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向帝王专制发出振聋发聩的宣战:“若上帝使我治杀人之狱,我则有以处之矣!”以至于后来终身从事思想启蒙的梁启超,在读到《潜书》时,仰慕其“皆惊心动魄之言”更盛赞其“心胸广阔”的识见。而唐甄的富民论是他经济思想的主要的和最有特征的部分,他强调:“立国之道无他,惟在于富,自古未有国贫而可以为国者”,而富国的根本是“夫富在编户,不在府库。若编户空虚,虽府库之财积如丘山,实为贫国,不可以为国矣”。唐甄还特别重视丝绸业的发展,把“桑肥棉茂,麻苎勃郁”列为“上善政”标准的主要内容,他认为养蚕缫丝,时短利厚,比种田更易获利。他说:“三代以下,废海内无穷之利,使民不得厚生,乃患民贫,生财无术”,因此“我欲使桑蚕遍海内,有禾之土必有桑”,反映了唐甄对发展工商业的重视和由此富民的强烈愿望。
唐甄的富民思想中的资本主义萌芽意识,带有明显的市民思想的特色。对封建专制主义,进行了无情的揭露,表现了鲜明的激进色彩和民主思想。与杨慎、李贽等人倡导的经世实学学风合成时代启蒙的强音,杨慎公开把程朱理学斥为“学而无用”之学,指出理学根本错误在于“师心自用”和“一骋己见,扫灭前贤”的境地。今人赵园在反封建的文化思考中,就有“一群三百年前的‘知识人’,似乎隔着一大块时空在向我呼唤”的感受,并引用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推崇《潜书》的说法,盛赞唐甄“赤子般的真挚与热诚”之战斗精神。
这里我们自然联想到被誉为“20世纪中国书画领域的革新家”、“创作了一批极具个性化的诗、书、画、印,具有强烈的主观表现性,以强力提按的用笔和激烈抒情的品格构成了对传统书画的变革,成为书画由传统形态向现代形态转变的艺术家”石鲁(四川省仁寿县人)。艺术大师石鲁的成功,在于其大胆骄狂地创造意识:“人骂我野我更野,搜尽平凡创奇迹。人责我怪我何怪,不屑为奴偏自裁。人谓我乱不为乱,无法之法法更严。人笑我黑不太黑,黑到惊心动魂魄。野怪乱黑何足论,你有嘴舌我有心。生活为我出新意,我为生活传精神”,这种骄狂豪迈的地域文化性格,才是巴蜀作家卓然独立于中国文坛的根本原因。因此,清代“蜀中三才子”张问陶、李调元、彭端淑为代表的巴蜀作家群,呈现着明显的家族群体特征,清初“三费”、雍正时的“三彭”和继后的“三李”、乾嘉时的“三张”等,也就不奇怪了。
一为残酷肆虐的文字狱,一为质木无文的考据学风,清前、中叶为审美创造最为黯淡无光之期。龚自珍诗句“避席畏闻文字狱,著书都为稻粱谋”,就把这种时代精神说得再明白不过了。但是巴蜀作家仍然在严酷的条件下,贡献着自己的努力。
“新繁三费”继其父费经虞之后崛起于文坛,其中又以“诗词雄川西”的费密成就最显,费密号燕峰,有《燕峰文集》、《诗余》、《燕峰诗钞》等作品集流传,屈大均、陈维崧、孔尚任、吕留良等皆对之青眼有加,钱谦益赞其诗为“必传之作”,李调元誉之为“其诗以汉魏为宗,遂为西蜀巨灵手”,《朝天峡》一诗是其代表作:“一过朝天峡,巴山断入秦。大江流汉水,孤艇接残春。暮色编悲客,风光惑榜处。明年在何处,杯酒慰艰辛”,王士祯誉其“大江流汉水,孤艇接残春”二句“十字堪千古”。在学术思想上,他是清代蜀中成就最大者,对宋明理学的“道统论”进行深刻的批判并提出自己的独特见解:“欲不可纵不可禁,道非虚行乃实用”,因此被胡适列为“一个最低限度的国学书目”内容,并认为清代思想的发展是中国文艺复兴的一个重要阶段,它体现了科学和理性的倾向,在这个文化转型过程中的价值就特别值得重视,胡适又专文《费经虞与费密——清学的两个先驱者》对之进行论述:“费氏父子一面提倡实事实功,开颜李学派的先声;一面尊崇漠儒,提倡古注疏的研究,开清朝二百余年‘漠学’的风气”。