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问陶又名船山,遂宁人,自号蜀山老猿。一生致力于诗、书、画创作,为性灵派诗人。他在文学理论上倡扬性灵,主张表现自我,是谓“偶凭真气作真语,无端落纸成诗文”。出于对封建正统文化的反叛和冲决罗网、大胆创造的豪气,他主张“诗成何必问渊源,放笔刚如所欲言,汉魏晋唐犹不学,谁能有意学枚园”,蔑视一切文学规范,任凭真情恣肆而挥洒笔墨,所谓“漫语烂言却近真,乱头粗服转半神”。张船山作品中呈现着鲜明的精神个性和特异的文化品格,是以《清史稿》本传称:“国朝二百年来,蜀中诗人以张问陶为最”,时人誉之为“青莲再世”。在正统封建文人眼里,其诗“叫嚣恶浊,绝无诗品,以其谐俗,故风行天下,至今熟传人口,实非雅言也”,如《斑竹塘车中》:“翕翕红梅一树春,斑斑林竹万枝新。车中妇美村婆看,笔底花浓醉墨匀。理学传应无我辈,香奁诗好继风人。但教弄玉随箫史,未厌年年踏软尘”等,就绝无忠君爱国之语,但当时“性灵派”首领袁枚,进步思想家洪亮吉,都对张问陶极为赞赏,时八十老人袁枚极为推崇张问陶创作的“真”情和自然性灵表现,甚至说“所以老而未死者,以未见君诗耳”,张的应和亦云:“三年重叠秣陵书,总为神交问酒徒”、“心长间被虚名误,翼短还须大雅扶”,对袁枚的推崇和感激见于笔下。其影响甚至远达国外,“朝鲜使人求其诗,至比之鸡林纸价”,有《船山诗文集》传世,其自编《船山诗草》录1700余首诗,数量颇丰。如《灵泉寺僧楼》:“重登东岭看斜晖,新敞僧楼碧四围。丘壑无奇山自好,人民犹是佛全非。禅茶渐熟三泉活,社雨初晴一燕飞。世外高寒宜写照,小桃花底白云归”;张问陶祖父张鹏翮为康熙重臣,政绩显赫,有《如意堂诗文集》留存,《治河书》10卷,该书在中国水利史上有着不可取代的价值,《中国水利史》列有专章介绍,并给予高度评价:“这不仅于国计民生贡献巨大,而且就其科学水平,也居当前世界水利工程最先进行列”。张鹏翮赞遂宁《灵泉寺》的诗:“中川名胜古今传,清净无尘一洞天。灵山信有烟霞住,圣境能消俗累牵。莺巢绿树喧流水,风动飞花落舞筵。多少词人题不尽,高峰更有醒心泉”。其兄张问安、从弟张问彤,其妻林佩环等,皆有诗文流传。
孙桐生,绵阳人,咸丰二年进士,作绵州治经书院主讲习。著述有《国朝贡举考要》、《湘中社政论》、《永鉴录》、《郴鉴录》、《卧云山房文钞》等十余种。他最大的贡献是《国朝全蜀诗抄》选辑,收录清代巴蜀诗人362人、5900余首,古体、近体、单调、小言均有收录。以40年的收集整理,成64卷,是清代诗选中规模最大、内容全面而丰富的地域诗歌总汇,超过李调元同类的《蜀雅》三倍。光绪五年(1879)首次刊行于长沙。其《叙》曰:
选诗之区以地也,自元·汪泽民《宛陵群英集》、明·袁表、张燮同选《闽中十子诗》始也。夫天下作者众矣,诗日出而日新,苟不自近者著录之,将近者亡而远者愈无征矣。蜀居天下西南,徼岷峨秀而奇江沱激,而驶山川清淑之气,磅礴郁积,必有所钟。汉则司马相如、扬子云;唐则陈子昂、李太白;宋则苏氏父子兄弟,畅其流而汇其宗;元之虞伯生;明代杨升庵咸以倜傥宏博之才,发为诗歌,故能掉鞅词坛,雄视百代。巴蜀好文,由来旧矣……昭代名家,如费滋衡之雄浑、傅济庵之沉著、王镇之之酝酿深沉,而张船山尤能直道心源,一空色相。此外若张玉溪之清丽,李梦莲之豪宕,刘孟舆之超炼,朱眉君之恢瑰,舍侄梦华之俊迈苍雄,皆力追正始,笔有千秋,此不待选而后传也。次则缀辑菁华附庸风雅,虽非大雅之音,不鹘风人之旨,此比籍选而后传也。降而单词小言,偶有会心,如珠泊泥,如兰没草,其不终于覆甑者几希,此则非选必不传者也。虽才气有大小,学识有深浅,然莫非天地精英所萃,可视其淹没而不为之所哉?
