张把基本教育改称为国本教育!
前面曾经说过,教育无所谓宗旨,近来所谓以党治国,本地风光,大家以为非把三民主义列入教育宗旨不可。又不愿抛弃旧有各种必要的主义,于是撰成条文,弄得上气不接下气,写几句来装门面,不管实行如何,到是小事,把活的教育变为死的教育,实在是毛病很大,约法草案教育章第一条,我本想特地修正为:“中华民国之教育,为涵养人格、锻炼身体、启发知识之纯正教育,不拘束以任何宗旨。”讨论结束,以为不拘束以任何宗旨一言,似乎和党义有所抵触,又为三民主义列入不列入,争论颇久,我以下面两种理由,详为说明:
(一)三民主义虽为国民党唯一的主义,但三民主义的本身及其性质,与其他有特别色彩的主义,完全不同。三民主义的三件东西,对民众切肤相关,等于太阳、空气、清水,吾人生活上无日不需要,无人不乐受况本党已有好多年历史,可说三民主义已经老妪都解了,现在才把他列入教育宗旨,实在是极旧的旧话,决不能算教育上的新精神。
(二)党是党,民众是民众,党员即民众,固属不合,民众即党员,亦太率直。三民主义,人民无不乐从,仍是由人民自动的,在形式上终是党员范围内信守的一个主义。总理遗嘱说得很明白,“凡我同志”,并不教我们强迫一般民众,现在不问党内党外无论什么机关,同样读遗嘱做纪念周,一如教会利用仪式,苦心孤诣,人尽同志,广收党员犹可,而登记则百般严密,用而不容,得毋令人腹诽,我曾听得非党员做纪念周后愤愤然说道:“我不是同志,什么说凡我同志。”此后应否酌量变通,确有研究之必要,而三民主义,不必列入教育宗旨为宜。
我主张中华民国之教育,为纯正教育,决非抛却三民主义,正惟纯正教育,才可包含纯正的三民主义,讨论结果,均主张把宗旨一条略而不谈,不谈宗旨,就是无所谓宗旨,并非怕麻烦,写不出几句照例文章,是表示中华民国之教育为纯正教育。纯正二字,而且要很彻底的,其中尤有一重要意义,不得不郑重声明,有人主张六年之基本教育,后二年应酌量地方情形,加授生活必须技能,俾不能升学的儿童,有谋生活的能力,这种苦心,对民众是非常真诚的,但不外受职业教育思潮的影响而来,衣食足而后知礼义,近来失业者多,如何救济,提出这种理由,我何敢反对。
请大家读一读约法全文,教育有专章,生计也有专章,把生计和教育并为一谈,岂非侵犯生计立为专章的用意吗。教育在使人民有谋生计的纯粹知识,并非直接授与以生计,教育所授与的纯粹知识,如出去谋生计不适用,这是教育应该负责的。二加三等于五,实用上二加三不是等于五,为人应当忠实,交际上不必忠实,那是另外一个问题。至于基本教育后二年何妨教授些生活技能,未始不可,试问办得了吗,满六岁为学龄儿童,受满六年之基本教育,才十三岁,后二年不过一部分时间,加授些什么新式工业农业商业等,能够担保可谋生活吗?况旧工业不能一律废止,基本教育是全民众无人不受的教育,要把全民众各式各样旧工业可谋生活的技艺承揽过来,所有泥水、木工、土工、裁缝、漆工、石工等一切都齐备,小学教员只好请各工头匠人来做,变为一个百工习艺所,果然办得成功,但这是生计的领域了。十三岁以后基本教育以外则可,如以此占居六年基本教育中宝贵时间,减少纯正教育分量,成为国民程度不足的大问题,万万不可。受满基本教育,如不升学,当然入各种职业学校,或自由习艺,谋相当生计未迟。终之基本教育,应以全民众为对象,不是以一部分民众为对象,纯正教育之责任及范围如此,生计所以另立专章!