清代学术大师章学诚“更吸取了清初学者费氏父子的学术史的意见。学诚读了费锡璜《贯道堂文集》,曾深加赏识,说:‘纵横博辨,闳肆而有绳准,周秦诸子无以过之’”。张邦伸《锦里新编》卷五云:“蜀中著述之富,自杨升庵后,未有如密者。杨主综览旧闻,密则独摅己见,较杨更精”。在医学(如《金匮本草》等)、易学(如《太极图记》等)、史学(如《古史正》)、伦理学(如《费氏家训》)、哲学(如《宏道书》)等诸方面建树颇丰,且均有独到见解,对巴蜀文化的发展壮大,作出了可贵的贡献;其子费锡琮有《白雀楼诗集》、《阶庭咏叹集》传世,费锡璜有《掣鲸堂诗集》并自称“有诗五千,文二百”,章学诚、李调元等皆赞许之,沈德潜谓其“熟古乐府,诗中莽莽苍苍,时有古音”,如《高句丽》:“河伯外孙日之子,被发东走遇大水,鱼鳖为梁踏海日,追者不及投弓矢。建国乐浪由此始。黄裙赤胯乌皮靴,金花高帽垂袖紫,为君翩翩舞不止。大国勿笑小国装,簪饫传来汉时制”。有“自抒心得,直凑单微,洵能发前人所未发”的《汉诗总说》10卷,是清代系统整理学术的代表作。
“丹棱三彭”的彭肇洙以《竹窗巽言》和《抚松亭文集》行世。其弟彭遵泗有《丹溪遗稿》等诗文集遗世,由于系统整理巴蜀文化的需要,彭遵泗《蜀碧》一书对蜀中山川地理、文化思想、社会习俗、历史掌故和风土人情,都辑录了许多珍贵资料,其清醒自觉的乡土文化意识亦弥觉珍贵,当然,该书使用的是第二手资料和根据传闻,有许多不实之处。由于《蜀碧》一书记载张献忠据蜀事迹颇详,被鲁迅推崇为“不仅是四川人,而凡是中国人都应该翻一下的著作”,因为书中据史实录,而“不像正史那样地装腔作势”;二彭之兄彭端淑,被时人誉为“盘空出硬语,不肯落当时科臼,自有雅音”,在创作中呈现出鲜明的个性风格和大胆创新的勇气,有《白鹤堂文稿》、《雪夜诗谈》等作品集多种,还须强调的是他在建构巴蜀文化方面的贡献,其《国朝蜀名家诗钞》将清代巴蜀作家作品搜集成集,以光大故乡文学事业。彭端淑《戊戌草·寒食》记载他辞官归蜀后主持锦江书院的生活:“锦江栖迟二十年,每逢寒食一清然”,这在他的《薛涛井》表现得尤为明显:“吾慕宋若昭,才堪宫中师。惜哉李季兰,芳心不自持。校书闺中秀,奈何亦若斯。遗井落江边,千载尚护之。汲水清且洁,人愿携一卮。花笺虽失传,想见挥毫时。唱和来群公,风流世共推。自古重名媛,在彼不在兹”。记锦江春色的有《清明》:“步出郭西行,惊心节复更。花残寒食雨,春老杜鹃声。荠麦村村秀,新烟处处生。锦城风物好,无那故乡情”,普通民众的贫穷也在他的《夏镇》一诗中得到表现:“粟米贵如珠,顿年遭水浸。男妇多鸠形,鱼虾实为命”,呈现着深沉悲惋的情调。其《白鹤堂晚年自订诗稿》序自谓:“余一生精力尽于制义,四十为古文,五载成集,近五十始为诗,已二十五年矣”,其《为学一首示子侄》入选初中课文而影响极大。
出自彭端淑门下的“罗江三李”中的李调元,号雨村,为人旷达通脱,不拘礼法,时人以“浮躁”目之,又爱好广泛,不避杂学,言行文章喜谑谐,据说他在担任江浙两省主考官时曾戏弄当地才子:“李白诗仙名千古,调雅意奇品行高;元是蜀中学院客,也使两江尽折腰”,既巧妙地把自己的名字嵌入其中,又表现着对巴蜀地域文化的骄傲。其“立意学大苏”的创作追求,“富贵如云天上看,功名各似水中捞”(《示谭、鼎二弟并诸生》)的地域文化精神,被袁枚誉之为“才豪力猛,雄健挺拔”、“定当传播士林,奉为矜式”。他写当时城市风貌的有:“春到城头花木饶,雨余始觉鸟声嚣。