其对故乡文学的骄傲自豪,和有意识地整理巴蜀文学的意图,是明显的。
清代的其他蜀籍作家如通江李蕃、李钟璧、钟峨父子,也以诗文扬名于世。
旅蜀者如张澍在四川7年,任职于屏山、兴文,有《蜀典》传世,在大足知县任上写了《游佛湾记》、《登多宝塔记》、《重九日游南禅寺至玉皇观登高记》、《前后游宝顶山记》、《韦君靖碑书后》、《书文殊问维摩诘疾图碑后》、《跋赵懿简公碑后》、《书多宝塔石记后》、《古文孝经考》等10篇文章,40多首诗,都是巴蜀文化积淀的重要内容;曾国藩有《桂湖五首》,其曰:“遂刘华阳国,归程始此赊。翻然名境访,来及夕阳斜。翠竹偎寒蝶,丹枫噪幕鸦。词人云异代,临水一咨嗟”;王士祯有《登高望山绝顶望峨眉三江作歌》;咸丰二年(1852)起担任四川学政3年的何绍基有《李云生诗来招我再往嘉州余方由峨眉下山欲游瓦屋次韵奉报》,其《游峨眉》云:“忝与持衡古益州,锋车岩壑任狂搜,酉山邛海天多暖,剑阁夔门气太秋。使节三年圆一梦,奇峰万点洗双眸。谪官愈识君恩重,许到峨眉顶上游”,又如咏薛涛:“割据营营古蜀州,一隅偏为女郎留。当时节度今投缟,后代诗人补筑楼。旧井尚供千汲户,名笺染遍万吟流。由他壮丽纷纷祠宇,占断城东十里秋”,还有被人称道的所题嘉州东坡楼楹联:“江上此台高,问坡颖而还,千载读书人几个?蜀中游迹遍,信嘉峨特秀,扁舟载酒我重来”;清光绪五年(1879年)四川学政谭宗浚主持编辑的《蜀秀集》,是19世纪巴蜀文化文学的又一积淀,其中卷1~4为经说杂考,卷5为骈文杂论,卷6~7为赋,卷8~9为诗。
赵熙,1909年任江西道监察御史,曾先后上疏弹劾奕劻、赵尔巽、盛宣怀等权贵,为“戊戌六君子”鸣冤。其为人刚直敢于抗上,梁启超誉之为“谏草留御床,直声在天地”。《龙门峡道中》:“出郭二十里,入山千万重。遥寻瀑布水,忽听松林钟。石涸樵生路,云开雁过峰。传闻葛由侣,于此伏虬龙”。其文章骈散俱精,以散文为多,其成都草堂、峨眉山、乐山乌龙诸寺碑文一直为人所重。曾五去夔巫,一登嵩山,一游西湖,五游峨眉,“为诗载蜀山蜀水之青碧而出也”,一生作诗3000余首。20世纪50年代初郭沫若呼吁并承担部分印费,在上海倡印《香宋诗前集》上下册,录诗1300余首。《香宋词》313首,则于民国七年(1918)即刻版印行。人谓“香宋词人,禀过人之资,运灵奇之笔,刻画山水,备极隽妙,追踪白石,而生新过之”,如《自流井》:“人音百里异,唐宋属荣州。大利淮商捋,速疆火井稠。蛛丝蟠苋路,马磨转山楼。万口仇官运,弘羊自古羞”。又如《绿意·破蕉》“碧云裂,甚年宵,剪去罗衣千褶。寒雨声声,碎到江窗,秋意这般清绝,情知百事难坚固。更莫问,此心层叠,信美人,脆过琉璃,命薄鹭边荷叶;回首芳缄乍,绿天外,盖尽茅檐明月,扇扇凉阴,清护书櫥。香碎紫花时节,天端撕破青衫影,竟不解西风何说。耐画中,一个诗禅,染就辋川晴雪”。
赵熙书法,字体秀逸挺拔,时人称“荣县赵字”。1913年,成都少城公园建立“辛亥秋保路死事纪念碑”,赵为书写碑名于西南。主持修纂《荣县志》,有《香宋词》《香宋诗钞》流传,有川剧剧本《情探》、《渔父辞别》、《除三害》等,是川剧的经典之作,在川剧文学的典雅化、文学化方面,具有里程碑的作用。如唱词“更阑静、夜色哀、月明如水浸楼台,透出了凄风一派”,是家喻户晓的流行唱词。