其次要讲到基本教育的经费问题了。人民有受教育之权,所以政府不得不整个接受过来,完全负起责任,筹足经费,办成全国全民众六年之纯正教育,不能多大设备,为数已大可观。如兼顾职业,简直无从预算,兹只限于六年纯正的就是最简单的基本教育,根据前江苏义务教育的统计,分十年筹备,培养师资九百万元,建筑校舍千八百万元,增加学级经常费自百八十万递加至千八百万元,十年并计为九千九百万元,其第十年办成的时候,总数为二千七十万元。但小学教员待遇,非增高不可,约计仅一省办成基本教育,非三千万元不可。如此大宗经费,试问财政竭蹶如今日之中国,从那里腾出来呢!训政时期中,办成基本教育,名实相符,最有意义可以慰藉民众,终算得国民党做些成绩可以交代民众的一件事!当局或未始不想做,就是经费要如此之巨,既不能强迫人民,骤增负担,打一句官话设法筹措,可断言永无希望。他如指定专款、亩捐、遗产税等,零落不成系统,且为数至微,集腋永无成裘之日,惟事在人为,有决心必有办法,约法草案第百六十八条云:国家以法律指定全国固有之大宗税收为基本教育经费,其不足时得征收教育税补充之。
全国固有之大宗税收,是什么税,就是盐税,基本教育是全国民众无人不受的教育,盐税是全国民众无人不负担的经费,别种税无论如何没有如盐税的平均普遍。有钱的人不能特别多吃,没有钱的人也非吃不可,南方人北方人一样要吃,不如米北方就不是人人都吃,难得如此天造地设的基础,而且为数颇巨,以之充基本教育经费,谁曰不宜。
论到盐税,是吾国几千年来积弊最深的一件事,近来有许多改革理论,什么税率平均,就场征税,废除引岸包商,仍不外以财政论盐政,为国家整理赋税而已。试问盐税是不是恶税,在三民主义党治下的政治,直捷了当,豁免可也,对人民日常必需品,课以重税,是新征服地的压迫政策,大背党旨,倘人民据理力争,要求豁免,党国当局,何辞以对。现在我们主张利用此全国固有的而且很普遍的基础,来办全国普遍的基本教育,对人民始可以圆其说。使教育与盐政,合为一起,等到基本教育办成的时候,再毅然豁免,或盐价大减,量入为出,毫不成问题,因为盐税已和财政脱离关系,而基本教育已告厥成功了。“革命尚未成功”,政治革命不算什么,接着就是更困难更重要的经济革命,盐政实为经济革命的一端,长此因循,且为将来社会大乱之源,人民受经济压迫日甚,藉口平等,铤而走险,公然贩卖,势必不可收拾,这件历史很久范围很大的事情,其中作梗的实在只有少数几个盐官盐商。盐官不成问题,澄清吏治,别图登庸可矣。至于商本来自由可做可不做,所纠葛的就是引票,持有引票者,保为恒产,一旦废止,或者发生经济恐荒,引起社会不安,平心办法,不妨作价收买,发行一种盐政公债,以之给换而取消引票,且引票并不是全国都有的,不过千百余张,每张四千担,每年获得约二千元,国家以每张一万元公债易得,也不过千百数十万元,实际引票使用的不满千张,约一千万元可矣,于改革盐政统盘计划中妥为挹注,尚无多大影响。我对于新旧盐商,毫无偏护,对于旧盐商不过革其弊,对于新盐商简直是革其业,只要旧盐商无弊,新盐商无业可言,大家一样做纯粹的商贩,绝对办法,就是收为国家专卖。
查现在盐税率各处不同,最高者每担有十元以上之巨,如以赋税原则论,将谓值百抽万,对人民无论如何说不出正当理由。专卖则寓税于价,但期基本教育办成,盐价可减,决不如他种国家营业取利无限的。窃思盐系天产,非特别发明,何得有专商,如非由国家专卖,豁免盐税,任人民自由贸易,取之无禁,全国皆盐,势必至利薄不如卖菜卖柴,无人远运,淡食之区,在所难免。国家专卖,所以救济盐荒,限制产额,规定售价,统计全国每年至少须盐五千万担,以十元税率计,国家税入应有五万万元,以五元计也有二万五千万元,但现在财政部收入不过八千万元,其积弊可想而知矣。
所可过虑的,以盐税全体拨充基本教育经费,国家财政骤减少八千万元,一时做不做得到,当然是一个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我的原案中所拟办法,兼筹并顾,关于这一点,如此说:为调剂财政税入起见,自实行改革盐政之日起,第一年仍照现在实收税额之八成归财政部支配应用,第二年六成,第三年四成,第四年二成,递减至第五年盐税完全与财政无关。
盐税既预备脱离财政部,当改革之始,就应独立机关,最好于行政院设一个盐政改革委员会,专治此事。委员务宜慎选,实行革除积弊,涓滴归公,教育界也应参加,并严加监察,自第一年即可着手基本教育预备事宜,把十年计划缩短为五年,这一件渺茫梦想的事,只要政府有决心,明令指定盐税为基本教育经费,知难行易,不数年竟可观厥成功。大部分经费已有着落,所差无几,再依各省情形,酌征教育税,轻而易举。或谓不妨全征教育税,但为数太巨,人民无力增加如此负担,结果仍是画饼,我所以馨香顶礼,非希望盐税全数拨充不可。约法上这句受教育之权,如不至仅仅白纸上写黑字,想来想去,惟此办法为最妥善。本拟规定训政终了,至少须办成六年之基本教育于约法,以表示政府负责之决心,卒以训政时期延长至六年之后,俾党外指为有意拖迟,故草案中未列此条,不得不附带声明。
未尽之意见和希望
前节所述教育之解释,主要点在训政时期,务望办成六年之基本教育,经费巨万,非以盐税拨充不可,决非绝对不可能的事。所难者教育精神,既保持其纯正,同时教育的环境,也要促成其纯正!现在儿童所处教育环境,极不纯正。教育二字,“教”字至今日终算由学校负责,“育”字呢?什么运动游戏,矫正姿势,好算负得“育”字的责任吗。“育”是一切衣食住养育的育,不消说目前完全在家庭。而且“教”字只不过一半在学校,又一半或者一半还要强些,也在家庭。所以教育家极注意改良家庭教育,缘木求鱼,试问从何处改起。我不承认家庭有教育。无法改造一般恶家庭,而反美其名曰家庭教育,实在太诬辱教育二字了。各式各样家庭的环境,只可说与教育关系至大,而不是教育本身,老实说教育家的家庭,也是不对的。我又要以树木喻教育,前面说过,人类受几千百年积习的影响,精神上已成了畸形,这株花木,好像苏州的梅庄,根盘曲而不直,无法恢复原状,惟有把线束一齐解除,使他枝叶自然鬯茂条达,视其移植的地方如何,就是花木的环境如何,于生长大有关系。中国儿童的环境,一如花木永在栽盆,有的肥料过剩,有的并水分都没有灌给,枯燥不堪,这一只各式各样质料不等而容积有限拓根不自由的盆,就是所谓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