旅人饭罢浑无事,闲上东门万里桥”,又如《升仙桥》:“秋阳如甑暂停车,驷马桥头唤泡茶。怪道行人尽携耦,桥南无数白莲花”,仅28字即描绘出成都平原上生活的悠闲、富庶、美丽和雅致。记录重庆风貌的有《渝州登朝天城楼》:“五鼓城头画角催,四山云雾黯然开。三江蜀艇随风下,万里吴船卷雪来。剩有小舟来卖酒,更无诗客共衔杯。少年壮志无人识,袖手寒天寂寞回”,该诗写出了山城的壮阔、交通的繁忙。又记广元千佛岩的:“山神知我爱看山,雨洗诸峰献好颜。唯有白云偏不许,只叫窈窕露双鬟。石砏砏处是龙门,上有雕镌万世尊。千佛名经龙定评,莫令烧尾去回奔”;写峨眉山的:“拾级登天路又分,混茫浑不辨氤氲。人言峰顶真如月,我见峨嵋尽是云。四壁银光千古雪,两廊铜锡万年文。昨霄风雨何方降,夜半龙归隔寺闻”;其他还有《游武乡侯祠》:“垂老偏安亦苦辛,后来王孟尽破尘。柔桑到处如车盖,谁是当年织席人?”其《清明》:“乌鸦啄肉纸飞灰,城里家家祭扫回。日落烟村人不见,薛涛坟上一花开”,咏绵竹大曲酒的:“系复序齿竟就座,转瞬瓶罄空壶畅,枯肠得酒高兴发,亦自起舞如巫娘,群儿拍手父老哭,醉翁元乃今之狂”;说芋的如:“气作龙涎香,色过牛乳腻”,说豆腐的如:“诸儒底事口悬河,富贵何时须作乐”,说竹的“斑竹笋香供夏馔,来年麦老当秋收”等,有《童山诗集》、《童山文集》等传世。
他涉猎极广,包罗历史、考古、地理、文学、语言学、音韵学、金石学、书画、农艺、姓氏学、民俗学等的研究成果。罢官回乡后,置地10亩,建楼藏书,名“万卷楼”,时人称为“西川藏书第一家”。而其辑录自汉迄明蜀人著作罕见秘籍150余种编为《函海》,对巴蜀文化进行了一次最系统的整理,使一些几乎散失的巴蜀文化思想资料得以流传,可谓功在不朽。李调元的《剧话》、《曲话》对中国戏曲的尤其是巴蜀戏剧的发展轨迹及艺术特征,进行了整理研究,是研究川剧的重要史料。他创作的剧本如《花田错》、《春秋配》、《节传》等,都成为川剧经典曲目,演唱至今。他对流行于蜀中的剧目进行搜集和整理改编,更亲自“下海”躬耕实践,导演剧目、训练演员甚至粉墨登场,从“家有数僮,皆教之歌舞”,到“日挈伶人,逾州越县”巡回演出,虽自谦“昔日江东有谢安,也曾携会遍东山,自渐非谢非携会,几个伶儿不算班”,但他对川剧的趋向完美,是起着极为重要作用的。可贵的是,李调元对当时的蜀籍演员魏长生推崇备至,引为知己。《雨村诗话》卷十告诉我们:“近日,京谓梨园以川旦为优”,“如在京者,万县彭庆莲,成都杨桂芝,达州杨五见,叙州张莲官,邛州曹文达,巴州马九儿,绵州于三元,王升官,而最著者金堂魏长生,其徒成都陈银官次之,几乎名震京师”。史载,庚辛之际的北京“雅部”一统天下的局面,被魏长生所代表的“花部”冲得七零八落,带着地方戏曲新鲜活泼和大胆变革的“乱弹”以及高超的表演艺术,魏长生“使京腔剧本置之高阁,一时歌楼,观者如堵。而六大班几无人过问,或至散去”,南下苏杭的魏长生又再次辉煌。沈起凤《谐铎》卷十二《南部》载“自西蜀韦(魏)三儿来吴……乱弹部糜然效之,而昆班子弟,亦有倍(背)师而学者”,是有日本汉学家青木正儿在《中国近代戏曲史》辟专章《蜀伶之跳梁》叙其事迹:“魏长生……乾隆44年,入京师……演滚楼等剧,名声动都城,观者日千人,其他六班,亦顿为之减色云”,“冶艳成风,多败坏风俗之处,乾隆47年秋,官遂禁魏三入都焉”。
其弟李鼎元有《师竹斋文集》,李骥元有《凫塘诗集》、《云栈诗稿》传世,并称“三李”,其父李化楠的《万善堂集》、《石亭诗集》,都是为人称道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