刘师亮,内江人,1912年移居成都,以经营茶社、浴室为生。以其独创的谐文,出奇的谐联,别有韵味的诗歌名噪一时,在沪创办《笑刊》、《师亮随刊》、《刘师亮作品选》、《刘师亮外传》。刘师亮是一位关心时政民情,敢于抨击时弊,讽刺军阀,鞭挞丑恶,仗义执言的文坛斗士。他的谐文活泼而不油滑,谐趣而不矫饰,颇有“投枪和匕首”的威力,自称“谐庐主人”,以诙谐,嬉笑之笔描绘世态,指点人生。被誉为文坛“怪杰”。如1920年《双十节》:“伤时有谐稿,讽世有随刊,借碧血作供献同胞,大呼寰宇人皆醒;清宣无科名,民国无官吏,以白身而笑骂当局,纵死阴司鬼亦雄”。1933年《双十节》所撰写的“普天同庆,本晋颂谰言,料想斗签岩畔、毗条河边,也来参加同庆?那当庆庆庆、当庆庆、当庆当庆当当庆;举国若狂,表全民热烈,为问沈阳城中、山海关外,未必依然若狂?这才狂狂狂、懂狂狂、懂狂懂狂懂懂狂”,又如“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如我不卑不亢,不忮不求,不烦恼,不忧愁,说什么身外浮云、眼前幻景;丝竹翎毛供其娱乐,笑他为帝为王,为卿为相,为总统,为元首,还不是衣冠殉世,粉墨登场”,巴蜀文化“好文讥刺”的特色,大胆嘲弄当权者的勇气,在他身上鲜明地体现出来。
1898年“戊戌变法”事件是为人熟知的历史大事。为“戊戌变法”舍身的六君子中,有两位四川人:杨锐和刘光第。
杨锐,绵竹人,出身于书香门第。少时随兄杨聪游绵竹岳庙精忠观,曾留下二联:“此日犹垂千竿绿,何年更唱满江红”、“双手劈开生死路,一肩担尽万古愁”,可见其从小就有一腔“以天下为己任”的报国之志。参加乡试时,四川学政张之洞面试后感叹:“锐弟兄蜀中今日之轼、辙,之洞不虚此行”,他25岁进入两广总督幕府,接受了很多新思想,逐渐成为一个维新运动的积极参与者。康有为被光绪所看重,杨锐有推荐之功,后与康有为等发起组织“强学会”,鼓吹开启民智,讲求经济之学,学习西方科技等变法自强之道。1898年春在京城四川会馆成立蜀学会:“讲新学,开风气,为近今自强之策”,嗣又创办蜀学堂“择精语详,力求实际,则人心无由而正;非兼习西国文字,期能语西人之书,通西人之政,则风气无由而开”,以求为故乡培养新型人才。目睹中法战争,中国战胜却与法政府签订不平等条约,他气愤地写出《南皮师六十寿诗》:“四朝款敌太匆匆,荡寇南关第一功。定越文渊犹未老,筹边诸葛更能工。朱崖议弃人谁倡,白马要盟事竟同。此日膻腥在门户,金牌真悔易和戎”,以爱国之情非议恩师。他善于作赋,《剑阁赋》和《浣花草堂赋》等篇气势雄浑。杨锐初好读杜甫诗,还曾摹仿杜诗写作,后来转而学苏轼,诗的格调也较为清新豪迈。如《前蜀杂事》:“王气青城久发样,旋看兔子上金床。红旗一簇愁眉锦,跨取西川作帝乡”,《红叶》既表现了对大自然的热爱,更表现了对当时政治的失望,曰:“征衫踏遍板桥霜,红树关山引恨长。鱼网几家乘晚渡,鸟啼无数送残阳。深林月出明官道,古木风高见驿墙。莫怪长年多感触,谢亭回首鬓毛苍”。杨锐曾以《前蜀杂事诗》廿四首咏史诗,体现着他用地域历史眼光看时代政治的特点:
舐创含血事犹新,总揽英雄有几人?寇盗未平邪说起,画红楼上吊功臣(王建诛大将华洪);遂王名字隐铜牌,马上球场密弩排。
一自城西诛道裘,梓潼祠下锁荒霾(王建与次子争位);百镒黄金饦相公,斗鸡犹听夹城中,君王才辟崇贤殿,二十佳人纳后宫(王衍覆灭)。
著作还有《说经堂诗章》、《随史补遗》40卷等。
刘光第,富顺人,自幼家贫,对社会现实有较多接触。他在京居官10年,目睹当时政局的腐败,国运的衰微,强烈的危机感与使命感使他走上改革变法的道路《甲午条陈》抨击时弊,力主改革,要求“严明赏罚”、“下诏罪己”、“隆重武备”向光绪帝力陈“国势艰危,与中外积弊,非力矫冗滥,无以图治”的变法主张,梁启超后来专门说;“裴村之在京师,闭门谢客,故过从希焉。南海先生则未尝通拜答,但于保国会识一面。而于曾廉之事,裴村以死相救。呜呼,真古之人哉!古之人哉!”变法失败受刑之际,刘光第提出强烈抗议:“未讯而诛,何哉?”在去刑场的路上,他叹息说:“吾属死,正气尽!”临刑时,他又一次提出质问:“祖制虽强盗临刑呼冤,当复讯。吾辈纵不足惜,如国体何?如祖制何?”创作以咏诵自然风光和感慨时事为多。他热爱故乡,巴蜀的津渡、幽林、古松、寺阁,以及生长在那里的蜻蜓、松鼠、八哥等,都成了他歌咏的对象,“新诗满竹树,未肯与人传”,所以作品散失甚多。写峨眉山的诗有40余首,如《峨眉最高顶》:“白龙地上走轻雷,万瓦如霜日照开。诗客人天争秀骨,神僧埋地结真胎。三秦鸟道衣边接,六诏蛮云杖底来。南北风烟通一气,雪山西望是瑶台”,又如《上鲍爵帅春霆时方大修第》:“将星耿耿钟夔岳,时局艰难待枕戈。臣子伤心在何处?圆明园外野烟多”。人称其文风“醇粹严肃”、“气骨森辣”,书法学颜体而“时辈难于抗手”。著有《衷圣斋文集》和《衷圣斋诗集》。
杨锐、刘光第二人在京师介绍宣传维新运动的书报,如《时务报》、《求是报》、《农学报》等,创立“讲新学,开风气,为近今自强之策”为宗旨的蜀学会于四川会馆。并与成都尊经书院的同学联系,在成都也组织了蜀学会,在成都出版《蜀学报》宣传维新思想。杨锐集巨资与刘光第在北京观善堂旧址创设“聘请中西教习,讲求时务之学”的蜀学堂,是各省在京开办的第一所新式学校,影响很大。组织川籍维新派人士成立保川会,积极投入维新运动。与谭嗣同、林旭四人同授四品卿衔在军机章京上行走,参与新政。杨锐是四章京中年纪最长者,也是变法运动中的“大手笔”,光绪不少诏谕都由他拟旨。8月6日,慈禧发动政变,维新运动失败。13日,六君子同在菜市口刑场英勇就义。杨锐、刘光第以他们的死唤醒了蜀中更多热血男儿。戊戌变法之后,以同盟会革命活动为代表的革命高潮逐渐到来,蜀中革命志士前赴后继,邹容、彭家珍、喻培伦、吴玉章、朱德、刘伯承、聂荣臻、陈毅、邓小平、罗瑞卿等,形成一个蜀籍政治家群体,以更新的形式推动着中国社会的进步。